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6生無可戀
超度亡魂的頌經聲一直在世宗的靈堂里響著,片刻不停,好像只有這樣,一代帝王的亡靈才能去到佛家所說的極樂世界,從此擺脫人世的一切愁苦。
一排雕花的木門將靈堂隔了內外,門外是頌經聲和眾臣哭靈的聲音,門內則悄無聲息,只香煙繚繞。
白承意哭過之後,又一次睡過去。
安錦繡讓袁義留在靈堂里陪著白承意,自己去了一趟倚闌殿。
齊妃的屍體已經收殮,內廷司為齊妃備下了一口上好的棺槨,也替齊妃在倚闌殿裡布下了一個小靈堂。
安錦繡走進這間小靈堂后,守在靈堂里的宮人太監們,頓時就失聲痛哭了起來。
安錦繡走到了棺槨前,棺槨沒有蓋棺,齊妃躺在裡面,盛裝打扮了,只是再好的裝扮沒了生氣,這人跟生前比,還是差了很多。
靈堂里的宮人太監們,在安錦繡沒有發話之前,誰也不敢止住悲聲。
安錦繡沒管旁人,只對著齊妃道:「為何偏偏要死呢?」
「太後娘娘,」一個倚闌殿的管事嬤嬤給安錦繡送上了三柱香。
安錦繡把香放在了白蠟上點燃,插進了棺槨前的香爐里。
「太後娘娘,」這個嬤嬤小聲問安錦繡道:「不知太後娘娘要如何安置我家主子?」
「她既然是殉了先皇的,」安錦繡說道:「自然是與先皇一起歸葬皇陵。」
這個管事嬤嬤聽了安錦繡的話后,懸著的心放進了肚子里,跪下就給安錦繡磕頭。
「我與齊姐姐說幾句話,你們退下吧,」安錦繡跟這管事嬤嬤道。
這管事嬤嬤領了命,帶著靈堂里的宮人太監快步退了出去。
煙味讓安錦繡嗆咳起來,掩嘴咳了幾聲后,安錦繡小聲跟棺槨里的齊妃說道:「你這兒是不是看到八殿下了?到了此時,我對你唯一可以問心無愧的就是,我替八殿下報了仇了。
棺槨前的三柱香生出香煙的同時,往香爐里掉著香灰,安錦繡扭頭看這三柱香看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替齊妃把蓋被拉到了臉上,手輕輕拍了一下齊妃疊放在胸前的雙手之後,安錦繡轉身離去。
沒有了兒子,沒有了丈夫,也許這事落到自己的頭上,安錦繡想,也許自己會跟齊妃做同樣的選擇,因為生無可戀了。
靈堂外的宮人太監們看見安錦繡出來之後,哭聲更響了。
「你們好好替她守靈,」安錦繡只吩咐了這些宮人太監這一聲,其餘什麼話也沒說。
等安錦繡走出倚闌殿大門的時候,宋妃帶著十來個妃嬪正好到了倚闌殿的大門外。
「太後娘娘,」宋妃帶頭給安錦繡行禮。太子死了的消息傳進宋妃的耳中之後,宋妃對著安錦繡更是小心翼翼了。
「你們能來看她,我替她謝謝你們,」安錦繡扶了宋妃一下,小聲道:「你們進去吧。」
宋妃忙就點了點頭,一行人看著安錦繡上了步輦走遠了,才轉身進了倚闌殿。
當宋妃在小靈堂里看見齊妃的遺容之後,原本神情還算鎮定的宋妃突然就大哭了起來。宋妃看著齊妃哭,嘴裡還罵齊妃是個想不開的傻女人。
跟宋妃一起過來的妃嬪們在一旁不敢勸,只能陪著宋妃一起哭。
宋妃在哭齊妃,也是在哭自己。當年一后四貴妃,在後宮裡雖有爭鬥,可是至少大家都還活著,如今呢?皇后死了,齊妃死了,沈妃成了沈嬪,不管安錦繡接下來要把她關到哪裡去,沈妃這輩子一定不可能再見天日了,魏妃半瘋癲了,日後只要不死,也是被安錦繡關到老死的命,她這個四妃里年紀最大,曾經掌管過宮務,替世宗生下了皇長子的女人,如今也只能在安錦繡的面前卑躬屈膝,這竟然就是她們這一后四妃的下場!
宋妃哭得幾乎暈厥,比白日里,世宗靈柩回宮時哭得還要傷心,她大力地拍打著齊妃的棺槨,罵著齊妃,也罵著自己。宋妃總覺得這不應該是她們這些人的下場,安錦繡只是一個被世宗養在庵堂里的外室女,僥倖生子才被世宗接進了後宮,這個女人怎麼就走到了今天這個垂簾聽政的高位?而她們,宋妃抹著臉上的淚水,她們究竟輸在了哪裡?
安錦繡的步輦離開倚闌殿後走了沒多遠,吉和就從靈堂那邊的路上跑過來,往安錦繡的步輦旁一跪,聲音沙啞地道:「奴才見過太後娘娘。」
安錦繡坐在步輦上看了吉和一眼,讓吉和起身的同時,也讓抬輦的人把步輦放下。
吉和看安錦繡要下步輦,搶在了袁章之前,沖安錦繡半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安錦繡將手搭在了吉和的手臂上,由吉和扶著下了步輦,說:「你不在靈堂,怎麼過來找我來了?聖上呢?」
吉和小聲道:「奴才回娘娘的話,聖上還在睡呢,這幾天聖上可是累壞了。」
安錦繡站在步輦下四下里看了看。
吉和說:「太後娘娘,這裡不遠處有一座石亭,奴才扶娘娘去那石亭坐坐吧?」
安錦繡點了一下頭。
吉和扶著安錦繡往路的右側走去。
千秋殿的人跟在了安錦繡和吉和的身後。
透過樹木的枝頭能看到石亭飛角之後,安錦繡跟身後的眾人道:「你們在這裡等我。」
千秋殿的眾人應了一聲是后,停在了原地。
安錦繡和吉和走進了這座石亭里,安錦繡坐在了亭中的石凳上,吉和卻是不敢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給安錦繡磕頭道:「太後娘娘,奴才差一點就不能活著回來見娘娘了。」
「起來吧,」安錦繡小聲道:「我知道你這一次一定是九死一生。」
吉和起身站在了安錦繡的面前,把頭搖了搖,說:「娘娘,奴才只是伺候在先帝爺的身邊,真正九死一生的是軍中的將士們,奴才就是苟且偷生,偷了一條命下來。」
安錦繡說:「安元志回來后,沒有跟我細說雲霄關的事,你跟我說說,雲霄關那裡怎麼會弄成這樣的?」
吉和嘆氣道:「娘娘,這就要從五殿下說起了。」
吉和把雲霄關的事,但凡是他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說給了安錦繡聽,說到情緒激動處,還要停下來平復下一心情,就這麼說說停停,整整跟安錦繡說了快一個時辰。
石亭里沒有點燈,黑暗中,雨打花木,滴落亭頂的聲音,與吉和說話的聲音混在一起,傳進了安錦繡的耳中。安錦繡只是安靜地聽著吉和說話,不時有雨水被風吹進亭中,打在安錦繡的臉上,讓安錦繡感覺到了這個春雨夜的寒冷。
吉和最後跟安錦繡說:「娘娘,五殿下已經把身家性命都壓在了奪嫡之上,他不可能對聖上稱臣的,娘娘要早做打算啊。」
安錦繡這才開口道:「那按你的意思,我應該怎麼辦?」
吉和忙說:「娘娘,奴才一個太監,奴才的腦子哪能想出個辦法來?」
「皇位,」安錦繡小聲道:「白承澤這是走火入魔了嗎?」
吉和恨道:「娘娘,不是他,先帝爺也不至於駕崩在雲霄關啊!」
「知道聖上其實是駕崩在雲霄關的人有幾個?」安錦繡問吉和道。
吉和忙給安錦繡報人名。
「還有御林軍呢,」安錦繡手指敲著石桌的邊緣道:「這隊御林軍跟著你們一起回來了?」
吉和搖頭,說:「娘娘,衛國侯爺把他們留在軍中了。」
「你一會兒寫一份名單給我,」安錦繡跟吉和說道。
吉和忙就應是。
「暗零現在在哪兒?」安錦繡又問。
吉和說:「他帶著暗衛們回住處去了,娘娘要見他?」
安錦繡起身道:「你叫他去靈堂,我有話要跟他說。」
「是,」吉和說:「奴才這就去傳他。」
「去吧,」安錦繡讓吉和先走。
吉和說:「娘娘,這裡沒光亮,奴才還是先扶您去步輦那兒吧?」
「不用,」安錦繡說:「我還沒到老眼昏花的時候。」
「奴才該死,」吉和忙又跟安錦繡請罪。
安錦繡沖吉和揮一下手。
吉和退出石亭之後,快步往南邊去了。
安錦繡在吉和走了之後,才一拳砸在了亭柱上,只是她力氣小,手敲得生疼,這根亭柱卻沒被她弄出什麼動靜來。
白承澤。
安錦繡這會兒念起這個名字,就是咬牙切齒。
袁義從暗地裡走了出去,怕自己突然出現會嚇到安錦繡,袁義輕咳了一聲后,才閃身進了石亭。
安錦繡坐在了石亭的亭欄上,看著袁義說:「你怎麼也來了?」
袁義說:「看主子走的久了,所以我有些不放心。」
安錦繡說:「聖上呢?」
袁義說:「還在睡,四九和七九,還有一隊大內侍衛在守著他,聖上不會有事的。」
安錦繡說:「我也不會有事的。」
袁義說:「宋太妃在倚闌殿的靈堂里哭得厲害。」
安錦繡扭頭看亭外的花木,小聲道:「她怕是在哭她自己。」
袁義說:「主子要怎麼處置大殿下?」
「我還沒想好,」安錦繡老實道:「在先皇的國喪結束之前,朝臣們還不會問我大皇下的事。」
「那白承澤呢?」袁義問安錦繡道。
安錦繡說:「吉和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袁義點了點頭,說:「這個人為了皇位已經瘋了,將軍能在向南河殺了他嗎?」
「向南河在春季里多半是會有春汛的,」安錦繡道:「他們想在這個時候開仗,我看可能性不大。」
「那就讓將軍在向南河待著?」
「白承澤不死,我們就一日難安,」安錦繡復又看向袁義道:「我也不知道,我要怎麼跟將軍解釋現在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