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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傳人

  一座新起的墳塋前豎著一塊墓碑,碑麵刻著“恩師雪蘭依之墓”,右下角書著“關門弟子馮妙卿立”八個小字。


  馮妙卿身穿月白長衫,背上斜插著一柄長劍,頭戴鬥笠站在碑前。她兩眼望著墓碑,神情淒楚,低聲歎息道:“雪婆婆,您老人家對卿兒的再造之恩,卿兒永生難忘。”說著她躬身行禮,而後又再三叩首,禮畢之後她擦了擦腮邊的淚珠,向遠處走去。


  這數月之間,得雪蘭依傳授玄女宮諸般神妙的武學,馮妙卿獲益良多。無論是拳掌刀劍還是暗器內功,雪蘭依均傾囊相授。


  在雪蘭依自知大限將前,又將一甲子功力盡數傳授給她,故而今時今日馮妙卿的武功的進境居然也邁入了一流高手的行列。這些都是她以前從未想過的事。


  馮家尚未衰敗之時,與各家武林人士往來。家中也藏有不少武學典籍,可她那時卻不感興趣。直至行走江湖之後,方覺武功大為有用。待要真心想學時,卻已悔之晚矣。


  她本生性活潑,可自家道中落後便性情變了許多。隻有與蕭雲帆在一起時,她才覺得安心快樂。然而蕭雲帆此刻不再她身邊,她時常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心中時常想念他,每每夜深人靜時偷偷垂淚。


  兒女之情,最動人的不是長相守,而是長相思,唯有相思才能知這情到底有多深。


  情有甜時,也有苦時,甜時猶如蜜糖,苦時可比黃蓮。真正懂得了苦,才會珍惜甜。人生本就有太多的感情,男女之情隻是其中一種。過分的沉溺隻會讓這苦澀無限的放大,一旦放大至一片苦海,人便覺得自己如汪洋中的小舟,格外渺小,軟弱。


  馮妙卿不願讓這種情緒左右自己,她要讓自己的心變的堅硬起來,隻有先將這種思念封存起來,她才能戰勝孤獨。一個人內心深處越是害怕什麽,什麽就來的越快,她越怕孤獨,孤獨就不期而至。


  黑夜的降臨從不跟任何人打招呼,這種我行我素的風格像極了孤獨的俠客。馮妙卿一人一騎在這黑夜裏不知走了多久,她自出穀以後也不知自己想去哪裏,該去哪裏,仿佛茫茫天地間已無自己的容身之地一樣。


  以前她怕黑,而今她似乎習慣了。一個人總不能依靠旁人一輩子,即是這個旁人是愛人,也要學會自立。有些道理是雪蘭依告訴她的,有些道理是她自己內心領悟的。成長本就伴隨著痛苦,沒有人可以輕易的躲開。不能躲開就該坦然接受,學會了接受也就習慣了。


  黑夜中得得的馬蹄聲清脆悅耳,月光清幽,照射在遠處的山林邊上。不遠處閃動著火光,馮妙卿警覺地勒住了馬韁,籲了一聲。望著那火光,她本欲撥轉馬頭折返回去,片刻之間她似乎又改變了主意,催馬緩步前行。


  忽然道路兩邊跳出兩個大漢,其中一人抱胸冷笑道:“好一隻肥羊。”另一個人接口道:“不錯,不單肥,而且蠢。”那大漢又道:“不錯,行夜路本就吃虧,遇到我們就算吃虧到家了。”他的同伴也附和道:“也罷,彭二哥,依我看,我們今天積點德可好?”


  被喚作“彭二哥”的男子道:“積什麽德?幹我們這行若是怕見閻王就不用開張了!”他的同伴瞧了馮妙卿一眼道:“二哥不同意的事就算玉皇大帝下聖旨也無濟於事。要怪就隻能怪閣下流年不利,倒黴到家。”


  見這二人一唱一和,猶如說戲文一般。馮妙卿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仿佛很久沒遇到如此開心的事了。大概這樣的情景隻在戲文裏聽到,強盜們一般會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之類的話,說完客人若識趣,交出財物或可留下一條小命。


  眼前這兩名強盜似乎已認定自己是肥羊,而且是一隻待宰的肥羊,說起話來肆無忌憚。馮妙卿咳嗽了一聲道:“在下沒什麽東西孝敬二位。二位若是介意,大可過來比劃比劃。”


  她這話說的頗為無禮,對方一聽立刻怒氣上衝。叫彭二哥的漢子胸膛一挺道:“老爺們劫道這麽多年,你是第一個敢跟我們橫的,同樣也是最後一個跟老爺們橫的。”馮妙卿笑道:“以前你們是找軟柿子捏,捏來捏去都是軟的,今日可不同,你們非但遇到了一塊石頭,還是帶棱角的石頭。”


  彭二哥的那同伴從腰後取出兩把板斧握在掌中,跨前一步大聲道:“嘿嘿。既然是塊硬石頭,那麽我‘開山虎’倒很想見識見識。”說著,他虎吼一聲,掄起板斧向馮妙卿衝來。


  馮妙卿忽地從馬鞍上彈起,身子淩空翻轉而出。對方的斧頭尚未掄至馬前,她的人已掠至對方背後,她的劍已經指著對方的後心。這漢子嚇出一身冷汗,本想說:“爺爺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您老高抬貴手。”但一連喊了三聲爺爺,舌頭打結了一般,後麵的話愣是磕磕巴巴沒說出來。


  馮妙卿咳嗽了一聲說道:“我可沒你這樣的孫子,叫我爺爺真是不敢當。”那彭二見兄弟被人挾持,壯著膽子道:“快快放了我兄弟,開罪了咱們閻王寨,我瞧你也不用活了。”


  對方這話雖然說的狠厲,可說話時透出一股子心虛。對於這點馮妙卿也看的透徹,她心想:“閻王寨的名頭我還沒聽過,想來也是一群烏合之眾占山為王魚肉百姓。我此番涉足江湖,得先創出個名頭來。不如就先那這閻王寨開刀!”


  她沉吟片刻,冷笑道:“區區閻王寨,我壓根就沒放在眼裏。你們既是閻王寨的嘍囉,那在前帶路吧,我要去會會你們的寨主。”這彭二一聽對方口氣不小,心中本是不忿,但自家兄弟在人家手裏,他實在不能發作。


  他心中想到:“這人功夫了得,單打獨鬥我未必是他對手。他既然一心尋死,那也怨不得人。就按他說的辦,將其引入寨中,由三位寨主處置。哼,我們三位寨主本領高強,我倒要看看你有幾個腦袋夠他們砍。”


  於是,彭二與同伴在前引路,馮妙卿則騎著馬,跟在二人身後。待幾人走遠,山林中又走出一隊人來,為首的一個女子帶著麵紗,隻露出一對眼睛。她望著對方遠去的身影,向身側一人道:“少主,我們要不要也去。”


  那少主淡淡道:“咱們很久沒在江湖上走動了,難得有好戲瞧,不妨去看看。”


  卻說蕭雲帆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醒轉過來之後,隻覺渾身酸痛。他的脖頸、手臂、肩背、前後腰均扣著一隻大鐵箍,這些鐵箍乃是精鋼打造,任憑他武功卓絕卻無法掙斷。


  在他眼前不遠處是一個幽暗的長廊。望著這幽暗的長廊,他心中忐忑不安起來。


  忽然,這幽暗之中有了光,慘白顏色如同地獄中的鬼火。蕭雲帆隻覺視線有些模糊,在一陣橐橐的皮靴聲過後,那原本模糊的人影輪廓漸漸清晰起來。一個身穿黑鬥篷的人手裏提著燈籠,他緩步走至蕭雲帆的麵前。


  黑鬥篷人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蕭雲帆。蕭雲帆見到他臉色微微一變,驚道:“你是蘇常茂,你不是已經死了麽?”蘇常茂將燈籠插在牆上,一手掀開兜帽,露出那猙獰的麵孔。


  他不笑還好,一笑臉上的疤痕猶如蜈蚣一般扭動,更加猙獰可怖。蘇常茂淡淡道:“你以為幽暗之都的人將我殺了。告訴你吧,我有兩條命,要殺我沒那麽容易。你所見到的與世人見到的都是幻相。而我真正的樣子很少有人見過。”


  蕭雲帆的目光看著他脖頸上一圈細密的針腳,心中暗道:“我這條命是那位無名前輩所救,莫非他這條命也是那位前輩所救。難道這世上真有這樣的古怪的醫術可以令死人複生?”


  蘇常茂看著蕭雲帆眼中充滿疑惑,他揭開鬥篷丟在地上。蕭雲帆疑惑道:“喂!老兄,蕭某對男人不敢興趣。你就算脫得一絲不掛也沒有用。”蘇常茂並不答話,而後將上身的衣衫一件一件脫下。


  蕭雲帆的目光忽然發直起來,嘴巴張的老大。因為他看到一件匪夷所思,極為恐怖的事情。在蘇常茂的小腹上長著一張人的臉頰,而那臉頰居然還是活的,一對眼正瞧著蕭雲帆。


  蘇常茂上麵的頭忽然失去了神一般,而小腹上這張奇怪的臉開始說話。隻聽這張臉說道:“這才是我的真麵目。”蕭雲帆當日在神農穀見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怪胎。而眼前這蘇常茂小腹上長著第二張臉,依然令他無比吃驚。


  蕭雲帆倒吸了一口冷氣定了定神道:“你是說這張臉才是你真正的臉?”那臉答道:“不錯,這樣詭異的事你恐怕從來也沒見過吧。”蕭雲帆點頭。那臉笑道:“你看到我上麵的那張臉不過是一位巧匠為我做的,而我肚子上這張臉才是真的。”


  蕭雲帆疑惑道:“你為什麽告訴我你的秘密?”蘇常茂道:“我隻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鬼相門遠比你想象中的要可怕的多,即便這世上真有地獄也沒有鬼相門恐怖。”蕭雲帆明白對方這是在恐嚇自己,便說道:“我如今落到你們的手裏,你們打算用什麽法子對付我?”


  蘇常茂笑道:“你想錯了。”蕭雲帆道:“我想錯了,蕭某壞了你們不少好事,難道你們不用最可怕的法子對付我?”蘇常茂道:“你殺掉淩先生,我固然想為他報仇,可我卻不能殺你。”蕭雲帆道:“有意思,難道你是來放我的?”


  就在這時走廊之中又亮起一道光,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大聲說道:“他不是放你來的,他是來求你來的。”蕭雲帆聞言,眼中充滿了困惑說道:“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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