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關燈睡覺(2)
陶夫人看看外麵,見叢東升來了,便叫他過來問道:“七少爺還沒回來麽?是不是又要很晚?”
“我還沒說什麽,你就生怕我怪罪,先替他說下忙了?”陶老夫人聽出胡氏話中之意,直截了當地說。
“你這個做母親的,疼惜驤哥兒,都到這份兒上了。”陶因澤笑微微地說。
陶夫人忙說:“我仿佛聽老爺說,老七今日是有要事要處理的。”
陶老夫人微笑,示意叢東升。
叢東升忙說:“七少爺已經回來了,就是另有要事。讓我來回話,他得晚些時候才能過來。”
陶老夫人這才不說什麽,揮手讓叢東升下去了,撫弄著袖猴,說:“老七呀,和他父親一個樣子……靜漪呢?這好半天不見她了?”
“又找她做什麽?今晚她是總提調,哪兒都缺不了她,咱們且樂咱們的。這西洋樂到底哪裏好?我隻聽著像拉鋸。可沒有胡琴好聽!”陶因澤皺著眉道,也拿起望遠鏡來看看。那些隨著樂曲翩然起舞的少女少年們,更讓她看不太慣,“嘖嘖,就那麽抱在一處啦……不成!不成體統!我們得過去看著他們些……”
她語氣誇張,說著便要站起來。
陶老夫人一氣兒地笑著,按著她的肩膀,道:“怪道如今的年輕人不樂意同咱們這些老古董坐在一處呢。你還想著那年駿兒從歐洲回來,頭一回在家辦舞會,你就不讚成?”
“那時候可氣壞我了!誰知道他出去念書,旁的還沒看出來怎樣,先就學來了這妖精打架似的玩意兒呢?”陶因澤皺眉,“大嫂,我可也沒說錯啊。從古到今,這舞蹈、樂曲,從來都是玩物喪誌的東西……駿哥兒、阿駟,還有老七,那會兒可都對跳舞著迷的很。後來怎樣?可還是我說的?”
“後來麽……”陶老夫人拿著望遠鏡,從鏡頭裏看著遠處。靜漪款款地從花廳裏出來,正像個巡視疆土的將軍,檢視著她轄下的領域。靜漪今晚穿的是白色的西洋晚禮服,素雅的色澤令她更加秀美輕靈,在一群容色豔麗的女學生們中間,反而更加顯眼些。隻不過她今晚刻意地裝扮簡單,不去搶這些女學生們的風頭……陶老夫人微笑著,說:“大姑,你同我這幾十年,每到重大事項,意見總是一致的很。”
陶因澤撇了下嘴,呼嚕呼嚕吸著水煙,說:“駿哥兒和他媳婦也來了,倒稀罕。”
陶老夫人手中的望遠鏡,隨著遠處靜漪身影的移動而緩緩地轉移著方向,道:“也該出來走動走動,不然他們沒憋壞,麒麟都該憋壞了……”
陶因澤打鼻子裏哼出來,煙氣噴的老遠。
陶老夫人輕聲說:“咦,那個後生是……想邀靜漪跳舞了?”
聽她說著,水閣裏在座的,不管是正在做什麽的,都轉過頭去看隔岸正在荷塘邊立著的那對男女。女的正是七少奶奶程靜漪,男的身材雖並不算很高,但考究的燕尾服、和他身上卓然的氣質,令他很難不被注意到。就算是站在出色至極的程靜漪身旁,也沒有被壓製住的意思……
靜漪原本是想出來獨個兒靜一靜的。
舞會順利開始,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堪稱完美……她的目光暫時可以從花廳內那些花朵般的女學生們身上移開,去看看荷塘中真正的花朵了。她拿了杯橘子水,剛喝了一口,就聽有人問她:“陶太太,可否請你跳一支舞?”
靜漪轉身,眼望著麵前這位戴著麵具的男子。
“可以嗎?”他問。
此時花廳中的舞曲初歇,一陣笑語傳出來,很有感染力。
舞曲是她定的,她知道下一曲舞是華爾茲……她今晚是不打算跳舞的。她眨著眼,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起碼現如今我可不是通緝犯啊。這蘭州城我可以自由出入。”他說。
“可不包括這裏。”靜漪道。
“那麽多明哨暗崗都把逄某放進來了,陶參謀長不會意外我出現在這裏的。”逄敦煌嘴角掛著笑,明光下,他黝黑的皮膚顯得那口白牙更加的亮。
靜漪轉了下臉,眼波流轉。
除了樂在其中的舞會男女們,就是忙著服務的仆傭,一絲異常也不見。她看到離她最近的個子高高的男子,正同一個粉色裙子的女學生跳舞的,是圖虎翼。正笑著,似乎完全沒有留意這邊……靜漪又望著逄敦煌。
她其實並不意外在這裏見到他。
這神出鬼沒的人,似乎沒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的確,起碼蘭州城裏,也沒有我想去,去不了的地方。”逄敦煌笑微微的,看穿了靜漪的心思似的。
靜漪不語。
她靜默地立在他麵前,宛若水中獨自開放的蓮花,潔白,美麗,靈氣四溢……他是進門便看到她的。就算遮了半邊麵孔,哪怕是全部遮住,她的樣子總不會變。起碼在這裏,沒有人可以更好看。
靜漪似乎覺察什麽,她不著痕跡地小退了半步,身邊有端著飲品的仆傭過來,她將橘子水放回去。
“竟然不提供酒?”逄敦煌笑著問。
“出於穩妥考慮,還是不提供的好。”靜漪說。
逄敦煌笑著點頭,道:“若我是家長,我也這樣。在我家中舉辦的舞會上,絕不提供酒。”
靜漪笑了。她麵具上的孔雀翎閃動著,七彩的光令人炫目。
逄敦煌沉默片刻,才說:“請不要擔心,我絕不是來搗亂的。今天小文受到邀請,請柬上說明她可以帶男伴。我是合乎法律、合乎規矩進入陶參謀長私邸參加舞會的的。”
聽他這麽帶著幾分戲謔地說著,靜漪問道:“也不怕他翻臉不認人?”
逄敦煌笑道:“陶參謀長正是樹立威信的時候,令出即行,令行即止,出爾反爾這事,不會做的。”
他說著,一雙手自上而下,比這自己身上的禮服,道:“這是小文硬逼著我去租的。我如果不穿成這樣陪著她出席,她寧可自己來。”
靜漪又小退半步,打量著逄敦煌,說:“很適合你。”
“多謝。我好歹也是受過正規訓練的人。”逄敦煌微笑。
“你是個好哥哥。”靜漪說。
“陶太太過獎。我不連累舍妹的前程已經是佛祖保佑。”逄敦煌笑著說,“沒想到她還能拿到安榮獎學金。念了三年中學,年年都獲得全獎。小文無論如何今晚也要來的。”
“我看過她的成績,實在是好,應該得的。”靜漪笑著說。她轉眼在舞池裏尋找著逄敦文的身影,一時沒有找到。她回頭望著逄敦煌,“敦文沒有定親吧?”
逄敦煌愣了下,又笑起來。微微後仰著身子,望著靜漪,道:“怎麽你一回到陶家,就婆媽起來了?小文有沒有定親?當然沒有!她年紀那麽小……咦?”
“牧之身邊不少很不錯的人。你既然來了,且識人又準,不如多觀察觀察。”靜漪說著也微笑。
逄敦煌笑的止不住,道:“真難得陶太太熱心。雖說你是父母之命成的婚,還不忘了鼓勵自由戀愛。隻是舍妹的確年紀小了些。”
“十八歲並不能算小了。”靜漪說。逄敦煌一點都不給她留麵子。
逄敦煌看著她,點了點頭,道:“我倒不是覺得你多此一舉。小文嘛,我尊重她的意思。畢竟不是我們做父母兄長的同她過一生。逄家雖是小門小戶,家父家母卻開明。”
靜漪沉默下來。
“你還沒回答我。”逄敦煌微笑著問。
靜漪已經忘了他問的是什麽,意會到,才說:“對不住。今晚我不跳舞。”
逄敦煌站立未動,保持著那副笑容和姿勢,很有風度。
樂曲已然響起,像是幫著逄敦煌催促她做決定。
靜漪對著他,有點無奈,可還是說:“對不住。”
“我已經有很久不曾跳舞。上回跳舞還是在東京,也是被一位高貴的小姐拒絕。”逄敦煌歎了口氣。
靜漪沉默片刻,說:“逄敦煌先生,你讀書時候,一定是戲劇社的成員吧?”
逄敦煌故作訝異,問道:“陶太太怎麽知道的?”
“口才如此了得,演技如此之好。”靜漪說。
“彼此、彼此。”逄敦煌又笑起來。靜漪正以為他放棄邀舞了,逄敦煌卻行了一個禮,將她的手托起來,一轉身,帶著她往花廳裏走。見靜漪雖未立即翻臉,可是眉眼中已經有了不快,他低聲道:“我們站在那裏說話久了,你也知道隔岸觀火者多,不如跳舞,反而不引起他們注意。陶太太不是不知道,府上的老太太們,正拿著望遠鏡看我們吧?”
靜漪果然是不知道的。
她一想到剛剛站的那個位置,的確是從水閣的窗口望過來,看的最清楚……她不禁背上起栗。她雖始終未有出格舉動,但想到在眾人目光中,她同逄敦煌堪稱談笑自如,到底有些別扭。
逄敦煌見她沉默,自管踏著舞步。他舞步嫻熟,她雖無意識地配合著,也天衣無縫。
“你應該過的快活些。”逄敦煌看著靜漪,說。
他聲音沉下來,在清揚的舞曲中,他的聲音也有穿透力。
靜漪抬頭看他。
和麵具一般黑的瞳,亮閃閃的發著光。
其實是很簡單的一句話,靜漪卻覺得被冒犯了。她眉頭皺了皺,目光便冷了下來。這一曲舞蹈正到中間,她若拂袖而去,必定成為全場焦點……她在轉身時恰看到在一旁的陶駿,麒麟兒正坐在他膝上,朝著他們望來。陶駿那含笑的深沉的目光,和麒麟兒歡快的笑容,一時間全部湧過來。
靜漪忙對他們微笑,又看到符黎貞在陶駿父子身旁,正同剛剛到來的一對男女在交談,俱是麵帶微笑。符黎貞發現靜漪朝他們所在的方向望過來,示意麵前的客人們。他們一轉身,靜漪立即認出來,是任秀芳和胡少波。
靜漪略頷首,那二位回禮。
靜漪不便立即甩了逄敦煌,隻好回頭瞪了他。
逄敦煌的舞跳的極好,她完全不費力氣,隻要跟上他的步子即可……他完全不像幾年沒有跳舞的樣子,反而像是混跡舞場多時的人。即便是陶驤,也沒有這樣華麗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