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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帝王之憂

  二人對坐在一張桌前,桌上擺著四樣精致的小菜。神宗拎起一隻色澤瑩潤的玉壺給蕭雲帆親自斟了一杯酒。蕭雲帆道:“多謝,平日裏多半是旁人給你斟酒,你給旁人斟酒的時候恐怕不多。”神宗道:“沒錯,正因為如此,你才要珍惜。”


  神宗道:“我今年二十五。你呢?”蕭雲帆道:“我啊,三十二了。”神宗笑道:“難怪你在我麵前托大。”蕭雲帆摸了摸鼻子道:“非是蕭某在你麵前托大,在我眼中能跪的無過於三種人。”神宗奇道:“說來看看,哪三種人,這裏麵為何沒有我?”


  蕭雲帆道:“你真想知道?”神宗道:“自然。”蕭雲帆舉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一種人,是父母,第二種是長輩,第三種是恩人。我向來隻給這三種人下跪。除此之外的人,就算用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下跪。”


  神宗點頭道:“所以我很佩服你。我自小長在皇家,沒什麽朋友。我覺得你這人倒是很有趣,我想跟你交個朋友如何?”蕭雲帆睜大了眼道:“我沒聽錯吧,當今皇上要和我做朋友。”神宗微笑著看著他道:“有何不可?”


  蕭雲帆皺了皺眉頭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我與皇上交朋友,豈非和老虎打交道?”神宗道:“你怕了?”蕭雲帆伸手撓了撓頭道:“怕到不怕。”


  神宗舉起酒杯,眉宇見流露出些許哀愁來,他舉起酒杯呡了一口道:“我幼年時父親便龍馭歸天。這大明朝的擔子自那時起便壓在我身上,那時我隻有十歲。尋常百姓家的孩子自然可以無憂無慮的嬉戲,我不行,我時時刻刻都不敢懈怠。


  每日除了研讀經、史,練習書法外,還要學習繁複的禮儀。我做的好,那人便誇我聖明,我稍做的不好,他便對我板著麵孔。這數十年來,我一直像一個木偶樣被人提著,他們讓我做什麽,我便隻能做什麽。有時我在想我是皇帝為什麽還這不快活。”


  蕭雲帆卻想:“皇帝怎麽說是九五之尊,又有誰敢這麽大膽,給他臉色看?莫不是也和我一樣,吃了熊心豹子膽。”


  神宗說著說著,眼睛裏忽然有了光彩。 他緩緩道:“這些年我過的像木偶一樣,直到我遇到了鄭氏。她是一個真的懂我愛我的女人,我也愛她。


  我想封她為皇貴妃,便有臣子站出來反對。他們口口聲聲倫理綱常,說要封鄭氏,也得封皇長子的母親恭妃王氏。


  在我心中,從來沒愛過王氏。我有時候在想,我堂堂皇帝連給自己喜歡的人一個名分都不行,我便覺得懊惱之極。蕭雲帆,你有喜歡的人麽?”


  蕭雲帆一怔道:“有啊。”神宗道:“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蕭雲帆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萬萬沒想到當皇帝也有這麽多苦惱。”


  神宗舉起酒杯苦笑道:“世人都以為皇帝好坐,這世上最難做的便是這皇帝。老天爺不下雨,大家都說是我這皇帝的德行不好,下雨下多了還說我這個皇帝德行不好。他們口口聲聲稱我為天子,其實我隻是被他們擺在這個位置上了。”


  蕭雲帆舉起酒杯說道:“那我便敬你一杯。”二人仰起頭,一飲而盡。神宗喝完,雙頰泛紅,忍不住咳嗽了起來。蕭雲帆道:“怎麽,你喝不了酒?”神宗道:“我自幼體弱,到如今還是有病在身,酒是不能多喝。不過你來了,陪我說說話,我這心裏痛快多了。”


  蕭雲帆望著他道:“其實我和皇上也差不多,我自幼父母亡故,是師父收留了我。他教我武藝,教我做人,我才能有今日。要說煩惱,我也不必你差。”


  他心中忽然想起馮妙卿之事,便說道:“我愛的女子她是朝廷欽犯,縱然她是欽犯我還是愛她。並不以她的身份尊貴或是卑賤而疏遠於她。”


  神宗奇道:“你愛的人是朝廷欽犯,究竟所犯何事?”蕭雲帆道:“她叫做馮妙卿,是蜀中春秋樓馮遇春的孫女。皇上當日將馮家反書案定為鐵案,所以她還是欽犯身份。”


  神宗點了點頭,緩緩道:“這件事我知道,自是與張居正有關的事我都十分痛恨。他們居然寫出譏刺於我,說我不該奪情。你所愛之人是馮家的人,那麽我隻好對不住你了。”


  蕭雲帆不解神宗為何如此痛恨張居正,他早年曾聽師父說起,他是大明朝的棟梁之才。可等他一死,眼前這位皇帝便將張居正勢力連根拔起。蕭雲帆遲疑了一下說道:“這張居正早些年可是朝廷的功臣,又是皇上的老師,皇上為何如此痛恨於他?”


  神宗冷笑道:“好一個功臣。他口口聲聲教導朕要節儉,可你知道他家中所藏的珍奇古玩價值幾何?家中的絕色美人又有多少?”蕭雲帆點頭心道:“如此說來這位大明宰輔是個表裏不一的人。”


  話頭既然說到反書案上,他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蕭雲帆道:“皇上,反書一案其實另有隱情。”神宗道:“哦?什麽隱情?”


  蕭雲帆正色道:“皇上大概不知道春秋樓的這部反書是蜀王府一個幕僚所作。”神宗道:“蜀王府的幕僚?”蕭雲帆道:“那位王爺便是被此人蠱惑,他想以此書毀掉春秋樓,而引赤水幫的動手。從而握住赤水幫的把柄,將其收為己用。”


  神宗眼中精光閃動道:“小小的一個蜀王居然如此不安分。虧的每年從國庫裏要撥給他們大量的祿米。”蕭雲帆道:“這件事,蜀王是被這幕僚蒙在鼓裏的,這幕僚叫計千雲。乃是一個隱秘的組織的頭目。後來在四川時,煽動苗民叛亂,他便是罪魁禍首。此人已經被蕭某手刃了。”


  神宗歎了口氣道:“看來我是養了一群蠢貨,你說的這些事我一概不知。”蕭雲帆道:“皇上,蕭雲帆懇請你赦免我妻子的罪行。”說著站起身來走至神宗麵前,欲要下跪。神宗扶住他道:“你我是朋友,你不必跪我。這件事我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蕭雲帆喜道:“如此說來,多謝陛下。”神宗微笑道:“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你也有向人低頭的時候。”言下心中頗為得意。蕭雲帆摸了摸鼻子道:“有道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更何況你是皇帝,我有求於你。”


  神宗眨了眨眼道:“蕭雲帆,你為大明朝立下如此大功,打算要些什麽賞賜?”蕭雲帆道:“蕭某一不愛珍奇古玩,二不愛高官厚祿,若陛下若真要賞賜於我,那就請將方才那件事記在心中。”


  神宗本欲將他留在身邊,賜他一個禦前侍衛的官職,可他這麽一說,神宗反而不好再說些什麽。點頭道:“好,我本來是想留你在身邊,閑來的時候,你可以陪我說說話。看來你是不喜歡皇宮?”


  蕭雲帆笑道:“皇上,我自由自在慣了,宮裏的規矩多,我不習慣。皇上能拿我當朋友,蕭某已經很知足了。以往都是在戲文裏見皇帝,今日見了真的皇帝可謂大飽眼福。隻怕做夢都會笑醒。”神宗道:“那我這個真的皇帝比起戲文裏的皇帝如何?”


  蕭雲帆道:“你比他們好看多了。”神宗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確是個有趣的人。朕是很久沒有這麽笑過了。蕭雲帆,朕是你的好朋友,好朋友自然不能為難好朋友。所以朕不留你了,不過朕說過要賞賜你,這你可不能拒絕。”


  蕭雲帆皺眉道:“聖上要賞我百八十個美女,我那老婆非吃一大缸醋不可。”神宗道:“放心,我那老婆也是個醋壇子,我理解你的感受。”


  說著,他走到案幾前從一隻漆盤內拿起一麵巴掌大小的物事走了過來。


  神宗將那物事遞到蕭雲帆手裏說道:“此物喚作‘九龍令’,見此令牌如朕親臨。你日後若是遇到了什麽難事,攜此令入宮求見於朕,朕必會幫你。”蕭雲帆雙手捧著那令牌細觀,令牌乃是純金打造,華貴之極。正麵寫著“九龍令”三個小字,背麵則刻著祥雲螭文。


  蕭雲帆抬起頭看著神宗道:“你送我這麽貴重的禮物實在不敢當,可惜我沒有什麽禮物送給你。”神宗笑道:“你今日來,讓朕開心已是最好的禮物。時候不早了,朕也該就寢了。”


  蕭雲帆將令牌放入懷中,拱手道:“皇上保重龍體,蕭某告辭。”說著二人走至門邊,神宗拉開大門,說道:“張鯨,將蕭雲帆送往驛館,好生招待。”


  張鯨恭謹地道:“是,奴才這就辦。蕭義士,請。”蕭雲帆向神宗望了一眼,神宗點了點頭。望著二人遠去的背景,神宗向門外一個小太監道:“朕今晚還是在鄭貴妃哪裏就寢。”那小太監聞言高聲說道:“起駕。”


  漫天星鬥閃耀,蕭雲帆跟在張鯨身後。張鯨冷聲道:“你在皇上麵前沒說什麽越矩的話吧?”蕭雲帆笑道:“公公把心就放在肚子吧,我若是說了不該說的話,那皇上必然會砍了我的頭,我若是沒頭了,此刻又怎麽好端端的站在這裏跟公公說話。”


  張鯨心道:“他這說的也是。”又問道:“聖上賞你了什麽?”蕭雲帆道:“聖上原本要賞我做太監,可是我若做太監,必定要受公公挾製,多不快活,再者,蕭某人還要結婚生子,所以就沒答應。”


  他這一通胡扯,左一個“太監”又一個“太監”的叫著,張鯨內心早就氣憤不已,若非神宗特意關照,他恨不得馬上將蕭雲帆丟進詔獄。蕭雲帆見張鯨臉色難堪道:“對不住了公公,我這人信口開河慣了,你多多擔待吧。”


  張鯨笑道:“咱家要和你這樣的人一般見識,早就氣死了。不過咱家還是奉勸你一句話。”蕭雲帆道:“公公請講。”張鯨道:“有道是禍從口出,你若不想讓你的女人受活寡,就將今晚的事最好忘掉。”蕭雲帆心中一凜道:“多謝公公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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