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兩眼動了動,從昏睡中悠悠醒來,朦朧中眼前是自己的兄弟和父親焦慮的臉龐。
“這…我怎麽回來了…”
“你在大街上暈倒了,工部的官吏們把你扶了回來,孩子,你這是怎麽了?”司馬防臉色焦急地問道。
“大街…工部…啊!扶我起來!”
司馬光不知想起何事,連忙掙紮著坐了起來,一把掀開被子,連忙往身上套著官服,誰都攔不住。
“這是何苦?這會都快酉時了,你去了衙門屬下不都下衙了嗎?”司馬防在一旁勸慰道。
“北海郡王府那邊後來怎麽處理的,父親可知?”
司馬光一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一邊急促的問道。
“能怎麽處理,還不是散了唄?你一倒下哪個還敢去惹郡王…你說你當上工部侍郎,怎麽惹上這麽多麻煩?拆人家房子,這事兒能幹嗎?!”
司馬防到老一生都隻是研究聖人的微言大義,講究仁義禮數,見司馬光隱隱要成為汴京公敵,心中自然焦急不已。
“汴京擴建事關社稷,不趁著這幾年國運的頂峰把這事兒推下去,以後哪裏還會有如此良機?這些郡王、公侯伯們,一個個難道以為我司馬光好欺負?!”
司馬光披上外袍,紮好腰帶,將官帽往頭上一戴,一股氣勢隨著話音落後升騰起來,在家人驚訝的目光中,猛地拉開屋門,外麵的天空已經呈現鉛灰色,寒氣倏地從洞開的屋門外洶湧而入,將屋中的暖意驅散的無影無蹤。
“朝政被韓黨把持,所有的功過是非具出其右,擴建汴京的工程是晏公最後的機會,無論如何我都沒有退路了!”
“那你想怎麽辦?你怎麽對付權貴們的陰奉陽違?”司馬防從兒子的背影中看出一股決絕,這種決絕是從未見過的,生怕愛子會做出什麽事來,不禁出聲問道。
“哼,他們以為我好欺負,君子欺之以方,我就讓他們看看,什麽叫知識就是力量!”
“砰!”的一聲,唯剩兩扇開合不斷地木門在風中淩亂,而司馬光早已不見了蹤影。
工部衙門。
門房把手往袖口裏又縮了縮,這都三月啦,怎麽還這麽冷?
一陣寒風從門縫裏鑽了進來,門房打了個哆嗦,抬眼一看,一個人影風一般飄進了衙門裏…
“哎哎哎,你誰…?”
門房一愣,這不是早上剛剛暈過去的司馬侍郎嗎?這會回衙門幹嗎?官吏都快下衙了不是?
司馬光隻是回頭望了他一眼,一個門房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隨即一邊往值房裏走,一邊大聲嚷嚷著:“金吾衛全部到崗,今晚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下衙!”
當晚,司馬光開始下手了,在數十名金吾衛的簇擁下,大群工部官員浩浩蕩蕩向北海郡王府而去,此刻華燈初上,汴京的夜生活剛剛開始…
出來吃飯的、逛街的、走親戚的、看熱鬧的百姓還從未見過大宋哪個衙門大晚上還在外麵辦差,特別是為首的那個中年官員,氣勢洶洶滿麵殺氣,不知道要幹什麽!
“那不是工部右侍郎司馬光嗎?”人群裏有人認出了他,對身邊的夥伴疑問道。
“是啊,這是工部全體出動了嗎?大晚上的要幹嗎?”
“聽說他中午暈倒了,被那靖安伯父子倆給氣得啊~~~”
“此事我也聽說了,工部讓步太多,還當著闔城百姓的麵,這量房的差事,不好辦咯…”
“這要是換了燕王,估計就直接動手了吧,那靖安伯就是欺負司馬光一介文人罷了。”
“嘿嘿,人啊,麵對與自己相關的利益之時,自然無孔而不入!”
“走,去看看他們要幹嗎去?”
“固所願也,哈哈哈…”
當晚,工部氣勢洶洶的隊伍後麵跟著數千看熱鬧的百姓,隊伍在北海郡王府門前停了下來。
看到這個陣勢,北海郡王趙允弼早就帶著一幫家奴提著木棍迎在了府門外,幾十個火把和燈籠把王府門前照得如同白晝。
“司馬侍郎,大晚上的興師動眾圍我王府想幹嗎?!”趙允弼先聲奪人,站在家奴身後厲聲喝道。
“哼,擴建汴京乃聖上欽定,今年頭等頭的大事兒,北海郡王府將會按照原來大小搬遷至外城,郡王為何阻撓?”
司馬光此刻和白日裏仿佛換了個人,氣場全開之下絲毫不見懼色。
“區區靖安伯就訛了七千多貫銀錢,我王府裏多出來的宅院豈止兩萬餘方,難道不應該一視同仁?!”
“本侍郎收回白日裏做出的承諾,靖安伯此舉實乃蔑視大宋律法,私建宅院不得算入,明日就去改了案牘!”
“你說改就改?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想要拆我的王府——簡單!連增建的茅房都得算上…”
司馬光不怒反笑,嗬嗬一聲道:“本官已經說了,此舉有違宋律!”
“不算上就不讓拆!”趙允弼一看司馬光絲毫不肯妥協,也放出一聲狠話,手下的家奴跟著起哄。
“不讓拆!賠錢就得賠到位!”
“哥守的不是房子,是尊嚴!”
“野蠻拆遷國法不容,哥捍衛的不是家是國法!”
司馬光雙眼裏仿佛冒出火來,他此時一人站在工部隊伍的最前方,看著一個個貪婪地眼神,聽著一句句煽動的蠱惑,嘴角一咧,冷笑起來。
“一個聲音喊到底,一把尺子量到底,一套政策拆到底!誰要暴力抗拆,本官和他鬥到底!”
趙允弼此時內心已經有些慌了,他也是聽說了靖安伯宅邸的事情後,方才動了心思,可王府裏私建的屋宅可就多了,兩萬餘方尺,能多得二十餘萬貫銀錢。
二十餘萬貫啊!
可怎麽一到晚上,這司馬光就跟換了個人似的,這事兒要是真鬧起來,還真不好收場。
畢竟,工程可是官家欽定的!
司馬光頭上還有個李現呢~
不過我好歹堂堂一個郡王,就算我爹荊王去年剛走,也容不得一個區區工部侍郎在麵前放肆!
“司馬光,本郡王難道還怕你不成?!”
司馬光一揚手中的案牘,厲聲嚷道:“那你就把量房契約給簽了,房契上寫著多少,就是多少!”
“不可能!王府裏大大小小的屋宅都得算上!”
“絕對不行!”
“那本王就是抗拆,你司馬光量房不公!不公!!!”
“公布公道自有官家說了算,來人,給本官打上印記!”
“領命!”
司馬光不管不顧,大手一揮,身後金吾衛就把手中長槍一橫,準備驅散王府門口的家奴,身後幾個手持漆桶的工部官員,跟著一步步向前逼去。
“給我打,傷了賠一百貫,死了賠兩千貫,今天本王和你們工部不死不休!”
趙允弼要氣瘋了,朗朗乾坤,這司馬光哪來的膽子?
“金吾衛給我上,今日誰敢攔我強拆,打死勿論!”
司馬光滿臉通紅,太陽穴上青筋暴露,扯著嗓子杠上了,兩方人馬劍拔弩張,卻是誰也不敢先動手!
……
禦花園。
“官家,吃個蘋果~”
“嗯~”
“官家,喝一杯~”
“好~”
“官家,陪奴家去泡個澡吧~”
“啊…美人今日好雅興,恭敬不如從命,朕這就陪你去~”
趙禎正要起身去享受,冷不丁任守忠從遠處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官家!官家!大事不好了!”
趙禎一皺眉頭,這特麽的大晚上有什麽大事兒?
“什麽事兒,慌慌張張的?”
“官…官家,司…司馬光帶著人圍了北海郡王府,郡王因為量房的事兒沒談攏不肯簽量房契約~”
“哦…我聽說了,司馬光今天暈倒了,這是…醒了?”
“官家啊,您不知道,司馬光領著金吾衛,要跟北海郡王幹仗了!!!”
趙禎大驚,滿臉不可思議,瞪著眼珠子急道:“李現呢?他不是總監造?這事兒他不管?!”
“回官家的話,燕王殿下今天一大早就領著人出城測繪地形去了,城裏目前就司馬侍郎撐著呢…官家咋辦,看樣子是真要動手了!”
趙禎此刻哪裏還有和張美人去泡澡的心思,拎著任守忠就往花園外而去。
“趕緊的,出宮,先派人過去,誰動手朕就砍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