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定在那裏(1)
深潭似的眸子,辨不清他此時究竟在想什麽,可是她卻有種要往裏墜去的感覺。她想轉開眼,一時卻轉不開。
“說的也是。你要是想知道什麽,不如開誠布公地問我。”陶驤略彎身,說:“我和她當日不能在一處,到今日就更無可能。她這個人,我自問還是比你更了解些。”
他說完,給她將臥室門推開,看著她紅透了的臉、和臉上那一臉的惱,嘴角一牽。
靜漪盯著陶驤,牙根咬到發酸……她想開口罵他,開不了口;想回身進屋,又動不得。兩個人又僵持在那裏,彼此盯牢了,恨不得把對方盯死似的,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怨氣。
陶驤看著她唇哆嗦著,漸漸失了血色,仿佛她整個人都在逐漸變冷,他頭腦卻是一熱,低頭親了上去。
靜漪不防他這樣親下來,錯愕之間便向後退去。陶驤這一吻便落了空。
他定在那裏,望了她。
穿衣服的時候,他活動了下手臂。
手臂上有幾處火辣辣地痛。她不愛蓄指甲的,可發起狠來,也能令他吃點皮肉之苦。他摸了摸傷處。不知為何這很細微的傷口,這會兒竟然真有些疼了。
她一動不動地埋身在被底,睡的真沉。
陶驤收拾整齊,在邊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回身沒走幾步,一腳踩上了什麽東西,他低頭看看。朦朧的光影中辨出來是靜漪的鞋子……好像慌亂之中她還是記得要脫掉鞋子。手被他握著不得便,還是他解開鞋子上的搭扣,一拋便拋的不見蹤影了……他嘴角牽了牽。
下樓時,趴在樓梯口的白獅跟了下來。
他站下,白獅就蹲在他身邊。
他拍拍白獅的頭……
餐廳方向已經有燈光。他走過去,推開門進去看看,裏麵空無一人。
想必是誰忘了關燈,他進門的時候倒沒有留意。
他隨手按了按鈴,轉身去酒櫃裏拿了酒瓶和杯子過來坐下。過了一會兒腳步聲才想起來,張媽匆匆地從廚房邊的側門進來,看到他,站下問道:“少爺有什麽吩咐?”
她看看時候不早了,陶驤卻是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陶驤倒了杯威士忌,撫摸著白獅的大頭。
他看看張媽。
一向總穿青色的張媽,不知何時換了件棗紅的褂子。比平常時候看起來要親切的多了。
他微笑下,問:“張媽媽,你願不願意跟少奶奶去德意誌?”
張媽怔了好一會兒,才點頭,可是接著問道:“少爺,這事兒就這麽定了麽?”
陶驤將威士忌喝光,擱了杯子,說:“定了。”
萱瑞堂裏寧靜安詳,清香繚繞。
程靜漪正坐在窗前,同小姑子陶爾宜在一處,看她臨帖子。爾宜婚事近了,府裏為了她婚事頗有些忙碌,她卻反而靜下心來。靜漪一早進門就聽爾宜在說這些日子頗喜歡大米和趙子昂的字,早飯之後,陶夫人一走,爾宜便翻找出來這兩位的字帖在研習。
靜漪素來不喜趙子昂。爾宜說要臨他的帖,她就皺眉。
陶老夫人笑著說,這大半是因為趙子昂一生富貴,養的字性情過於圓潤油滑的緣故,不如大米字瀟灑。
靜漪笑笑,說,也有些看不得他後來仕元,於節有虧。其實字還是好的。可見字如其人,有時也未必準。
陶老夫人看了她,笑而不語。
爾宜聽了,果真留了大米的字來臨。
靜漪坐在一旁看她臨帖。
爾宜的字其實頗耐看,雖稱不上十分的好,十多年的功底,畢竟是在的。且陶家兄妹的字,簡直不必從外麵學,陶驤字從曾祖,更是見風骨……她倒很少見他寫東西。偶爾看一眼他留在批文上的小字,一筆一劃的,公正嚴謹中不失瀟灑,非常好看。
“漪兒,漪兒?”陶老夫人叫靜漪。
靜漪忙抬頭,“奶奶?”
陶老夫人笑眯眯地問:“你怎麽了?一早上就見你坐這兒發呆了。”
靜漪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哦,我看這字看的出神了。奶奶說什麽了?”
陶老夫人笑吟吟的,看看她,說:“正要同你聊聊天,倒看你發呆了。”
靜漪轉頭看看外麵的,今天天氣好,一絲風也無。
大日頭曬在地麵上,越見了春天的煦暖,到了午後,恐怕是要熱起來的……陶驤一早走的時候,也說這天氣好的很;他們揮師西進,出發的時間是午後呢……靜漪低頭看看懷表,才早上九點鍾。
“我看你這兩日精神就不大好。日常的睡眠很有點問題。總吃藥也不見好些麽。”陶老夫人撫弄著袖猴。
袖猴忽然吱吱叫著,從她懷裏掙脫,跑到靜漪身邊來,爬上她肩頭,坐下來對著老夫人。
靜漪轉臉看它時,笑著說:“偶爾睡不踏實……”
爾宜正臨帖,聽到這兒無意中插了一句嘴:“昨兒七哥不是回來了麽,他回來你還能睡踏實就怪了。”
靜漪頓時窘了,坐在那裏,瞠目結舌似的。
爾宜見靜漪瞬間紅了臉,詫異地問:“七嫂,你臉紅什麽?”
“哪有。”靜漪抬手掩了一下。
“沒有?奶奶你看有沒有,七嫂臉紅的跟什麽似的……”爾宜笑著放下筆,過來坐在奶奶身邊,“我是說,七哥最難伺候,他一回來,上上下下都不得安生。以前母親氣急了就罵他,說難怪他親媽都要早走些年,有這樣的活寶貝在跟前兒杵著,不氣死也得氣活過來!”
“又胡說了。”陶老夫人微笑著,摩挲著孫女柔膩的頸子。隔一會兒,竟是歎了口氣。
“奶奶,怎麽了?”爾宜問,“擔心了?”
“沒有。”陶老夫人坐直了,“來,你們兩個,陪我出去走走。”
靜漪忙過來,同爾宜一邊一個,扶了陶老夫人的手,走出了上房。
往日陶老夫人早起出來散散步,都隻是在前院,今日出門卻往後轉,走的頗有點遠。萱瑞堂的後花園挺大,這時節又正是各色的花開的盛的時候,花木蔥蘢,擠擠挨挨的,很是熱鬧繁華的樣子。
金萱拿了厚實的墊子,擺在了湖心亭的座椅上。
陶老夫人坐下,看著湖邊的雪白梨花。手裏的佛珠慢慢的轉動著,好半晌才說:“驤哥兒去年生日的時候,還說萱瑞堂的梨子好吃的很。不知道為什麽,比別處的就是好些。什川送來的梨他也不怎麽喜歡。”
“七哥不太喜歡吃梨子。”爾宜小聲說。
靜漪在陶老夫人身邊坐了,仰望著梨花。
陶驤是不愛吃梨子。
去秋從什川送來的梨,說是古樹上結的果,小是小了些,難得是皮薄肉厚,核兒都很小……她卻是喜歡的。送到琅園裏來的,都被她吃了。她隻是說了句好吃,隔天又送來兩大筐。那日陶驤是在家裏,見她對著兩大筐梨子發愁,卻說這又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至於為了這也費心麽……吃不完,又實在覺得那梨子好,她想了好多法子,不想浪費。後來還是張媽想了個好法子,放到後院地窖裏去。春節拿出來的時候,還新鮮著呢。張媽是很有點辦法的。她愛吃葡萄,夏天張媽便從園子裏剪下葡萄來,連著藤放到缸裏去封好,冬天取出來,臉葉子都是綠油油的,新鮮好吃的很呢。
陶驤看了問這是哪來的招兒。張媽不語,陶驤也就不問了。後來不知是張媽有意還是無意,倒是提過,二太太很會操持家事,日常生活,就有些小妙招兒,學一兩樣,終生受用無窮……靜漪舒了口氣。
早上陶驤走了,她送他出門之後,張媽悄聲同她說,七少爺要她隨著少奶奶去德意誌……她當真是沒有料到他連這個都要替她安排的。
她帶走張媽,琅園豈不是就空了?
她仰頭望著梨花久了些,隻覺得陽光漸漸刺目,拿著手帕一遮。
“他吃東西這麽挑剔,還不都是你們母親慣出來的?”陶老夫人不以為然地說。
爾宜笑。她看看靜漪,道:“從前是母親慣著,如今七嫂也順著他,挑嘴的毛病是改不過來的了。”
靜漪說:“這不是什麽毛病吧。”
爾宜撲哧一笑,點頭道:“還好七嫂看著不是。”
她笑的厲害,望著靜漪。靜漪不自覺都又開始臉紅。
她有點惱自己。根本爾宜不過是句沒什麽含義的笑話……她今天是聽著爾宜的話,總能聽出些另外的意思來。
手帕絞在指頭上,就有點用力。
都沉默下來,有好一會兒她們都不言聲。仿佛都在聽輕風拂動樹枝,把一樹樹梨花搖的舞動起來。
“七哥除了這個,其他的到也沒什麽。一旦出了門,行軍打仗,哪裏能講究的起來?風餐露宿,他不也照舊對付過來了麽?細想起來,真也心疼他的很。”爾宜輕聲說著,也有點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