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134章


  兩人要搬出陸家的消息,不脛而走。


  陸老夫人拄著拐杖過來的時候,五房其實收拾的已經差不多了……打發了下人們去檢查箱籠,查查是不是還有什麼少的,蕭知也在屋子裡開始收拾自己的體己物兒。


  想想也是有趣。


  其實嫁給陸重淵也就一年多的時間。


  但真的收拾起來,發現東西還真是不少。


  她這會手裡握著的兔子花燈,便是當初元宵節時陸重淵猜謎得到的。


  想到那個時候,兩人明明還不算熟悉,就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可這個男人肯為了她走出陸家,陪她去看花燈,知道她喜歡兔子花燈還特地給她猜謎贏了個兔子花燈,臉上的笑容不禁又綻開了許多。


  陸重淵正在一旁收拾往日兩人作得字畫。


  瞧見蕭知捧著花燈笑,臉上也跟著露了個笑,「想什麼呢,這麼高興?」


  「想到去歲元宵節,你陪我去看花燈的樣子。」蕭知也沒瞞他,笑著同他說起這事,想到沒多久就要過年了,再然後便是元宵,她半歪著頭,眨了眨眼,又道:「陸重淵,今年我們再去看花燈吧。」


  去年她心裡記掛著哥哥,都沒怎麼好好看外頭的花燈節呢。


  陸重淵對這些向來是沒什麼感覺,不過見她一臉憧憬的樣子,自然不捨得拂她的意,便點了點頭,笑著應道:「好。」


  蕭知聽他答應便高興了,一邊把手中的花燈小心翼翼地放進箱籠里,一邊笑著和他說起別的事,這樣說了沒兩句,如意便過來了。見她面上一副為難的樣子,她挑了挑眉,把箱籠的蓋子合上,問道:「怎麼了?」


  如意答道:「老夫人過來了。」


  不等蕭知開口,陸重淵頭也沒抬的說道:「趕出去便是。」


  「可她今日態度十分堅決,說,說非要見到您們……底下的奴僕怕傷到她也不敢怎麼攔。」越往後,如意的聲音便越輕。


  陸重淵停下手上的動作,沉聲喊人,「慶俞。」


  慶俞打外頭進來,給兩人行禮:「五爺,夫人。」


  「你去……」


  話還沒說完。


  蕭知便握著帕子起身了,她一邊握著帕子擦手,一邊開了口,「五爺,讓她進來吧,總歸咱們今日也要走了,有些話還是當面說清了比較好。」眼見陸重淵劍眉微擰,她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朝他露了個笑,「沒事的。」


  陸重淵看著她,過了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


  陸老夫人到底還是被人請進來了。


  相比上回見到時的樣子,她看起來好像更加蒼老了一些,以前還算黑的頭髮現在已經是一片銀絲了,臉上也多了許多褶皺,就連走起路來也是一副步履蹣跚的樣子。


  往日的雍容華貴不復存在。


  現在的陸老夫人就是一個沒有精神氣的垂暮老人。


  她一步步打外頭進來,顫顫巍巍的,彷彿隨時都會摔倒……蕭知偷偷看了一眼陸重淵,見他神色平靜,並無多餘的表情,便也未再說什麼。


  只是等人進來的時候,對著如意點了點頭。


  「老夫人,您先坐吧。」如意走上前,跟著平兒一道把人扶著坐下,又給人上了茶。


  陸老夫人原先來得時候很生氣,她這一路走來都黑著一張臉,但真的走進來,看到陸重淵和蕭知神色淡淡的樣子,她又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竟又忍不住生出了一些低人幾等的感受。


  不止是因為如今相差的地位。


  還有……


  愧疚。


  對陸重淵的愧疚。


  讓她沒有辦法對著他直面宣洩自己的憤怒。


  勉強換了個還算溫和的語氣,陸老夫人腆著臉,看著陸重淵說道:「老五,我聽說你們要搬出去了……」


  陸重淵握著一盞茶,連眼帘都沒掀,淡淡道:「所以?」


  他這幅模樣,讓陸老夫人的臉色立時就變得難看了起來,她近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冬日乾燥,還是發生的事太多,總是易怒易躁,這會看著陸重淵還是這幅不冷不淡的樣子,有些綳不住臉,聲音也跟著沉了下來,「陸重淵,你就這麼不待見我?!」


  「我還沒死呢?!你就想著搬家,這事傳出去,你讓人家怎麼看我,怎麼看我們陸家?!」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拿著手中的拐杖重重拄著地,厲聲斥道:「反正我不准你們搬出去!現在就讓那些下人把箱籠全部抬回去!」


  陸重淵覺得有些好笑。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她有了錯覺,覺得自己會在乎她,在乎這個陸家?放下手中的茶盞,他看著人,薄唇微掀,「你以為我會在乎?」


  「你!」


  陸老夫人臉色微變,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咬著牙,喘著粗氣,開口說道:「你是不在乎,可你難道也不管榮安了嗎?」


  果然。


  牽扯到蕭知,陸重淵一直神情淡漠的面容終於有了一些變化。


  陸老夫人見他這幅樣子,心裡又是高興,又是難受,高興是因為總歸還有人可以剋制著陸重淵,而難受卻是因為……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完全不理會她的死活和懇求,卻對別人體貼入骨,連提都不能提。


  心裡有些酸澀。


  但現在最主要的就是解決眼前這件事。


  要真讓陸重淵和蕭知搬出去,他們陸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陸老夫人覺得這事自己占理,這會也就沒再怕蕭知的身份,看著人說了一句,「榮安,再怎麼說,你也喊我一聲母親,你也不希望外頭傳你「不敬長輩」的話吧?」


  聞言。


  陸重淵雙眉擰得更加厲害。


  他的確不在乎那些名聲,世人褒他也好,貶他也罷,他都覺得無所謂,但是她……他卻不希望那些言語會讓她不高興。


  蕭知倒是真不介意。


  她要是真介意外人的言語,早就在那一場又一場的非議和排揎中,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哪裡還會像現在這樣太太平平的坐在這,聽陸老夫人說這些話?握住陸重淵的手,朝他露了個笑,先安撫住她的情緒。


  然後……


  她面向陸老夫人,徐徐道:「您忘記了一件事,大燕朝有條律規定,男子成年之後若有官身者,是可以出府單住的,更何況五爺是陛下親封的五軍大都督,就連都督府也是陛下親賜的。」


  眼見陸老夫人有些慘白的面容。


  蕭知的話卻沒有停下,「所以,即便五爺和我出府單住,在條律和孝義上,您也是說道不了什麼的。」


  「可是……」


  陸老夫人張口想說話,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蕭知說得沒錯,大燕明文規定,若有官身的男子成年後是可以出府單住的,但條律是條律,可真正會搬出府的卻是極少數……畢竟入朝為官的大多都是世家子弟。


  而這些世家子弟與家裡關係密切相連,若無什麼太過嚴重的嫌隙,怎麼可能會搬出去住?

  硬的不行,她就只能來軟的了。


  總之……


  怎麼也不能讓他們搬出去!


  要不然他們陸家在京城可真是一點臉面都沒有了!

  「知丫頭……」


  陸老夫人緩和了語氣,「我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事不能關上門說?何況你跟老五在家裡最是舒坦不過,你若是覺得以前家裡讓你不高興了,那麼我就在這邊給你道個歉。」


  「以後你跟老五想做什麼便是什麼,便是你想管家,也是可以的。」


  說完,她停頓一瞬,跟著一句,「何況老五現在這幅樣子,那都督府以後能不能住還不一定,你們又何必……」


  原本她在那邊叨叨,蕭知也懶得開口。


  可聽到後面這句話,她卻變了臉色,細長的柳葉眉也跟著擰了起來,抿著唇,她是先看了陸重淵一眼,見他神色表情一如先前那副樣子。


  心下不由自主地便是一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直接打斷陸老夫人的話,連母親都沒喊,淡淡稱呼人,「老夫人。」


  突然被人打斷了話。


  陸老夫人怔怔地,連稱呼都沒有反應過來,便聽人說道:「您可知道當初五爺也是有想過成為您的榮耀,成為陸家的榮耀?」


  端坐在椅子上,一直不動聲色的陸重淵聽到這話,臉色微變,他想開口,卻被蕭知輕輕按住了手背。


  「……什麼?」


  陸老夫人卻怔怔看著兩人,沒有反應過來。


  見她這般。


  蕭知臉色越寒,聲音也十分低沉,「您總覺得五爺和您離心,總覺得您都付出這麼多了,為什麼五爺還是這幅油鹽不進的樣子?」


  「您覺得您委屈極了,可您想過以前的五爺嗎?」


  「那個剛學會寫字就急不可待跑到您跟前,想要得您一聲誇讚的孩子。」


  「那個見您誇讚兄長騎射,便不顧自己年紀,咬著牙和師父學騎射、扎馬步,練得腿都抽筋了,只希望您也能像看其他兄長一樣看他一眼的孩子。」


  ……


  「這些,您都記得嗎?」


  陸老夫人眨了眨有些呆怔的雙眼,她記得嗎?自然是記得的。


  就是記得這些,她才會覺得現在的陸重淵不可理喻,那個孩子以前明明最聽她的話了,她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一點猶豫都沒有,現在卻連一聲「母親」都不肯叫。


  她明明都這麼心疼他了。


  為了他毫不猶豫把陸家的門檻全部砍掉,知道他心思重,嚴令府內的人小心說話,就連平日里那些家宴,知道他不喜歡也從來沒逼過他。


  她對他,已經夠好了。


  即便當初老大還活著的時候,她都沒這麼好過。


  可是為什麼他還是這幅樣子!


  「您是為五爺做了不少事,可同時,傷害五爺最深的,難道不正是您嗎?」蕭知冷著臉,看著她說道。


  陸老夫人尖聲道:「我哪裡傷害他了?!」


  「您說您待五爺好,可每次碰到事,但凡涉及到陸家利益的,您哪回不是讓五爺受委屈?您叮囑底下的人小心說話,可您呢,不止一次提醒五爺,你已經廢了,你不再是以前的陸重淵了。」


  「陸老夫人,我很想知道,難道您的愛子之心便是朝五爺受傷的心口再戳一次又一次的刀嗎?」


  「我……」陸老夫人慘白著一張臉,她張口想辯,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呆坐在椅子上,張著口,訥訥道:「我,我不是……」


  蕭知嘆了口氣。


  卻不是為她所嘆,是為陸重淵,為錯失他以往的歲月,讓他獨自一人面對那些可悲的歲月所嘆,她看著陸老夫人,一字一頓地說道:「老夫人,是您親手,砍斷了他想成為您榮耀的希望。」


  「您說您愛他,心疼他。」


  「其實您更多的只是圖一個心安罷了。」


  「您夜不能寐,日不能安,費盡心思想讓五爺與您和好如初,不過是因為……您潛意識裡覺得自己做錯了,您知道您錯了,卻覺得自己是他的母親,覺得所有的錯都能磨滅。」


  「可有些事,發生了便是發生了,不是如今噓寒問暖便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說完這些。


  蕭知便懶得再同她說話了。


  她握著陸重淵的手,問如意,「東西都收拾好了沒?」


  如意忙道:「都收拾好了。」


  蕭知點了點頭。


  她低頭看向身邊坐著的陸重淵,見他神色微怔,輕輕笑了笑,「五爺,咱們回家。」


  回家?


  陸重淵轉頭看向蕭知,見她眉目彎彎,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應道:「好。」


  只要有她的地方,便是他的家。


  兩人攜手離去,陸老夫人卻彷彿沒看見一般,她獃獃坐在椅子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嗚咽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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