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上山
懸掛在地牢門口的一對燈籠在冷風中搖晃著,遠遠望去,像困倦到的極點的人隨時都可能闔上眼。
在一片死氣中,唯有幾隻飛蛾愈顯精神,來回的在燈籠皮外撲騰著,仿佛那光亮給了它們無窮的活力,得到它便擁有了世界。然而這些飛蛾永遠不知道,燈籠內那看上去無比美好的光亮足以讓它們送命。在欲望麵前,人亦如此,與蛾無異。
群豪一個個衣衫破敗,神情懊喪地坐在牢房內,眼光巴巴地向柵欄外瞧著。這裏,除了送餐之人會按點來,已經很久沒有新麵孔了。這些武林豪傑平日裏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可如今和沒了獠牙的野獸一樣,任人擺布。
他們之中不乏武學高手,足智多謀之士,可到了這裏,那些出神入化的武功、機變百出的智慧統統失去了效用。在這種地方,他們至少應聯合起來,進行反抗。
然而,並非他們不懂得反抗,而是反抗這種行為根本無法引起對方的重視。起初,有人絕食,對方便聽之任之,沒過多久,就有些不想餓死的人背叛誓言,向敵屈服;
有人自盡,對方也毫不在意,沒過多久,當自盡者遺體一天天腐爛散發出極度難聞的氣味時,那些原本想反抗的人見到這一切便失去了勇氣。
在饑餓、疾病、死亡、孤獨這些人類最原始的恐懼支配之下,一個人的意誌也很容易擊垮,心中些許的惡便可以無限放大。鬼相門就是利用這一點,將群雄玩弄於股掌之上。
老門主聶千愁在世時,所用的手段也不過是用毒控製人心,屬下之人因懼怕死亡,不得已為其辦事;到了這一代門主葉空群繼位後,幾乎棄用了這樣的方法。
在他看來,人本身的欲望就是毒藥,與其用死亡與求生這一種欲望去建立威勢,不如用每個人本來的欲望去建立威勢來的更加牢靠。因為在酒色財氣麵前,凡人都難以超脫。一個人心中隻要有欲望,就會成為旁人的奴役。這遠比用毒藥去控製人心高明的多。
正道之衰在於各為私利而假公,假公濟私的事多了,所謂的正道其實與邪道無異。信仰柱石的崩裂已讓正道武林人心渙散,人心散了想要再凝聚起來,就難上加難。
關押群豪的牢房位於碧心島的地下,整體架構呈海螺形。地牢共分八層,每層有二十間石室。當初,赤水幫之所以耗重金建這些牢房,是因為與各家武林領袖商議過,對於一些曾經為武林大業做出貢獻,如今又誤入迷途的人留一條生路,讓其在此頤養天年。
萬沒想到,這神秘的武林禁地卻被鬼相門的人占據,反將這些武林領袖關押其中,當真是造化弄人。
第七層的一間牢房內,侯通海裹著一條破破爛爛的棉被,雙目緊閉,倚牆而坐。聽雲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不在似先前那般滾燙,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下。
原來那日自蕭雲帆走後,島上發生了一場大變故。鬼相門派出的人馬除了淩太虛一行人,還有一隊伏兵。蕭雲帆與群豪聯手,雖趕走了淩太虛,但對於這另一支伏兵始終未能察覺。正是這支奇兵,讓正道又一次陷入危機之中。
侯通海也就是在那時起,被關了進來。進來不久之後,就患了一場大病,昏迷不醒。好在有聽雲落月二女服侍,他總算熬了過來。
此時,老人微微睜雙眼,低聲說道:“唔,是雲兒啊,老頭子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見侯通海開口能言,聽雲喜極而泣說道:“是啊,侯伯伯,你足足睡了好幾個月。這次當真要感謝觀音菩薩庇佑,你老人家總算醒過來,否則我真真對不住蕭大哥了。”
侯通海見小姑娘哭的梨花帶雨,心下大為感動,眼中也泛出些許淚花來。口中說道:“好孩子,真真是難為你了。”轉念一想,自己這幾個月來,拉屎拉尿要一個小姑娘侍候,一張老臉不由得漲得通紅。
心道:“若老範知道此事,還不笑話死我,不成,不成,得想個法子讓小姑娘守口如瓶才好。”
聽雲見他忽然間神情忸怩,不明其因,以為他不舒服,忙問道:“侯伯伯,你是哪裏不舒服麽?有虱子咬你麽?”
侯通海回過神來,咳嗽了一聲道:“那倒沒有!隻是侯伯伯我好端端的在這裏,還沒給閻王當跟班。你這眼淚長眼淚短的,叫侯伯伯吃不消啊。
哈哈,不瞞你說,你侯伯伯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孩子哭。這女孩子一哭,我就沒了主意。人常說,女兒家是水做的,男兒家呢是泥捏的。這泥啊隻要遇見了水,不化是不可能的。
碰巧侯伯伯這尊泥菩薩比別家的都要怕水,你這一哭,我這骨頭已酸掉一半,你再哭一會兒,沒準我就顯出原形,成了一堆爛泥。你這麽乖巧懂事的女娃兒,總不會要侯伯伯老命吧?”
聽雲正待答話,小丫頭落月揉了揉惺忪地睡眼,打了個哈欠,她見侯通海能睜眼說話,便湊上前來嬌嗔道:“侯伯伯,你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可要揪你的胡子了。”
侯通海摸了摸了自己的胡子,板起麵孔道:“哼!你這孩兒當真沒規矩,難怪我在閻王麵前吹牛老是哆嗦,敢情是你搗的鬼啊?”
落月眨了眨眼,吃吃的笑道:“我若不搗鬼,閻王又怎麽肯放你?閻王若是不放你,那誰又給月兒講故事?”聽雲在落月臉上扭了一下說道:“你這丫頭真真不會體諒人,侯伯伯這才轉好,你該讓他好生歇息才是。”
侯通海擺了擺手道:“歇息,我看還是免了。老猴子若再不活動筋骨,就成傻猴子,呆猴子了,侯伯伯若是成了傻猴子,呆猴子,豈非有損威名?”
落月刮著臉笑嘻嘻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如此說來,侯伯伯要當霸王?”侯通海原想說,“山中怎麽沒老虎,眼前不就是個母老虎?”可這麽說一個小丫頭,終究不合適。他微笑著搖了搖頭,站起身來,雙手背後,向柵欄邊走去。
過得片刻,他又走回來,倚牆而坐。聽雲眉頭緊皺,咬了咬嘴唇道:“侯伯伯,大家夥被關在這裏,也不知外麵成什麽樣了,那些人不知會想出什麽法子難為蕭大哥?”
說到蕭雲帆的處境,侯通海心知肚明,鬼相門的人如今扣押了這麽多的武林豪傑,正道說不準早已變了天。黑白兩道若沆瀣一氣,蕭雲帆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會被碾為齏粉。
為了不讓二女擔心,他笑道:“雲兒無須擔憂。小獅子一向福大命大,天底下的難事到了他這裏,總會有法子解決。再者這小子在江湖上還有不少過命的朋友,他若真有麻煩,這些朋友自會照拂。”他口上越是說的輕鬆,自己心中卻愈發沉重。
江湖人情一張紙,所謂真心如春冰。在江湖上已混出名頭的人誰無妻兒老小,誰無田產家當。旁裏的事,舍些錢財或許可以不眨眼,但說到要為朋友送命不眨眼,這樣的人還是太少。
侯通海活了一把年紀了,對於這世道也看的一清二楚。即便如此,他還是相信這世上會有一種人,可以為朋友,為俠義,為正道,為天下蒼生而流盡自己的每一滴血。對他們而言,是為一種信念而生,若這信念可以不滅,他們就百死無悔。
山道之上,馮妙卿催馬緩行,跟在那兩個嘍囉的身後。轉過一個路口,三人來至一道斜坡之下。抬眼望去,那坡頭上是黑壓壓一片林子,透著幾分陰森恐怖。
兩個嘍囉忖度已到家門口,自是將心裝回肚子裏,其中一個眼珠一轉。壯著膽子道:“喂!你不是要拜山,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你容我哥倆去通報一下!”
馮妙卿何等聰慧,對於這般伎倆豈有不明。當下不以為意,淡淡道:“老身便在這裏等你們就是。”二人聞言,如蒙大赦,搶著向前奔出,鑽入林內,不見了蹤影。忽然,聽到林內響起了哨聲,這哨聲是山匪們的暗號。
原來,這二賊是想引馮妙卿入林,以哨聲為援,來個以眾淩寡。奈何一連吹了數聲,沒任何回應。那蔡武撓了撓頭奇道:“二哥,莫不是兄弟們都睡了,沒人盯梢?”彭二道:“放屁,這個點誰若敢睡?讓二當家知道了,腿非打折不可!不過今兒的確有些邪門。”
等了半晌,不見二人出來,馮妙卿心道:“這兩個小賊準是腳底抹油了,也罷由他們去吧!不過這閻王寨我來都來了,若不去拜訪一下反失了禮數。”
當下翻身下馬,而後對馬叮囑道:“小白,你自再此等著,不許走遠。”那馬似通人性,居然打了個響鼻以作回應。馮妙卿摘下肩頭長劍,握在掌中,大步向林中走去。
她在明,敵在暗,自然也不敢大意。忽地腦後風聲大作,她身形向左閃開,砰地一聲,一隻飛旋的斧頭釘在樹幹上。若再遲上半刻,後果不堪設想。馮妙卿驚魂甫定,飛身躍上枝頭,將身子隱匿在枝葉間向下觀望。那二人發出極其細微喘息聲,馮妙卿卻聽的真切。
正是敵不仁我不義。方才那一斧之仇,豈可不報?隻見她反手自腦後拔出兩枚銀釵拈在指間,手腕一抖,向下發出。這路暗器手法是雪蘭依的拿手絕技“淩寒獨自開”。馮妙卿此刻雖達不到雪蘭依的那種造詣,可要讓敵人掛彩還是綽綽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