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133章


  宮門口。


  氣喘吁吁,一路趕馬疾馳過來的崔省總算是看到了陸承策的身影。


  「無咎!」


  他高喊一聲,隨即馬鞭高揚,朝人的方向奔去。


  陸承策聽到身後傳來的熟悉聲音,皺了皺眉,到底還是拉緊韁繩停了下來,他轉頭看向越來越近的崔省,抿唇未語,直到人趕到跟前,才開口,聲音很淡。


  「你知道了。」


  「剛知道。」崔省緩了緩呼吸,看著神情淡漠的陸承策,心下一個咯噔。


  兩人相交這麼多年,雖然陸承策一直以來都是冷冰冰的樣子,但還是能夠窺出今日他的情緒很不對勁,這樣的情緒……也就只有當年無咎領著聖旨去永安王府時,才有過。


  「方儀做的事,家裡都不知情。」


  未免他嫉恨上崔家,崔省率先把這事挑了個清楚,隨後……他手握韁繩,看著陸承策,有些難為的開了口。


  「無咎,我知道方儀做錯了事,便是我知曉后也很生氣,但無咎……」他語氣微低,懇切道:「不管你是看在什麼份上,也請你饒恕方儀一次,即便你真的要休了她,也求你保住方儀的名聲。」


  「你知道,這個世道對女人而言,名聲有多重要。」


  「何況你也清楚如今帝宮的那位,若是讓他知曉實情,方儀她……」


  話還沒說完。


  陸承策卻開口了,「那阿蘿呢?」


  崔省沒聽清他的聲音,一愣之下問道:「什麼?」


  陸承策垂著眉眼,沒看崔省,他也不知道在看哪,或是虛無,或是在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我的阿蘿,她該怎麼辦?她怕是該恨死我了……」


  「她以為的好友和自己的夫君在一起。」


  「最可笑的是,我竟然還真的想過要好好待你的妹妹。」


  崔省知道顧珍對他意味著什麼,可看他如今一副鑽牛角尖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出聲,「無咎,你明明清楚,即便沒有……」


  「是,我清楚。」


  陸承策不等他說完便徑直打斷他的話,說道:「我錯了,日後魂歸黃泉自會去向她認錯,可對不起她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他不會放過自己,也無需別人放過她。


  可傷害她的那些人……


  他同樣不想放過。


  這麼說,便是沒得再商量了,眼見陸承策要走,崔省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沉聲道:「無咎,你此去,日後我們便不可能再相交,我們兩家也不可能……」


  陸承策手握韁繩,未看他,只冷冷道:「讓開。」


  「無咎!」


  「讓開!」


  崔省薄唇蠕動幾番,最終還是敗下陣,鬆開了手,眼見攔不住陸承策,他咬了咬牙,只好調轉馬頭朝長興侯府的方向去。


  ……


  崔妤做出這樣的事,自然是不可能瞞過家中眾人的。


  但崔家和陸家還沒有交惡,崔妤如今也還是長興侯府的世子妃,因此陸老夫人還是好生見了他,更何況崔省還如此有禮,一進來就誠懇的認了錯:「我已經知曉方儀做的事了,老夫人,實在抱歉,我教妹無方才惹出這樣的禍事。」


  他態度好。


  陸老夫人的臉色也好看了一些,所以在崔省要求去見崔妤的時候,她也沒有阻攔。


  反而吩咐平兒替他領路。


  原本外男過來,便是親眷也只能在花廳見面,可崔妤現下這幅狀況,這些規矩也就不必再講了,平兒一路領崔省至崔妤的院子里,而後便福身一禮,「崔大公子,您請進。」


  「老夫人那裡離不開奴,奴便先告退了。」


  便是留他們兄妹說私話了。


  崔省自然又是好生謝了一番,見人走後才沉了臉,進了院子。


  院子里的都是跟著崔妤從崔家過來的,一個個見他進來忙恭聲道:「大少爺。」


  「小姐呢?」


  「小姐她……」有丫鬟看了一眼緊閉的屋子,低聲道:「小姐把自己鎖在屋子裡,很久了,現在綠荷姐姐正在裡頭服侍她。」


  崔省點了點頭,沒把怒氣灑在她們的頭上,依舊沉著一張臉,往前。


  廊下丫鬟早已通傳,這會門也已經打開了,綠荷戰戰兢兢地侯在裡頭,看到他過來便福身問安,「大少爺。」


  崔省掀了薄唇,聲音很冷:「出去。」


  「大少爺……」


  綠荷還想再勸,可看到崔省看過來的眼神,立時就閉了嘴,她縮了縮脖子,合上門退了出去。


  屋子裡便只剩下崔省兄妹二人。


  崔妤還是跟之前似的,坐在屋子裡,頭髮倒是都梳得整齊了,看起來和以往沒什麼兩樣,只是沒說話。


  崔省看著她,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淡漠,聲音也很冷:「你可知道無咎已經進宮了。」


  聞言。


  崔妤原先平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就握緊了一些,臉上平靜的神色也終於有了一些龜裂,她垂著眼,好半響才開口,「便是如此,我如今也還是陸家婦。」


  「旨意一天不下來,我便做一天的陸家婦。」


  「你!」


  崔省是怎麼也沒想到,事情都到這一步了,她腦子裡想得竟然只是這個。


  失望。


  不敢置信。


  他快走幾步,一手緊緊握住崔妤的胳膊,一手揚起,似是想好好打醒她,但看著這張熟悉的面容,看著這雙平靜無波的眼睛……他最終還是頹廢的落下了手。


  他只有這麼一個妹妹。


  從小便是把她當珍珠兒疼大的。


  便是錯到這種地步,他也捨不得打她一下,崔省垂下眼,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才用嘶啞的聲音說道:「你知不知道家裡人為了保住你都做了什麼?」


  崔妤的眼睛有一瞬的波動,卻抿著唇,沒有說話。


  「母親哭了一場,父親現下還在宮裡,恐怕很快內閣都要傳遍了,父親這麼多年恪守本分,從未出過一絲差錯,如今因為你,恐怕少不得被御史彈劾,還有我們崔家這麼多年的好名聲也都要被你敗壞了。」


  崔省看著崔妤,一字一頓地說道:「你還記得崔家祠堂里的那道聖旨吧?」


  聖旨?


  崔妤猛地抬頭看過來,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面容,她紅唇蠕動,好半響才開口:「那道聖旨……怎麼了?」


  「怎麼了?」


  崔省自嘲一笑,「是,那道先帝賜給咱們家的聖旨,便是咱們家犯了再大的錯,也能用這道聖旨扳回一局的聖旨……這麼多年一直供在祠堂,誰也沒有想動過的聖旨。」


  「為了你,終於要動了。」


  「怎麼會……」崔妤終於開口了,她神情訥訥,似是不敢相信一般。


  她終於有些慌了,握著崔省的手,連聲道:「陸承策只是要休了我,為什麼要用到那道聖旨?為什麼……」


  「為什麼?」


  崔省冷眼看她,聲音比先前還要冷,「你在陸家待了這麼久,難道不知道你那位五嬸得寵的原因嗎?因為咱們的陛下,他終於覺得心中有愧,覺得對不起寶安郡主。」


  看著她訥訥的表情。


  他嘆了口氣,「方儀,是永安王府的事讓你蒙住了眼睛。」


  「當年寶安郡主還活著的時候,是怎樣的盛寵?難道你都忘了嗎?」他看著崔妤,停頓了一瞬,而後才繼續說道:「只是覺得有幾分相似,陛下都能如此寵愛榮安郡主。」


  「那麼涉及寶安郡主的舊事,你覺得陛下知曉這些後會饒恕你嗎?」


  「我……」


  崔妤張口,但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以為……


  以為永安王府敗落,以為顧珍也失去了寵愛,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會有人知曉,以為自己崔家女的身份,縱使陸承策真的進宮,也不過只是休了她。


  她,是真的不知道。


  崔省看著她這幅樣子,心下也不好受,他蹲下身子,就在崔妤的面前,握著她的手,啞著聲音說道:「方儀,天道難為,這世間的一切都有因果可循。」


  他撫著她的頭,緩緩道:「做錯了事就該認罰,一道聖旨並沒什麼,我們崔家本來也就沒想過要用這樣的聖旨,只要你答應我,以後好好的,別再做這樣的傻事了。」


  「爹娘老了,我的任職文書也下來了……」


  「沒多久,我就要離開了,恐怕幾年內都回不來,不要讓我在外面還為家中事務操心,為你操心,可好?」


  崔妤忍了一天的淚水,終於在此刻,傾盆落下。


  她的眼睛被淚水模糊。


  看不清前面的事物,卻還是緊緊抿著唇,壓抑著哭音,點了點頭。


  崔省見她點頭,終於露了今日第一個笑容,「我讓綠荷給你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回家。」


  崔妤靜默了一瞬,沒有拒絕。


  ……


  直到兄妹兩人上了馬車。


  崔妤看著因為馬車往前而變得越來越小的長興侯府,喃喃道:「哥哥,我不懂,為什麼都過去這麼久了,他……他對我還是一絲情意也沒有。」


  崔省看著她,嘆了口氣。


  他同她一樣看著外面的景緻,半響之後才輕聲答道:「當初你要嫁給無咎的時候,我便與你說過,無咎對寶安郡主的情意太深,你嫁過去,肯定會吃苦。」


  「你不肯聽。」


  想起陸承策,他道:「無咎那個人看起來對什麼都冷冰冰的,好像寶安郡主和他在一起的那幾年,他也是那副樣子,但其實……不是的。」


  「他去求親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了。」


  「他跟個瘋子一樣,騎著馬往永安王府跑去,我拉住他問了一下,知道他是去求親便笑他翌日開晴再去便是,哪有這樣大半夜找上門的,你知道他是怎麼同我說的?」


  崔妤:「什麼?」


  崔省似是回憶一般,徐徐而言:「他說,他等不及,他怕去得遲了,那個小姑娘就不屬於他了……他說那個小姑娘午間的時候,腫著兩隻眼睛說要放手,他怕去得晚了,那個小姑娘就真的要放手了。」


  「他少年老成,自小便是一副端方自持的樣子。」


  「那日卻忘了一切規矩體統,只想快些跑到王府,讓他的小姑娘不要放手。」


  崔妤怔怔聽著這些話,這些事,她都不知道,她只從顧珍口中聽到過那日的情形,那個男人跪在地上,滿身雨水,衣服頭髮都濕了,要永安王把顧珍許配給他……


  那個時候,顧珍紅著一張臉,抱著她的胳膊,「他蠢死了,哪有人這樣求親的?要不是父王脾氣好,恐怕都要把他趕出去了……不過,我真的好開心啊。」


  思緒收攏。


  崔省看著她,又說了一句,「方儀,放下吧。」


  他嘆道:「有些東西,不是你的,再如何也不會是你的。」


  放下……


  怎麼可能放得下?

  她也深深地愛慕著那個男人許多年,甚至因為顧珍的肆意,她只能掩藏自己的喜歡……憑什麼他們的感情就能被世人讚頌,憑什麼她的就只能縮在陰暗的角落,見不得光?


  憑什麼呢……


  崔妤心中的怒火還是沒法平息,但看著崔省望過來的眼神,還是抿著唇,點了點頭。


  幾日後。


  崔妤的處置下來。


  崔相手持先帝聖旨在宮門口跪了三天三夜,才抵消了端佑帝的怒火,但死罪可免,活罪卻饒恕不了,端佑帝下旨把崔妤囚於佑恩庵中,讓她每日摘抄佛經,贖清自己的罪孽。


  而崔家……


  在經歷這一番事之後,終究也不似以前那樣廣負盛名了。


  就連崔相近來在朝中也被彈劾了無數回。


  而這些事傳到陸家五房的時候,蕭知卻沒有多餘的反應。


  如意有些不滿,輕聲嘀咕道:「儘是便宜她了。」


  慶俞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就連陸重淵也有些擔心她的心情,握著她的手,沉聲道:「你若不喜,我便讓人……」


  不等他說完。


  蕭知便握住了他的手,笑道:「我不是不喜,只是覺得有些感慨。」


  陸重淵:「感慨什麼?」


  蕭知笑道:「我想起以前我小時候,父王母妃也總是這樣維護我……」想到他們,她的情緒又低落了一些。


  陸重淵察覺到她的情緒,皺了皺眉,握緊了她的手。


  蕭知自然能夠察覺出他是在安慰她,笑了笑,她依偎在他的懷裡,「沒事,我還有你,還有哥哥,還有師父……我已經很知足了。」


  能夠撿回一條命。


  能夠看到自己的這些親人,她已經很知足了。


  窗外雲捲雲舒。


  天氣是越來越冷了,她轉頭看著陸重淵,突然道:「陸重淵,我們離開陸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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