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喜鵲走後。
蕭知就一個人坐在屋子裡。
沒過一會,趙嬤嬤就領了人把早膳送過來了,一併送來的還有不少包裝精緻的禮盒。
丫鬟們送完早膳都已經下去了,趙嬤嬤倒是留了下來,恭恭敬敬朝她稟道:「這是老夫人和侯夫人送來的東西,說是您昨兒個受了驚嚇,特地給您壓驚用的。」
其實不用趙嬤嬤說,蕭知也能猜到。
經歷昨兒個那樁事之後,她心裡早就對陸家這些人磨掉了好感,昨兒個連事情都沒查清楚,就拿著那些腌臟事往她身上栽,如今倒是又來說什麼壓驚的話,她連個正眼都沒看,餘光瞥了一下就收回來了,然後握著筷子,同人淡淡道:「嬤嬤且找人幫我收起來吧,我如今身子既然好了,自然也用不著這些。」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帶嘲諷,就連那張臉上也有著未加掩飾的冷淡。
可見心裡是厭惡極了陸老夫人和王氏。
趙嬤嬤見她這般,心裡倒是鬆了口氣,五爺心裡對老夫人還存著口氣,要是夫人左右搖擺,只怕這段夫妻關係也難以和平相處,好在經了昨兒個事,夫人心裡也已明白這府里對她好的也就只有五爺了。
不怪趙嬤嬤這樣想。
她原本就是外頭請來伺候陸重淵的,要說這偌大的侯府,其實也就五爺是她的正經主子。
小時候五爺被老夫人這般磋磨,她身為下人,明面上不敢說什麼,可私下難免是有些怪責老夫人的,幼時聰慧靈秀的五爺如今成了這幅不愛言笑的模樣,還不是陸老夫人那些人的錯?
這些年……
陸老夫人好似良心發現似的,突然又想挽回這段母子情了。
也從她這打過主意。
可她知道五爺的性子,哪裡敢幫陸老夫人?她敢拒絕已經讓陸老夫人著了氣,又見她跟五爺的關係,比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要親密,自然,便又礙了她的眼。
五爺在家的時候還好些。
倘若五爺不在家,她也沒少被陸老夫人指摘過錯。
所以不怪她這個做下人的看不得陸老夫人好,實在是老夫人早些年做的太過。
陸老夫人現在年紀大了,倒是覺得愧對五爺,想挽回這段母子情了,但也不想想她早年做的那些事,哪是三兩句話,做幾件事就能抹去的?
「是,老奴過會便叫人把東西都收起來。」趙嬤嬤收回思緒朝蕭知說了這麼一句,見她已經吃用起了早餐,原本是打算先退下去,可想到另一樁事,她還是住了步子,猶豫了會,和人說道:「昨兒個事,夫人心裡嫉恨他們沒錯。」
「可您日後還要在府里待著,難免是要同他們相處,這個中關係,還是得靠夫人自己去揣摩。」
身為五爺的奶娘,她自然希望夫人可以一心為五爺,但她也知道這后宅里的女人不容易,媳婦不比兒子,要是夫人也同五爺一樣對那邊愛答不理的,長久以往難免被人嫉恨。
她年紀大了,早些年五爺也把身契還給她了,現在也已經是自由身了。
如今待在侯府,也不過是擔心五爺的身子。
所以對陸老夫人那邊裝聾作啞也沒什麼關係。
可夫人年紀還小,她不可能一直待在五房,總得出去的,要是不處理好婆媳和妯娌關係,恐怕日後在外行走都不易。
只是這兩邊的關係該怎麼處理,也只能看夫人自己了。
但凡一個沒處理好……
不管是五爺和陸老夫人,恐怕都會不高興。
蕭知明白趙嬤嬤這是在為她考慮,也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抬起頭朝人露了個笑,「嬤嬤放心,我省得的。」
她雖然心裡厭惡陸老夫人的不辨是非,但也不可能真的不同她來往了。
要想在這個府里好好走下去,離不開陸老夫人的幫襯。
不過……
陸老夫人想讓她再出手幫忙緩解跟陸重淵的關係,卻是不可能的,別說陸重淵心裡恨她當年的無情,就連她這個外人都對她當年的行為生出幾分厭惡。
陸重淵日後想緩和這段關係,她自然沒什麼意見。
他若是不想……
她也不會說什麼。
這是陸重淵的選擇,外人沒有資格去干涉。
至於陸老夫人那邊,陽奉陰違的事,她以前沒幹過,但也不是不會,宮廷爭鬥看了這麼多年,她不是沒見過那些人是怎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只是以前……她從來不屑,也沒必要用罷了。
又同趙嬤嬤說了幾句,寬了她的心。
蕭知便繼續用起早膳了。
等吃完早膳,丫鬟過來收拾東西,蕭知披了件艷色的斗篷就朝書房走去,今兒個早上,她醒來的時候,陸重淵就離開了。
沒瞧見人。
她也不知道陸重淵這是消氣了還是沒消氣。
還有昨天晚上的事……
陸重淵難道昨兒夜裡真的是在貴妃榻上睡的嗎?
心裡想著這些。
她往外走的步子也沒個停頓。
外頭是蕭索沉寂的冬色,風大,天冷,蕭知縱然披著厚實的斗篷都還覺得有些冷,一路過去倒也碰到幾個丫鬟,或是拿著洒掃的東西,或是端著托盤,見到她過去就停下步子,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一禮。
「都起來吧。」
蕭知隨意擺了擺手,原本是想繼續朝書房走,可餘光瞥見其中一個丫鬟托盤上置著的幾碗湯圓,便停下步子問道,皺眉道:「今兒個是什麼日子了?」
那丫鬟聞言忙道:「回您的話,今兒個是除夕夜。」
除夕?
蕭知聽到這話,倒是愣了下,她這幾日因為陸重淵的事,倒是也沒顧著日子,沒想到竟然已到了除夕夜了。
怪不得會有湯圓。
那丫鬟倒也是個靈巧的,見她看著那幾碗湯圓,便同她恭聲道:「這是趙嬤嬤吩咐廚房備下的,五爺不喜歡過年也不喜歡這些形式,五房也就從來只是應個景。」
說完。
她又輕聲問了一句,「夫人要是想吃的話,奴讓廚房再給您重新備一份熱乎的。」
「不用了,你們吃吧。」
蕭知不喜歡吃湯圓,搖了搖頭,繼續朝書房走去。
書房離主屋還有些距離。
她剛才來的時候想快些見到陸重淵,倒是也沒花別的心思在其他地方,可這會……她擰著一雙眉,看著這滿院冷清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從趙嬤嬤口中。
蕭知得知陸重淵自從十四歲那年之後便再未去正院過過年。
其實想想也能知道,陸老夫人和其他陸家人對陸重淵的那番態度,就算陸重淵去了,又能如何?不過是一個人待在一旁吃著晚膳,然後看著陸老夫人跟他的兄長姐姐們團團圓圓,喜笑顏開的相處。
這樣的日子,只會襯得他更加孤獨。
腳下的步子慢了下來。
蕭知看著這院子里的冷清,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冷冰冰的一處地方,哪裡有半年迎新年的模樣?大概是知道陸重淵不喜歡,所以就連趙嬤嬤也沒開這個口,偌大的院落冷清又孤寂,別說貼福字,貼對聯了。
就連那廊下的大紅燈籠也都還是舊年的。
這要是放到以前,蕭知估計看一眼也就算了,她現在沒了家人,過年不過年的,其實和她也沒什麼關係。
可如今……
想著陸重淵的幾次幫忙。
她始終不願他就這麼冷清孤寂下去。
心裡打定主意,蕭知捏了捏拳頭,抿了下唇,然後繼續朝書房走去,這一回,較起先前,倒是快了許多。
等走到書房的時候。
門開著,陸重淵應該是剛用完早膳,這會書房裡也還殘留著一些食物的香味,看到蕭知出現在門口的時候,他也沒有絲毫意外,沒再像以前那樣似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但也沒說什麼話,就這麼看著她。
侯在一側的慶俞倒是和她打了個招呼,恭聲喊道:「夫人。」
「起來吧。」蕭知隨口說了一句,然後就舉步走了進去,看著陸重淵的時候,她柔了嗓音喊了人一聲,「五爺。」
陸重淵也沒應她,只是看了她一眼,把手裡的帕子放回到了桌子上,然後自己推著輪椅往一處去,厚重的輪椅壓過地面的時候,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
他不說話。
但也沒趕蕭知走,就握著本書翻看著。
蕭知見他這幅樣子就知道他的氣應該是消了,臉上帶了些笑意,心裡的忐忑也消了下去,她把身上的斗篷解下後放在一側的架子上,然後就十分自來熟的朝陸重淵走去,「您在看什麼書?」
邊說邊搬了把椅子放在人身邊,就挨著人坐著。
她這幅模樣就跟早些兩個人還沒鬧彆扭時一樣,嗯……比那會還要顯得自然些。
陸重淵也不像以前似的,見她靠近就綳直身子,雖然捏著書頁的手還是有些發緊,但臉上的神色看起來還是比以前好了很多。
他就坐在輪椅上,握著書,語氣平平的說道:「戰國策。」
他比蕭知要高很多,看人的時候得低頭。
這會陸重淵就低頭看著蕭知,以他的角度能夠看到她彎彎的柳葉眉,稍稍有些肉的臉頰,以及兩片縱然不擦口脂也十分好看的紅唇。她其實長得很好看,只是以前自卑怯懦慣了,整日低著頭,說話做事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所以縱然生了一副好相貌也讓人瞧不見。
可這陣子,她就跟活過來似的,膽子大了不少,說起話來做起事來也是一副渾不怕的模樣,愛笑,也有些嬌,說起話來的時候,嗓音軟軟糯糯,看著人的時候,那雙杏兒眼清亮的不行。
不怕別人,也不怕他。
陸重淵握著書頁的手一頓,繼續打量起身邊的蕭知。
蕭知的長相是屬於清秀那一掛,就跟江南那邊的姑娘似的,骨骼纖弱,氣質秀雅,可偏偏她右下眼角處長了顆硃砂痣,倒是讓她又平添幾分風情和生氣。
她平日里不笑的時候,這幅相貌倒也不覺得怎樣,可若是笑起來就跟活了似的,讓人瞧著便覺得目眩神迷。
此時的陸重淵看著她彎著眉眼,揚著嘴角,就跟失了魂似的。
「戰國策啊……」
蕭知托著下巴輕聲嘟囔了一句。
她最不喜歡這些書了,看的就讓人想睡覺。
她還是喜歡那些精怪志談的小說,以前做姑娘的時候,總會讓下人出門去給她淘不少回來,她家裡沒什麼講究,父王母后都是閑和的性子,也無需她去請安,那會她縱使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有時候她就趴在床上翻著書。
看到興頭上的時候,又害怕又緊張,抱著個枕頭緊緊裹著被子,但還是不肯把書丟了。
……
原本想陪陸重淵好好看書的,不過看著上面枯燥的內容,她想了想還是作罷了,轉過頭朝人看去,輕聲喊人:「五爺……」話剛落,她就看到瞭望著她的陸重淵,眼也不眨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又喊人了一聲,見他還是沒有什麼反應,蕭知把手往人眼前輕輕晃了晃,等被人抓住了手腕,才問道:「您在想什麼呀?」
這麼入迷。
說完。
又輕輕嘟囔了一聲,「疼。」
陸重淵的力道大的要命,她本來就是個嬌養的,被人箍著手腕,怎麼可能不疼?
聽到她半是嗔怪半是埋怨的話,陸重淵倒是回過神來,他剛才也是應激反應,所以才多用了些力,此時反應過來,自然是立馬鬆開了。
可即便立刻鬆開,身邊小姑娘的手還是顯出了一道明顯的紅痕,白玉般的肌膚上,獨獨手腕那處有著一圈明顯的痕迹。
這也太嬌氣了些。
陸重淵皺了皺眉,他剛才都收了力道了,還是留下了這麼一道痕迹。
倘若他要是再重些,豈不是得把她弄的脫臼?
「去把珍珠膏取過來。」陸重淵皺著眉,沉聲朝慶俞吩咐道。
蕭知還在揉著手腕,聽到這話倒是一怔,剛想說一句「不用了」,可口中的話還沒說出,慶俞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她只好閉了嘴,繼續拿手輕輕揉著手腕,看著陸重淵皺著眉,臉色不是很好看的模樣。
又問道:「五爺,你怎麼了?剛才我喊了你好幾遍,你都沒聽到。」
他怎麼了?
要是同她說,看她看的入迷了,恐怕她得嚇一跳吧。
他能夠感受到蕭知對他的好,但是這一份好是不是男女之情還有待估量,陸重淵想到這又看了蕭知一眼,點漆如墨的鳳目中好似涌著很多情緒,可他卻抿著唇,什麼話也沒說……正好此時慶俞也已經回來了。
他把藥膏送到了陸重淵的跟前,然後又退到了一旁。
蕭知原本是想自己去拿的,可剛剛伸手就見陸重淵已經把那盒藥膏握在了手中,神色怔怔地看著陸重淵,紅唇也微微張著。
陸重淵不會是想親手幫她擦吧?
心裡的念頭剛湧上來,手就被人抓住了,不同之前那種緊箍到讓人窒息的害怕,這次陸重淵握著她的力道卻很輕,他一邊握著她的手腕,一邊拿藥膏覆在她的那圈紅痕處。
細細塗抹開來后,又把手掌心貼在那處搓著藥膏。
他的手明明很冷,像冬日裡的寒冰,可蕭知卻感覺到十分溫暖,五臟六腑都彷彿被化開了。專審,這是塗手啊QAQ)。
起初。
蕭知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時間長了,倒是覺得這個感覺實在是太過清晰,她也學過武,只是學武不比騎馬射箭來的輕鬆,她以前學了一陣子也就丟了。
可有些事,她卻是明白的。
比如有些武藝高的人是有內力的。
想想陸重淵現在雖然不能行走,可內力應該還是在的。
那次白盈盈把鎏金手爐朝她砸過來的時候,那麼緊要的關頭,如果不是陸重淵有內力,他怎麼可能會以這樣的速度出現在她的身後?
覆在手腕上的那隻手還是冷冰冰的,一點溫度都沒有,可蕭知卻覺得整個身子都置於暖湯之中。
怕人內力消耗太多。
蕭知把空閑的另一隻手覆到了陸重淵的手背上,軟聲推辭道:「五爺,好了,不疼了。」
陸重淵聞言是看了她傷口處一眼,剛才還十分恐怖的紅痕此時的確是消的差不多了,他也就沒再多說,收回手又蓋好蓋子,然後才看著人說道:「你剛才要和我說什麼?」
「啊?」
蕭知一愣,等反應過來,想到之前在外頭下的主意,她猶豫了下和人說道:「五爺,今天是除夕,我想把院子裡布置下,你說好嗎?」
話音剛落。
屋子裡的氣氛就低了些。
就連原本侯在一側垂眸不語,把自己當做隱形人的慶俞也驚得抬了頭。
五爺從來不過年,也不過節,這已是多年的習慣了,就連趙嬤嬤跟他也從來不敢勸,生怕五爺生氣。
夫人……這不會又要挨罰了吧。
慶俞有些擔憂的看著兩人。
陸重淵抿著唇看著蕭知,臉色看起來的確有些不大好,他的手上還殘留著一些珍珠膏,在外頭陽光的照映下,看起來有些滑膩。可他卻好似沒有察覺似的,沒有動手去擦,就這麼垂著一雙漆黑的鳳目,神色沉沉地看著人。
他平日里不說話的時候,也沒有多少人敢直視他。
更不用說這樣的時候了……
蕭知心裡也還是有些怕的,但也沒有太怕,陸重淵的性子雖然捉摸不透,看對她的好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她就仰著頭,迎著他幽深的雙目,不閃不躲的,輕聲說道:「這是我跟你第一次在一起過年,我不想就這麼冷清清的。」
察覺到陸重淵的神色微動。
她的臉上重新化開了一個笑,然後低著頭,握過他的手,拿一方帕子細細替人擦拭乾凈手掌上還殘留的珍珠膏,一邊替人擦拭著,一邊同人說道:「我阿娘以前跟我說,過年最大的意義是家人聚在一起。」
「咱們不去外頭,就在這兒,我跟你,還有慶俞跟趙嬤嬤,咱們做一桌子菜,把院子里打扮一下,高高興興的辭舊迎新年。」
「你說……」
蕭知說到這的時候,抬了頭,露了那張沾著笑意的面容,沖人道:「好不好呀?」
屋子裡剛才還凝滯僵硬的氣氛好像因為她的這張笑臉,緩和了許多,陸重淵的手還被蕭知握在掌中,而他原本還死氣沉沉的那張面容此時竟然也跟破冰似的,撤了些許黑暗。
他有些怔忡,不知道是因為這張燦若桃李的笑顏,還是因為她那番話。
「這是我跟你第一次在一起過年。」
「過年最大的意義就是家人聚在一起。」
「咱們不去外頭,就在這,我跟你……」
……
耳邊屬於蕭知的聲音好似一直遊盪不散,陸重淵被她握著的手突然輕輕動了下,沒有掙脫,就像是反應過來似的,這麼動了一下。
他抿著唇什麼話都沒說,就這麼垂眸看著身邊的蕭知,可心裡卻像是有什麼東西碎了似的。
家人。
這兩個字對他而言實在太過陌生了。
很多人都說,即便你什麼都沒有,可只要你的家人還在,那麼總歸你還有個後退的籌碼,可他卻沒有。
他是有家人,但這從來不是他可以後退的籌碼,他只有一直向前,永不回頭。
年幼的時候,他或許也曾期盼過家人的溫情,和家人一起過年,在這樣團圓的日子,聚在一起笑著鬧著。
可時間越長,年紀越大,他對所謂的家人也就越發不屑了,就連什麼中秋、什麼除夕,所有應該和家人圍在一起的節日,他都不屑去過。
可此時。
這個纖弱的女人伸出她的手,迎著光,彎著眉眼和他說,「我們一起過年,好不好?」應該拒絕的,可看著她這樣一張笑顏,他卻捨不得拒絕,喉間就像是有什麼梗著似的,讓他只能看著她,啞聲說,「好。」
「真的嗎?」
蕭知似是不敢置信似的,揚起眉,笑的十分開懷。
陸重淵從來沒見她笑的這麼高興過,像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沐浴在朝日底下,沒有被一絲黑暗所沾染,心裡剛才那一塊碎了的,本應該充斥著黑暗的地方,此時也像是照射進了一抹陽光。
「那我現在就讓人去安排。」蕭知笑盈盈的和人說,然後就彎著一雙眉眼往外頭跑去,她跑得很快,好似生怕慢了,身後的男人就會後悔似的。
趙嬤嬤得到消息的時候還在廚房。
她正在吩咐幾個廚子準備今日的膳食,五爺不喜歡過年,也不喜歡熱鬧,她也只能讓他們在膳食上做得精細些。
聽到小丫鬟傳來的話,她一時也不知是沒聽清,還是不敢相信,轉過頭,皺著眉,問道:「你說什麼?」
那小丫鬟也激動的不行,她剛才是跑著過來的話,這會氣息還沒穩,聽人問話,先平了下呼吸,然後才沖著人說道:「夫人,夫人過來傳話,說是讓咱們過去,一道布置下過年的事。」
這回。
趙嬤嬤倒是聽清了。
過年?
夫人怎麼又想到過年了?
她之前明明囑咐過夫人,五房從來不過年的,皺著眉,剛想說話,可想起夫人的性子,趙嬤嬤心下一動,就連握著膳食單子的手也跟著捏緊了……以夫人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擅作主張。
除非……
除非是五爺答應了。
想到這個答案,就連沉穩如趙嬤嬤此時也像是驚住了似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臉上也跟著湧現出激動的情緒。她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把手裡的膳食單子丟在桌子上,然後就快步朝外頭走去。
等趙嬤嬤到院子的時候,五房的下人已經聚集的差不多了。
蕭知就站在廊下,看到趙嬤嬤過來,便笑著沖她說道:「嬤嬤,你來了。」
「夫人。」
趙嬤嬤看到這麼多人,倒是也稍稍收斂了下情緒,朝人先福身一禮,「夫人,過年的事,是五爺,五爺的意思嗎?」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是提著的,臉上也不可避免的泄露出了一絲激動。
蕭知見她這幅樣子,就知道她這會肯定也是又不敢置信又激動,笑著朝她點了點頭,嘴裡也跟著說道:「是,是五爺親口答應的。」
話音剛落。
趙嬤嬤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麼多年,五爺一直不肯做出絲毫改變,她以為她這輩子都等不到五爺做出改變了,沒想到……沒想到,五爺如今竟然願意過年了?
她這心裡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情緒,又高興又激動。
她這麼多年跟著五爺,性子也練得越發老練和沉穩,此時卻是半點都忍不住,剛把臉上的眼淚抹乾凈,半會不到的功夫又有了。
「嬤嬤別哭了,咱們時間緊急,還有不少東西要布置呢……」蕭知一邊笑著寬慰道,一邊又捏了捏她的手,輕聲說道:「日子還長著,咱們陪著五爺,他總會越來越好的。」
趙嬤嬤點了點頭,抹乾凈臉上的眼淚,又哭又笑的應了一聲。
蕭知見她已經好了,也就不再多言,轉身看著底下的一眾人說道:「今兒個咱們也好好過個年,你們過會把里裡外外清掃一遍,把廊下的燈籠也都換上新的,有手巧的就多做些剪紙,過會貼在窗上和走廊上。」
說到這,她頓了下,然後又笑道:「做得好的,做得多的,賞錢加倍。」
這話說完。
底下果然是一陣騷動。
五房不過節,自然也就沒有在這樣的日子賞錢的道理,剛才夫人已經說了今年每個人都有賞錢,現在做得好的,做得多的,賞錢還能加倍……這對於他們這些每個月除了月錢就沒其他賞銀的人而言,無疑是很有吸引的。
此時已經有不少丫鬟、小廝耐不住,說道:「夫人,我們這就去做,保管把裡外清掃的一塵不染,布置的很有喜氣。」
蕭知耳聽著這些話,自然也不攔著,笑著又說了幾句,然後就讓他們去了。
等他們走後,她才又看向趙嬤嬤,繼續道:「五爺的口味和喜好,我也不大清楚,膳食這塊就交給嬤嬤了。」
說完。
見趙嬤嬤一臉呆怔的看著她,蕭知愣了下,又喊了人一聲,等人回過神才又問道:「嬤嬤,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
趙嬤嬤隨口說了這麼一句,可她嘴裡雖然說著沒什麼,心裡卻還是有些詫異的,剛才她還以為夫人喊他過來是讓她出面吩咐這些下人們,哪裡想到……她站在這竟是半句話都不必說,他們這位新夫人便已經布置的十分周到了。
條理清楚,一絲毛病都沒有。
這幅模樣,可不像是孤女出身,倒像是掌權多年的貴人。
所以她才不可避免的怔了一下。
不過雖然怔楞,她也沒有多問,左右夫人待五爺的心是真的,這就夠了,再說夫人這樣,她反倒可以放心。她的年紀大了,不可能一直留在五房,她那兒子媳婦也催了她很多回了,要不是五爺受了傷,她早該走了。
如今有了夫人在,她日後倒是也不必太過擔心。
笑了笑。
趙嬤嬤沖人說道:「老奴這就去安排。」
說完。
她又朝人一禮,然後朝廚房走去。
等人走後,原先侯在一側的喜鵲,也忍不住說道:「主子,那我做什麼呀?」
「你呀……」
蕭知笑了笑,「你去替我磨墨吧。」
春聯和福還沒有著落呢。
「哎。」
喜鵲笑著應了一聲,剛要跟著人離開就看到不遠處的主僕兩人,她現在雖然不像以前那麼畏懼陸重淵了,可對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還是有些害怕的,這會忍不住白了一張小臉,就連步子也忍不住往後倒退。
「怎麼了?」
蕭知看著她這幅模樣,倒是愣了下。
然後循著她的目光往不遠處看去,在看到陸重淵的時候,她先是愣了下,然後又笑了起來,沒再同喜鵲說什麼話,徑直朝人走去。她穿著一身胭脂色的豎領長袍,底下是一條月白色的裙子,這樣小跑過去的時候,就跟只歸巢的鳥兒似的。
等走到人前,她有些氣喘吁吁的樣子,可臉上的笑意卻是一點也沒散,「五爺,你怎麼出來了?」
又看了人一眼。
見他臉色有些蒼白,忍不住皺眉道:「你待在這多久了呀?」
陸重淵坐在輪椅上,沒有說話,他只是朝蕭知看去,見她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杏兒眼也燦若星辰,那顆心止不住就是一跳,原本隨意搭在兩側的手也不自覺捏緊了些。
在這多久了?
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原本是見人沒戴斗篷,怕她冷,這才出來。
可出來的時候,看她站在那,揚著眉掛著笑,又是同丫鬟們吩咐著該做什麼,又是笑著說要給他們發賞錢,把整個院子都弄得喜盈盈的。他已經很久沒看見這樣熱鬧的場景了,更加沒有看到過這樣的蕭知。
她就站在那,迎著朝陽,整個人就像是罩著一層光芒似的。
他看著看著,就失神了。
就跟此時一樣,抬著一張臉看著她,目眩神迷。
陸重淵不是沒見過美人,但沒有一個美人像她這樣讓他有這樣的感覺。
說話的時候,好看。
笑著的時候,好看。
就算不說話,只是站在那邊,也好看。
「怎麼了?是不是凍著了?」蕭知見他遲遲不說話,只當他是凍著了,剛想伸手去探一回他額頭的溫度,可手還沒伸過去就被人抓住了,繼而是喑啞的男聲在耳邊響起,「我沒事。」
細膩又白皙的肌膚就在他的掌中。
上面的紅痕還留著一些,看起來就跟皓玉般的肌膚上沾了一點葡萄美酒似的。
陸重淵本來是想鬆開的,可此時握著這樣一段肌膚,竟是忘了鬆開,垂眸看去,女人的手又嬌又軟,還很瘦,他虛虛一握還能剩出不少空間……想到這,又想起昨天把人抱回來時的場景。
他的手撐在她的細腰上,一點肉都沒有。
這麼瘦,他用點力都能把人捏碎,風大些就能把人吹倒。
蕭知見人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遂又喊了人一聲,「五爺?」
「嗯。」
陸重淵這回倒是鬆開了她的手,他把手收了回來,搭在膝上,看起來跟平時沒什麼兩樣,只有手指微微勾起,像是要保留著上面的溫度。另一隻手倒是握著膝蓋上的斗篷,然後遞給人,語氣平平的說道:「你的斗篷。」
「啊……」
蕭知也是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沒穿斗篷,大概是剛從小跑著過來,她倒是也不覺得冷。不過她還是笑著接了過來,穿在了身上,然後看著人彎著一雙眉眼,笑的跟月牙似的,「謝謝你呀,五爺。」
等穿好。
她原本是想同人打聲招呼就這樣離開的。
她還得去寫春聯、寫福字呢,現在時辰也不算早了,全都弄好的話,估計天色也要晚了。
可在離開的時候。
看著坐在輪椅上的陸重淵,她心下一動,突然問道:「五爺,我還有春聯和福沒寫好,太多了,我一個人根本寫不好,你能跟我一起寫嗎?」既然是因為陸重淵過的這個年,那就沒有別人都在忙,而他置身事外的道理。
把人拉進來,讓他親自感受。
而不是把他放在一邊。
蕭知一點也不擔心陸重淵會拒絕她,就半蹲在人跟前,仰著頭握著他的手,眉眼彎彎的問道。
陸重淵還沒同誰這麼相處過,她一點都不怕他,甚至好像篤定他會答應似的,就仰著那麼一張臉望著他,這讓他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說不出的情緒……想開口拒絕,想拂開他的手,他不喜歡這種沒法掌控自己情緒的情況。
可看著她這樣信賴的目光,那一聲拒絕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
甚至就連手都捨不得抽回。
就這麼看著她,好一會,他才看著人點了點頭。
蕭知見他答應,臉上的笑意自是越深,外頭的風大,她怕陸重淵身體不舒服就站起身,然後沖慶俞說道:「我來推吧。」
若是換做旁人。
慶俞肯定是要問陸重淵的意思,可面對蕭知,他倒是問也沒問就退讓到了一側。等看著蕭知把陸重淵推遠了,他的臉上也跟著露出了一抹極淡的笑,自打夫人來了之後,五爺的變化是越來越明顯了,連帶著這五房的氣氛也是越來越好了。
這樣真好啊。
寫字的時候,喜鵲也跟著。
她在一邊磨著墨,頭也不敢抬,戰戰兢兢地跟個什麼似的。
蕭知倒是沒注意到她的情況,她寫了一張福字之後,看到身邊陸重淵寫的幾張就怎麼也不肯動筆了,非得賴著人讓他寫。
陸重淵倒是也沒說什麼。
蕭知讓他寫,他就寫,連著寫了三對春聯,並著七、八個福字,等人說好了才收手。
寫完之後。
蕭知就差著慶俞和喜鵲出去貼起來了。
她自己也留了兩張,拿過去比照著軒窗,一邊貼,一邊轉頭問陸重淵,「五爺,你瞧貼在這好看嗎?」
這會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那西邊的窗下折射進了外頭的晚霞,縱然不曾開窗,打在人的身上也是十分明顯的,蕭知就沐浴在這宛如玫瑰般的晚霞下,彎著眉眼揚著唇,竟是比平日還要多幾分勾人心魄的美艷。
陸重淵原本正握著一方帕子擦著手,可看著這樣的蕭知就想看傻了似的。
「好看……」
他看著人啞聲道。
蕭知逆著光,也看不清陸重淵眼中的神色,聽他說「好看」,只當他是在說福字,就笑著說了一句,「我也覺得好看。」說完,她便轉過頭,去貼了。
沒過多久。
慶俞和喜鵲就進來了。
喜鵲還是不敢看陸重淵,便低著頭,戰戰兢兢地侯在一側,倒是慶俞開了口,「五爺,夫人,外頭布置的差不多了,趙嬤嬤請你們出去看看。」
「好了嗎?」
蕭知貼完福字,轉過頭,笑道:「這麼快呀……」
她還以為得等到天黑了。
「五爺,我和你出去看看。」蕭知說完見人點頭,便推著人往外走去,走的時候見喜鵲一副畏懼的模樣,也沒再讓她跟著,只是柔聲說道:「喜鵲,你留下來清掃下屋子。」
跟著煞神五爺和主子出去,還是留在這清掃。
喜鵲毫無疑義的選擇了第二種。
她輕輕應了一聲,等到幾人走後才鬆了一口氣,然後就走到書桌前打算清掃下,可目光在落到那張秀氣的福字時,卻輕輕「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