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猖獗(1)
靜漪拿了車鑰匙往敞篷車走去。秋薇不放心,要與她同行。靜漪揮揮手,讓她上了張伯的車。
“小姐,小心一點。”秋薇莫名地心慌。這裏也不是久留之地,她看著靜漪上了車,還對她笑一笑,趕忙也上車。一邊讓張伯快開車,一邊從後車窗裏看著靜漪。上了車也很快啟動了。張伯開車往前沒有多遠,前方警察設的關卡便將他攔住。張伯原本今日便積攢一肚子火,抻頭出車窗,把隨身帶的證件遞給警察,指著車頭方向說:“看看這車牌。”
那警察看他,說:“上峰有指示,最近亂黨猖獗,過往人等不管是誰,都要盤查清楚。”
張伯冷笑一聲,說:“那是。您盡管盤查。”
張伯看看前頭,這關卡顯然是臨時設置的,人並不多。不過荷槍實彈的大兵在一旁鎮著,瞅上去也頗為唬人。
設卡的警察互相看看,都曉得宰相家奴七品官,攔下是攔下,惹也是惹不起的。他們把證件還給張伯,匆匆地看了看車內,揮手讓他過去。張伯倒順口問了問:“沒完沒了地盤查,這又是查什麽?”
一個警察皺著眉說:“問那麽多做什麽?還不快些走。”
另一位口快,便說:“這皮貨店就是家走私藥品的窩藏點……”
“這也值當動這麽大陣仗,打仗怎麽不見你們去?”張伯哼了一聲,踩油門。
秋薇在車上坐著,心裏頂不舒服可也沒有辦法。她始終看著後麵靜漪那輛敞篷車。此時兩名警察站在車邊,彎身同她說話,樣子倒也還恭敬。隻是堂堂陶家七少奶奶也要被盤問,這怎麽也讓人看著不舒坦。無怪乎張伯對警察沒好氣……
“對不住,七少奶奶,職責所在,還請您多多諒解。”一警察跟靜漪說。
靜漪點頭,說:“這個自然。隻是我沒隨身帶證件呢。”
那警察便說:“證件倒不必。請七少奶奶下車,我們查看下車內。”
靜漪就說:“這個容易,我把篷降下來就是。”
她說著,便找到升降車篷的按鈕。左旋右旋,車篷巋然不動。她皺著眉,有點兒不耐煩,那警察見她如此,正要開車門,便聽見有人喝道:“你們在幹什麽?!”
“大隊長!”兩名警察立即立正站好。
那個子高高的大隊長是從馬背上跳下來的,揚著馬鞭一臉的怒意,讓他們退後,自己過來哈著腰對靜漪道:“陶太太,得罪。”
他說著往車內一掃,靜漪正看了他。他後退一步,視線放低,道:“陶太太可以走了。”
靜漪慢條斯理地問:“查過了是麽?”
“是。陶太太請。”大隊長伸手做了個放行的手勢。
靜漪按著車篷,緩緩放下,看了他們一眼,說:“既然查看過了,那我就不下車了。”
“請。”大隊長仍低著頭。
靜漪踩了油門。前方關卡已經放開,她的車子開的並不快,過了關卡才提起一點速度,超過了張伯那輛車。她隻按了按喇叭,車子便風馳電掣一般開快了。張伯倒沒想到,在前麵岔路口原本應該向東轉回家,七少奶奶卻向西轉了。他緊急刹車,調頭去追,早已不見了那輛白色敞篷車的蹤影……
靜漪將車子沿著黃河邊開了好久,到僻靜處停了車。
她緊攥著方向盤,背上出了一層汗。
剛剛下過一場雨,黃河水勢湍急。靜漪聽著滔滔河水聲,澀聲問道:“送你去哪?”
黃河邊安靜,隻有很遠處有零星幾個人影。
羊皮筏子浮在水上,操著劃槳的舵手很小心地令其前行。隨著湍急的河水,羊皮筏子起起伏伏,看上去令人驚心。
她沒有回頭,而是開了車門下車。聽到聲響她回身,看著從車上下來的那個人。長衫因團在車後座下揉的皺了,氣質還是從容不迫的,盡管剛剛藏身在那狹小的空間裏,必定狼狽……他走過來,看了靜漪,說:“這裏就可以。多謝你。”
靜漪定定地瞅著方少康,不聲不響地從他身邊走過去。回到車邊,她站下。
方少康沒有聽到車子離開的動靜,轉過身來看時,靜漪正扶著車門站立不動。她單薄的身影在空曠的野外顯得尤其脆弱……她回過身來,望了他。
“孟元,”她看著他麵上那塊傷疤,若觸電一般跳了下,“快走。”
他腳下被鐵釘釘住似的,一動不動。她說的這句話當然不隻是讓他現在就走。他微笑了下,說:“我不會走的。”
靜漪說:“我知道,你不會一個人走。但是你必須快走。”
他走近了些,看著她,溫和地道:“幾年沒有聽人這麽叫我了。這名字真生……我知道你會認出我的。”
靜漪看著他。
他出現在她麵前的那一瞬間,她就確信他不是方少康而是戴孟元。沒有人能夠有他那樣的眼睛,也沒有他眼中那麽堅定孤絕的神情。
“我不是來和你敘舊的,孟元。”她冷著臉道。
戴孟元微微一笑,麵上猙獰的傷疤扭曲了下。
靜漪說:“不管你是為了什麽來到這兒的,都要清楚,再不離開,就沒有時間了。今天不是遇到我,你恐怕已經和長榮號一起淪陷。新近被逮捕的人不少,你要當心。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你一般信念堅定。”
“我明白。但我應該相信我的同誌。而且在我的工作沒有完成之前,我是不會擅自離開的。”戴孟元說。
靜漪點頭。半分都不意外。她見過他身陷囹圄,也見過他麵臨險境。他都無所畏懼。
“你也許會付出更慘重的代價。”她說。
“代價再慘重也不可怕,隻要能成功。這段時間,陶係不但將轄下根據地一一擊破,還將餘黨逐出、迫其轉移。從前都以為陶驤是大規模集團作戰的好手,沒想到遊擊戰術也擅長。”戴孟元轉身,背對著靜漪。
靜漪聽他提起陶驤來,語氣雖淡,但掩飾不住的是冷酷和譏刺。她隻覺得這些刺全都紮在了她心上,可是她沒有時間在這裏疼痛。她說:“的確如此。不過在我看來,費玉明在城中的大搜捕才更有破壞力。”
她看到了他攥的緊緊的手,青筋畢露,顯然他內心是憤怒而且幾乎難以遏製的。她甚至覺得他拳頭上蘊藉的力量,如果對她爆發出來,她也許會被毀滅的。
“你知道多少?”戴孟元問。他頓了頓,沒有聽到靜漪立即回答他,“逄敦煌調查過我。他應該跟你說了吧?”
“你的事,該知道的我都知道。”靜漪清楚地回答。沒有否認從逄敦煌那裏得到的消息,可也沒有承認。
戴孟元沉默片刻,說:“為什麽不幹脆裝作認不出我,或者幹脆向陶驤說明白?”
靜漪輕聲道:“我仍希望你能全身而退。”
戴孟元轉過身來,看了她。如此美麗的靜漪,從前是靜靜深潭上一層柔波,而如今她雖然表麵上仍如靜水柔波一般,性子卻已經有了身後這滔滔黃河之水的豪氣……或許她從前也是這樣,但她從未在他麵前展示過這樣一麵。他並不了解這樣的她。
“這是我欠你的。”靜漪說。心肺都有尖銳的刺痛感。對她來說,當著他的麵承認這些,無疑是最艱難的。“這是我欠你的,孟元。不是因為我……你不至於經曆這樣的苦痛。我如今隻感謝上蒼你還活著,我有機會能夠再見你……我的確已經不是從前的程靜漪了。我也不想再麵對過去的程靜漪。請你原諒。我可以幫助你,但我不是無條件地幫助你。趁著你的身份沒有暴露,快些離開。”
戴孟元望著靜漪。
她很鎮靜。
她是個溫柔文弱的姑娘,熱情而可愛,在他麵前是那樣的。但是此時她麵對著他,是如此的鎮靜甚至有些冷漠。
“怕我們的過去,會牽累你麽?”戴孟元問。
“是的。我冒不起這個險。我的今日得來不易。想來你是知道一些的。”靜漪輕聲說。
“我需要一張特別通行證。”他說。
靜漪看著戴孟元。
戴孟元表麵上看起來很平靜,心裏卻惡浪滔天。
長榮號被查封,通往蘇聯的通道被切斷,第二通道的啟用需要時間。看今天的情形,也許即便是打通了,也很快就會被查到,到時候會有更多人被捕,因此他必須設法將他們盡快轉移。但是目前能去往蘇?聯的路上都重兵排布,嚴加防範,簡直連隻耗子都跑不出去。如果能夠有特別通行證,他們就能在短時間之內轉移掉目前在這裏的所有人員。隻要安全轉移了他們,任務也就完成了……這原本是個非常艱難的境況,但他竟然遇到了靜漪。
“靜漪,我本不該出現在你麵前。而且我更不該違反紀律暴露身份。這實在情非得已。”戴孟元說。
“你不必向我解釋。這些事情我知道的越少,對你們來說越安全。”靜漪說。
“這是臨時決定的。如果有別的辦法,我不會打擾你。”戴孟元說。
“那麽……”靜漪看著他,“你是不是從一開始,便打算讓我知道你還活著的?”
“對我來說,這是最後一條路。但沒想到,你竟真的對我的字跡都記得清清楚楚。”戴孟元說。
靜漪咬了牙關。怎麽可能忘記……他給她的很多信,她都已經燒掉了,可是他寫下的字字句句,像碑刻一般,是刻在她心上的。
“費法嫻呢?”她問。
戴孟元沒有回答她。他轉了身,“你不用替她擔心。”
“我想知道……費玉明是她的父親,如果你和她都出了事,她父親怎麽辦?費玉明野心勃勃,想把這裏變成他的領地。此時正大刀闊斧、勤勤懇懇地推行他的新政。他這麽信任你,你應該也沒少借著工作之便秘密轉移人員和投運物資給根?據地。萬一……到時候她要怎麽辦?你要怎麽辦?”靜漪問道,似乎是非常好奇他的答案。
戴孟元說:“靜漪,像你,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站到家庭的對立麵去的。”
靜漪臉色煞白。
“你說的對。我沒有那樣的勇氣。到如今,我甚至沒有勇氣再問你當年究竟是怎麽逃脫的……所以我該祝福你,終於找到了誌同道合的伴侶。”靜漪說。
戴孟元輕聲說:“謝謝你。”
“如果,這一次我不幫你呢?”靜漪問。
戴孟元看著她。
靜漪等著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