第298章 猖獗(2)
“靜漪,你幫過我們。逄敦煌幫過我們。仕民和秀芳,都幫過我們。不管你們是出於什麽樣的目的,都曾經直接或者間接地幫助過我們。”戴孟元輕聲說,“你心裏清楚,我們並不是荼毒百姓的惡魔,對嘛?”
靜漪望著戴孟元。
她從前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日,他們麵對麵,談的會是這樣血淋淋的話題。他有理想,有熱血,有堅強的意誌也有遠達的誌向。他雖然也有軟弱的時候……極少極少的,但是她見過。
“趙仕民醫生……”靜漪看了他。
“他誠心誠意想與秀芳在這裏生活下去的。在我養傷的那段時間,他幫助過我。但我的事,和他沒有關聯。”戴孟元知道她在懷疑什麽,坦然相告。
“好。我想想辦法。”她說。轉開眼不看他,“但是你要向我保證一件事。”
“你擔心我會對陶驤和逄敦煌不利麽?今天我們談話的內容,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戴孟元說。
靜漪點頭。這正是她要的承諾。
“那麽,我先走了。”靜漪說著,開了車門。
戴孟元仍然在望著她。
她隻覺得他孤立的身影,仿佛越來越小。漸漸沒有重量,可是他從前,就像大石塊似的,總是壓在她心頭。
“你究竟是怎麽逃過那一劫的?”她輕聲問。
“我以為你真不會再問了。”戴孟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麵頰,“我們姑且都把它當成是一場真正的意外吧。若不是這一場意外,說不定現在我真的在大洋彼岸埋頭就讀呢。雖然我知道,就算我到了美國,你也還是會成為陶驤的太太……我們是絕無可能在一起的。倒是這場大火,讓我明白,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放過我。我唯一一次產生動搖,讓我幾乎喪命、失去朋友,也更看清楚他們的真麵目。從那時起,我再不會受個人感情影響。為此我要謝謝你,也謝謝他們。如果有一日終於實現理想,這場意外,功不可沒。”
靜漪心頭震顫,幾不能語。
她的手扣著車門,抖的厲害。戴孟元看著她,不再說什麽。河邊清涼的風吹散了她的發,她低了低頭,終於上車去。
這一次她沒有回頭。
戴孟元一定是在看著她離開的。
好多年過去了,他這麽看著她離開,不過一兩次……她總覺得這樣的時刻,仿佛永訣。
疾馳的車子將路麵的沙礫卷起,打的車窗劈啪作響。
細沙鑽進她麵紗的縫隙,粘到她臉上……使她將車子停進車庫、看到在車庫門口等著自己的張伯和秋薇時,沙塵滿麵,溝溝壑壑的,很是難看。
秋薇和張伯見到她雖有些吃驚但什麽都沒問。尤其秋薇,陪著她回去,簡直一言不發。靜漪也顧不上和她說什麽,將自己收拾一番,聽張媽說大小姐一家子馬上就到、老太太讓過去,也就馬上帶著秋薇出了門。
陶爾安夫婦特地將孩子們都帶了回來。陶盛川見到外孫們自然是很高興的。不久前在呂貝克醫生主持下他因為肺部腫瘤動過一次手術,眼下正在康複期,身體和精神狀況都不錯。不過女兒和女婿勸他去國外療養,他卻並不讚同,寧願在家中休養。
陶爾安盡管著急,卻也無可奈何。背著父親,她與祖母等人批評此事,對她們縱容父親的性情大為不滿。陶駟在外,得知父親動手術特地和雅媚帶著瑟瑟趕回來探望,一家三口才走沒幾日。陶駿和陶驤自然成為爾安責怪的對象。
靜漪雖不便當麵反駁爾安,卻總是知道陶驤這陣子因為父親病情,操了多少心的。眼下他外頭事情多,總不能時時守在父親身邊。可是一到家定會先去父親那裏噓寒問暖的。就是陶駿眼睛不便,也日日帶著麒麟兒陪伴父親的。
陶因澤看了她,努了努嘴,又點點頭。她會意,給姑奶奶斟茶,沒吭聲。
陶老夫人聽了爾安的抱怨,還沒開口,陶夫人便先將爾安教訓了一通。爾安自然是因為擔心父親,又被母親數落,委屈地落淚。
陶夫人說:“老爺身體暫無大礙。心情好,恢複的便快些。你們都是有事情做的,誰也不是閑人,做好了自己的事,照顧好了自己的小家,就是孝順了。”
爾安隻是落淚,倒又招惹的大家難過。
陶老夫人皺眉,讓人都散了。靜漪見爾安陪婆婆走了,老姑奶奶們也走了,隻剩下蘇姨奶奶還陪著,便沒有立即走。
這陣子雖然大家心都懸著,恐怕沒有人比老太太更難受的。
陶老夫人看了她,明白她的心思,讓她在這裏盤桓一陣,找個借口打發她走。等她離開,蘇姨奶奶笑道:“七少奶奶真是好涵養。”
陶老夫人笑道:“這陣子裏外也多虧了有她,不然德芬一個人如何忙的過來?”
“就是還沒有消息麽?可真急人。”蘇姨奶奶低聲道。
陶老夫人想一想,笑道:“若是急得來,咱們一塊兒著急好了。”
蘇姨奶奶也笑了……
靜漪回了琅園便上樓,在自己那間小書房裏一待便是大半天。
陶驤從司令部搖電`話回來,秋薇上來請她接電`話,她才把插銷撥上。
他在電`話裏語速很快,不過是問她大姐一家是不是到了。聽說已經到了,他便說晚上會早點回來的。
靜漪說會等他吃晚飯,他還沒回答,便被人打斷了。聽筒裏沙沙作響,她等著他回來和她說什麽,電`話卻掛斷了。她等了一會兒,電`話再打來,卻是馬行健給她轉達剛剛七少說的,晚上吃飯不必等他的……
靜漪在書房裏又坐了一會兒,才下樓來。秋薇跟著她,一聲不響。靜漪看陶驤書房門閉著,回身一望,示意秋薇在外麵等著。秋薇點點頭,略有遲疑,但什麽都沒有問。
靜漪忽覺得有些對不住這個丫頭,隻是此時也不便解釋什麽,徑自開門進去。
陶驤的書桌上東西擺放的都很整齊。
她過去,坐在桌案前。頓時覺得異樣,她細看麵前這書桌。以前也用過這書桌,並沒有哪裏特別。此時麵前玻璃板下,竟放的有相片。都是家裏人的合影,正中央下方有一張,卻是她那時在新疆的野戰醫院被記者拍到的相片……她白衣白裙,短發束著,模樣甚是清爽。簡直是個活潑潑的女學生的樣子,風吹起來,發絲飛揚。
她忍不住隔著玻璃板觸摸相片上的自己,涼涼的。
她心一顫,想起自己下來是做什麽的,忙移開手,在桌案上找著她要的東西。
左前方便有一疊他常用的信箋紙,她沒有理會,而是從懷裏掏出一張疊好的硬紙片來,打開放在桌上。她拿了毛筆,在卡片上添了兩行小字。桌案上有陶驤常用的印鑒。她拿起來看看,也就放回去。這個太平常,特別通行證上用的印鑒不是這個。書桌抽屜鎖著,她找著鑰匙。忽然想起來,可能有別的辦法的,於是伸手在桌下摸了一會兒,果然有一個機關。她從中摸索出一把鑰匙,將抽屜打開。
抽屜裏空空如也。打開下麵的幾個抽屜,也是空的。
她呆了一呆,隨即拉開書桌下一扇小櫃門,那裏頭赫然是一個小保險櫃。她蹲下身,看著亮晶晶的密碼鎖。她微微閉了閉眼睛。手按在密碼鎖上,頭腦轉的飛快,希望馬上能想到這個密碼究竟是什麽。可是她左轉右轉,試了兩組密碼都不對,她心裏紛亂起來。
陶驤會用什麽做保險櫃的密碼,她毫無頭緒……隻是電光石火之間,忽有一念閃過。她伸手出去,想試最後一次。手指旋轉著,一個一個數字轉過去,每轉一次,卡鎖都響的驚心動魄……櫃門開了。
靜漪的心跳簡直要達到極限了。
她迅速拉開櫃門查看。
保險櫃裏東西不多,擺放的層層分明。最上層有一排大小一致的墨綠玉印匣。下麵兩層放著文件。有幾本看樣子是日記。她將第一個玉印匣打開,拿出來看時,正是自己要找的印鑒。她仔細看看,迅速地蘸了朱砂印泥,在硬紙片的下方用了印。她拿手帕將印鑒擦淨,原樣放回印匣。她一眼瞥見那幾個精致的皮麵本子。不知為何,她忽然心跳再次加速。手指觸到那本子,仿佛被熱火灼了下。她仍抽了一本出來,果然是日記本。
陶驤寫日記的字很草。還喜歡他自己慣用的符號代替。靜漪並沒有仔細看,隻是匆匆一翻。這是陶驤很私人的物品,她不該去碰的。
她將日記本放回去。
日記本下壓了幾封信。最上麵那一封,信封上是很清秀的字跡,看上去像是女子的。她忍不住抽出那信封來。信封沒有封口,打開來,裏麵是一疊粉色的信箋,剛剛打開,一張相片從裏麵滑出來,落在地上。她忽聽到外麵秋薇咳嗽了一聲。她忙撿起相片來。匆促間還是看了一眼相片,微微怔了下,才塞回信封裏。她迅速將保險櫃門合上,聽到卡鎖克拉拉輕微響動了一會兒,哢噠一下鎖牢。這會兒工夫,她也已經將抽屜都鎖好,並且將鑰匙藏回了原處。
秋薇已經將書房門打開,白獅先躥了進來,抖一抖身上雪白的長毛。
靜漪轉身繞到裏麵的書架前,在架子上拿了一本書,剛剛翻開,就聽到秋薇在外麵說:“馬大哥。”
馬行健邊應著,邊問:“少奶奶在書房?七少讓我回來取樣東西。”他還是敲了敲書房門。
“請進來吧。”靜漪從書架後走出來,“我下來找本德文字典。可惜沒有找到,倒是看到別的書了。”她微笑著,揚了下手中的小說。
“要我幫您找嘛?七少的德文字典都在最裏麵的那個架子上。難怪您找不到呢。”馬行健進來說。
“我自己來吧……你要拿什麽,盡管找。”靜漪放下手上的書,向裏麵的書架走去。陶驤的書架都收拾的很整齊,按照英文字母排序,她循著標簽很容易就找到了德文字典。他真的是個一絲不苟的人,連書怎麽分門別類地放,都有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