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馬車緩緩往前駛去。
而留在原地的顧辭眼看著馬車越行越遠的身影,想到剛才離開的時候,陸重淵那副神情面貌,彷彿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樣,嘴角還是忍不住輕輕扯了扯。
這個陸都督啊……
還真是與傳聞中一點都不像。
身側護衛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估算了下時間便走上前,低聲同他說道:「顧世子,我們該啟程了。」
顧辭斂了面上的笑,朝人點了點頭。
剛想轉身上車,可還未動身,身後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車聲。
他們所處的這個位置可以算得上十分隱蔽了,加之這條小道較為偏僻,平日里很少有人會過來,所以在聽到這個馬車聲的時候,不僅是顧辭,就連他身後的那眾護衛也都變了臉色。
十餘個護衛立刻把顧辭包圍在中間,手扶在自己腰上的劍柄上,沉著一張臉避讓於一側,面向朝他們疾馳過來的馬車。
「噠噠噠……」
伴隨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是車夫急促的一聲「吁」。
眾人眼見這般,臉色便變得越發難看起來,看來這輛馬車還真是奔著他們來的了。
「顧世子,倘若出事,你且先上馬車,我們兄弟必定會護您離開的。」領頭護衛張青沉著一張臉,盯著那輛馬車,壓低嗓音和身後顧辭說道。
他們這些人不是被陸重淵所救,就是曾經受過他恩惠的。
生死早就置之度外。
如今既然受了他的指派,自是寧死都要完成。
顧辭聞言,臉色也有些不太好,他剛想說話,目光便是一頓,這輛馬車,還有這個車夫,好似有些熟悉……他向來記性好,略微想了一下便反應過來了。
這是宋詩的馬車。
當初被她救下,後來由她護送回城,用得便是這輛馬車。
果然……
他心下這個念頭剛落,那邊的藏藍色暗紋車簾便被一雙乾淨的小手掀了起來,曝露在眾人眼前的正是宋詩本人。
大概是馬車剛才疾馳得太快了,這會她還有些暈頭轉向,氣喘吁吁的。
剛想說話。
就看到十多個氣勢洶洶盯著她的人。
宋詩向來是個膽小的,驟然看到這麼一副畫面,本來還有些微紅的臉頰立時就變得慘白起來。
直到目光觸及其中跟一個丰神俊秀般的溫雅男子,她才稍稍大了些膽子,提著聲音喊了一聲,「顧……」原是想喊他「世子」,但想想如今是在外頭,便又壓了些聲音,輕輕喊道:「顧,顧大哥。」
那些護衛陡然瞧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也愣了一下。
張青的手還扶在腰上,力道倒是鬆懈了一些,他側頭朝顧辭看去,問道:「顧世子,這是……」
「是我朋友。」顧辭不知宋詩的來意,遂同他簡單說了一句,然後輕輕拍了拍張青的肩膀,溫聲道:「我過去一趟。」
說完。
他便朝宋詩走去。
等走到馬車旁,他也未曾理會臉色慘白的車夫,只是看著宋詩問道:「宋姑娘,你怎麼會在這?」
「我……」
被這麼多人盯著,宋詩的心情還是有些緊張,她細白的小手緊緊握著車簾,看起來指骨都有些發白了,「我從老先生那邊得知,你來了這邊,就,就過來了。」
她其實已經有一段時日沒有瞧見顧辭了。
那日陸五夫人離開后,眼前這個男人便同她說「宋姑娘日後莫再過來了」,她心有不舍卻還是不得不聽從他的話。
這陣子,她收了心思乖乖待在家裡。
直到今日出府。
她原本是想去探望姨母的,過幾日就是姨母的生日了。
可路過千秋巷,她也不知怎得就讓車夫停下,然後鬼使神差地進去了,原本只是想偷偷看一眼,看他過得好不好,沒想到會看到柳老先生,更沒想到顧辭會離開……
她不知道顧辭要去哪裡,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
更不知道他身後那些佩著劍的男人是什麼來歷。
心底就像是有無數個疑問,可她沒有問他,就像當初心中疑惑那位陸五夫人同他的關係,可縱然再疑惑,她也不曾出聲詢問。
她沒有這個身份也沒有這個立場。
她只是握著手中的車簾,低頭看著他,壓低嗓音說道:「顧大哥,你,你要離開大燕了嗎?」
顧辭點了點頭。
面對這個與阿蘿差不多年歲,又對他有恩的小姑娘,顧辭心中是十分感激她的,若不是當初宋詩出手相助,他可能早就失血過多死了,又或者是被那些後來趕到的官兵找到。
因為這一份感激。
他對宋詩的態度自是要比常人還要溫和幾分。
「夏國那邊出了些事,我得親自過去一趟。」原本他去夏國是隱秘之事,可看著宋詩這張擔憂的小臉,顧辭還是忍不住漏了一些風聲。
宋詩不懂政治,也不想懂。
聽到夏國出事,她也沒有理會到底出了什麼事,只是看著顧辭,擔憂道:「那,那你這樣過去會有危險嗎?」
顧辭笑了下,似是在寬慰她一般,「不會有事的。」
身後那些護衛還等著,他也沒有多少時間和宋詩再說什麼,便望著她,道:「宋姑娘,這段日子多謝你了,日後若有機會,我必定會報答你的。」
這是他今日第二回說這樣的話了,可顯然,這兩人都無需他的報答。
陸重淵是不屑。
至於宋詩……
她揪著車簾,只是搖頭,「我不,不要你的報答。」她幫顧辭從來不是因為想要從他身上獲取什麼東西,她……只要他平安。
可這樣的話卻不好宣之於口。
宋詩只能抿著唇望著顧辭,不知想到什麼,她突然低頭從脖子上解下一串平安符,平安符已經有些老舊了,她的指尖略帶不舍的碾過一角,最終遞給他的時候卻沒有絲毫猶豫,「這個給你。」
「這……」顧辭愣愣看著眼前的平安符,未曾接過。
宋詩的手還懸在半空,聞言忙道:「這,這只是一道普通的平安符,我不知道你要離開,也沒來得及去山上給你求一道。」說完,唯恐他不肯收,她又跟了一句。
「你,你帶著吧。」
身後張青已經開始低聲催促,「顧世子,我們該走了。」
再不走可就真得來不及了。
顧辭點了點頭,然後看向宋詩,見她一副不肯收下就不收手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他從她的手上接過平安符,察覺到上頭的餘熱時,指尖一頓,最終還是把那道平安符握於手心之中。
「多謝你了,宋姑娘。」
「我……」他張口還想再說。
宋詩卻善解人意的開了口,「顧大哥,你快走吧。」
「那你?」
大概是因為顧辭接受了她的東西,宋詩這會臉上的神情已經變得自然了很多,聞言,她輕輕笑了下,「我不耽誤你,等你走了,我便離開。」
顧辭見此也就未再說什麼,朝人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往自己的馬車走去,等走到馬車邊上,他的腳步一頓,似是想轉身,最終卻還是握著那道平安符上了馬車。
馬車和那群護衛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林之間。
可宋詩卻還是沒有收回目光。
她握著車簾,仰著脖子,追隨著馬車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聽不見,這才坐了回去,身前是車夫恭敬的聲音,「小姐,回城嗎?」
她輕輕「嗯」了一聲。
聲音有些疲憊,也有些悵然若失,「回去吧。」
車簾落下。
車夫應聲。
沒一會功夫,馬車便掉頭往來時的路走去。
「噠噠」的馬蹄聲隔著車簾傳到裡頭,宋詩的手不自覺地探向自己的脖子,其實剛才,她騙了顧辭,那並不是普通的平安符。
而是母親留給她的東西。
幼時。
她身體孱弱,母親特地去寺里求了這一道平安符,為保她平安康順。
母親死後。
她便日日帶在身上,至今已有十餘年。
而如今,她把平安符贈予顧辭,連帶著她的那一份希望,一道贈予他。
她希望。
他從此能夠平安順遂。
……
而此時,另一輛馬車。
顧辭靠坐在馬車上,他看著手裡的那串平安符,原本是想藏於懷中。可指尖看到那邊的口子時,一頓,打開平安符看了一眼,裡頭藏著一張紙。
上書所願,以及求平安符的時間。
所願尋常。
可時間卻不尋常。
太初八年,十二月,那是十多年前了,若是他不曾記錯,那個時候,宋詩應該只有四歲才是。
四歲的她又怎麼可能去求平安符?
這恐怕……
顧辭臉色微變,他想起剛才宋詩同他說得話,「這,這是一道普通的平安符。」抿了抿唇,他突然握著手中的平安符,提聲,「停車!」
「吁……」
馬車停下,張青在外詢問,「顧世子,怎麼了?」
顧辭沒有開口。
他一手握著平安符,一手握著車簾,朝外頭看去,目之所及的蜿蜒小道上只有蔥鬱樹木和漫天黃沙,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他薄唇微抿,向來溫潤的面容,頭一回帶了幾抹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未過多久。
他收回視線,落下車簾,聲音又恢復成平安的冷淡,「無事,走吧。」
「是。」
馬車重新往前駛去。
而他看著手中的平安符,最終還是選擇小心翼翼又鄭重其事地系在了脖子上。
而此時的護國寺。
既然出了城,就這樣回去,難免惹人生疑。
所以蕭知和陸重淵也沒有立刻回城,而是真的去了護國寺。
護國寺是京中最大的寺廟,能與之相比的也只有皇家寺廟,他這些年收的香火錢越多,裝砌的也是越來越好了,就連上山的道路也是做得又寬敞又平坦。
馬車停在寺院前。
許是因為今日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所以寺廟裡的人並不多。
蕭知和陸重淵下了馬車,便由引客僧領著去了休息用的禪房,兩人這一路也沒說什麼話,陸重淵是在生悶氣,而蕭知是因為顧辭離開,那股子情緒還沒恢復過來。
等到了禪房。
僧人上了茶點,蕭知聞見那股子熟悉的檀香味總算是回過些神。
飲了一口茶。
她看著陸重淵突然開口,「五爺,我想去上柱香。」
既然來了。
她便去給原身點盞長明燈吧,以保她亡魂得以安息。
陸重淵沒有說話,只是握著手中的茶盞,冷淡的「嗯」了一聲,若放在平常,蕭知准能立刻就察覺出來陸重淵的不同尋常,可她今日的確是太過疲累了,又是哥哥的事,又是自己生辰的事引起的無限愁緒。
所以聽到陸重淵應聲后,她也沒再多說,領著如意便出門了。
等她離開后。
本來就沉著一張臉的陸重淵,臉色更是變得十分難看,就連屋子裡的溫度也彷彿降了十多度,慶俞很少見他這樣,如今也不免戰戰兢兢地,好一會才勉強出聲,「五爺,要,要不屬下推著您一道去?」
「去做什麼?」
陸重淵語氣淡淡地開了口,他修長的手緊握著茶盞,望著那扇緊閉的門,過了好久才又說道:「走吧。」
……
蕭知轉出禪房之後,未去大殿。
而是吩咐如意去供了一筆數量頗為豐富的香油錢,又讓小僧挑了個好地方,點了三盞長明燈,等一應事務做完,她突然出聲,問道:「我的牌位放在哪裡?」
上回如意說過,她的牌位供奉在護國寺中。
如意未曾想到她會突然提及這個,一怔之後才反應過來,「就在前邊。」
說完。
她頓了頓,「您,要去嗎?」
「嗯。」
蕭知望著不遠處的那些禪房,聲音很淡,既然來了,總得去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