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投井

  老太君不用再問兒子什麼了,她可以腦補出今天秦氏去庵堂做下的事情。


  「母親,」安太師道:「看來安氏要毀在我的手上了。」


  「毀了?」老太君道:「若是我們安氏毀了,你要元文他們怎麼辦?安氏一族幾百口的性命,因為你的一句毀了,就一起去死嗎?」


  「我,」安太師被老太君堵得說不出話來。


  「送一具充假的屍體來,」老太君道:「看來聖上要將那丫頭留在身邊了。」


  「這種事絕不能發生!」


  「所以呢?」老太君望著這個自己唯一的兒子,突然就有些失望,道:「你也在朝為官多年,做到太師之位,我以為你應該懂得很多才對。」


  「淫臣子妻,這不是帝王所為!」安太師氣恨道。


  「你怎麼不說這是你那丫頭的錯?天下人會說聖上奪臣妻,還是會說安錦繡不守婦道,自薦龍榻?」


  安太師漲紅了臉,「你知道這是不錦繡的錯。」


  「天子一怒,俘屍萬里,」老太君道:「不是她的錯又能是誰的錯?你沒聽秦氏說嗎?太子妃也有份參與此事,依我看,秦氏沒這個本事,我們的太子妃娘娘怕才是主謀。」


  「她……」對於安錦顏,安太師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了。


  「安氏的嫡長女做出這樣的事來,是我們家門不幸,」老太君嘴上這麼說,臉上可是一點也看不出生氣來,「不過她是我們家未來的指望,你再氣她,這個時候也只能幫她。」


  「那錦繡呢?」


  「錦繡?你以為她還能出來見人嗎?一個已嫁的女人,你以為她能得到多大的恩寵?」


  「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安太師著急道:「我是說……」


  「安錦繡的屍體就在那具棺材里躺著,」老太君打斷了安太師的話道:「這個世上以後就沒有安錦繡這個人了,你的這個女兒死了!」


  老太君很無情地跟安太師說出了一個現實,事情已然發生,他們無力改變一絲一毫,那就不如就全盤接受,什麼也不要再做,也不要再想。


  「將那三具屍體風光大葬,」老太君又道:「這也算是我們安氏對上官將軍的一個交待。天災不是我們這些凡人能避免的,所以他也怪不得我們。」


  「錦顏的心太狠了!」安太師嘆道:「錦繡是她的妹妹啊。」


  「不是一個肚子出來的,能有什麼親情可言?」老太君搖頭道:「你日後待綉姨娘好點,安錦繡畢竟在皇帝身邊了,她對她這個親娘,我看著還是有些感情。就算她日後撞大運得了聖恩,只要綉姨娘在我們府上住著,這個丫頭就不能對我們安府做什麼。」


  此時安府的後院里,馮姨娘與錢婆子兩個人打著傘,在她們住著的小院里都找遍了,也沒能找到綉姨娘。


  「下這麼大的雨她能跑去哪裡啊?」馮姨娘著急地問錢婆子道。知道安錦繡的「死訊」后,她差點沒嚇死過去,等回過神來跑去綉姨娘房裡找這人,誰知道這人竟是就這樣找不到了。


  錢婆子也是著急,說:「她回來的時候還洗了一個澡呢,我就是去倒一個洗澡水的工夫,這人能跑去哪裡呢?」


  「我出不了這個院子,」馮姨娘拉著錢婆子走到了院門前,說:「你出去找一找她吧。」


  錢婆子說:「我的姨太太,您不出去,綉姨娘不一樣不能出院?」


  「你就悄悄去找一下吧,要是讓老太君和夫人知道了,她的麻煩就大了!」馮姨娘說著,從手指上褪下一個銀戒,塞到了錢婆子的手裡,說:「你就辛苦這一趟吧!」


  錢婆子收了馮姨娘的禮,不好再多說什麼,打著傘出院去找了。


  周姨娘坐在自己的房裡,聽跟自己親近的婆子說:「看來綉姨娘是真跑出去了。」


  周姨娘忙著手上的針線活,連頭都不抬,說:「她女兒死了,發一會兒瘋夫人還能把她打死?她跟我們怎麼能是一樣的?好歹還有一子一女呢。」


  這婆子看周姨娘這個不為所動的樣子,只得閉了嘴。


  綉姨娘這時坐在後院洗衣房的水井沿上已經坐了半天了,這水井安府最初在這裡建府時就挖了出來,到了今天已經有數百年,井壁上被井繩年復一年拉磨出的印痕已如溝壑一般。綉姨娘伸手摸了摸井沿邊上的磨痕,又扭頭看看身後高高的院牆。


  在秦氏還是小姐時,綉姨娘就已經伺候在秦氏的身邊,伴了秦氏數十年的光陰,親眼看著秦氏的富貴,說綉姨娘的心裡沒有一點嫉妒那是假話。看著秦氏侯門深宅里掌上明珠一般長大,然後在嫁為人婦后一年年在富貴榮華中優雅地老去,綉姨娘有時候會想,如果她也能過一過秦氏的日子該多好。


  冷雨澆在身上,綉姨娘卻也不覺得冷。想想自己的這一生,跟安太師上床,若不是她也有攀附的心思,太師又如何會注意到她這個端茶倒水的使喚丫頭?秦氏也沒罵錯她,她是個會勾人的賤人,這輩子註定不得好死。家生奴才生下的孩子還是家生奴才,生生世世都是奴才,她生下的這一雙兒女,雖然是庶出,從小到大在府里受盡白眼,可是畢竟他們有了自由身,不必再帶著個家生子的奴才身份過活一世。


  「錦繡,元志,」綉姨娘念著一雙兒女的名字,她對他們已是儘力,為這雙兒女她是再也做不了什麼了。最後綉姨娘也想到安太師,這個男人她愛不起,也無資格愛,綉姨娘只是感激這個男人能給她兩個孩子,讓她這一生也有了延續,除此之外,綉姨娘抬起頭,讓雨水將她的臉沖洗了一會兒。


  捨不得一兒一女也沒辦法了,綉姨娘將自己的頭髮重又理了一下,她不能讓自己拖累了他們。安錦繡要報仇,這個傻孩子就沒有想到,她這個做娘的還在安府里住著,她要怎麼報仇?安元志想要有自己的天地,想展翅高飛,可是只要她還活著,這個兒子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擺脫讓他痛恨的安氏家族?

  跳進井中的時候,綉姨娘很歡喜,想來想去,這是她最後能為兒女做的事了。想到自己死了后,她的這一雙兒女可以不被自己縛住手腳,可以自由自在,綉姨娘就覺得自己可以瞑目了。


  安府這麼大,錢婆子一個人光走就要走上半天,再加上找人,天都快亮了,她也才只找了安府的一小塊地方。沒辦法了的錢婆子只得又跑回姨娘們住的院子里,一問綉姨娘還是不見蹤影,在院中伺候的丫鬟婆子們這才都慌了神,就是馮姨娘也不敢再說幫綉姨娘瞞著的話了。


  安太師正在老太君的房中,聽著老太君吩咐府中管家辦喪事的時候,聽見了錢婆子來報綉姨娘失蹤的事情。


  「那還不快去找!」老太君一聽綉姨娘失蹤就急了,跟安太師道:「她會不會是聽到錦繡丫頭的事後,一個人跑到城南舊巷去了?」


  府中的管家都覺得不可能,府里一到了日落後就關門下鎖,沒有大房和老太君的話,就是大公子安元文想出府門人都不會放行,綉姨娘一個當姨娘的,怎麼可能深更半夜地跑出去?但這話誰也不敢跟老太君說,誰都不是沒有眼色的人,老太君這會兒氣正不順,冒然開口說話,一定會成這個老太太的出氣筒。


  安太師也知道綉姨娘出府的可能性不大,但還是順著老太君的意思,命人去城南舊巷找,一邊又命大管家帶著人在府里找。


  等人都出去找了,老太君跟安太師念叨:「這個女人不能出事,不然我們會有大麻煩!」


  「母親,兒子已經讓人去找了,」安太師還安慰老太君道:「這個女人一向膽小,一定是知道了錦繡的事,躲到什麼地方傷心去了。」


  「她要是膽小,她就不敢出她那個院子!」老太君看安太師還想不明白的樣子,拿手裡的拐杖跺著地面道:「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她要是出了事,你的那個女兒還有什麼可顧及的?她要反咬太子妃一口,你能有辦法治她嗎?」


  安太師心亂如麻,老太君的話他有什麼不明白的?安錦繡要是一口咬定就是安錦顏算計的她,世宗還會放過太子和安錦顏嗎?算計了安錦繡就等於算計了世宗,有哪個皇帝能接受自己被人算計的?太子的太子之位本就不穩,這樣一來無異於雪上加霜。太子是兒子,世宗還不會下死手,安錦顏這個至今沒有為皇家誕下子嗣的人,世宗能放過?


  「做孽!」老太君罵道:「我們安氏這是做的什麼孽?!」


  這時有丫鬟來報,安元文帶著自己的弟妹們來給老太君請安了。


  安太師道:「讓他們進來。」


  等晚輩們都進屋了,老太君看一眼府里的長媳寧氏,發怒道:「你二妹昨日剛去了,你今天穿這一身花衣是要給誰看?!你是嫌我老太婆不夠傷心難過,還要給我氣受嗎?!」


  寧氏被老太君當頭這一罵,嚇得當場就跪下了。


  「她一個女人家不懂事,你這個已經在朝為官的人也不懂事?」老太君掉過臉就罵安元文:「你二妹妹死了,夫家除了一個上官衛朝,全都死了!你還讓你媳婦穿成這樣?!你眼是瞎的?!」


  安元文從來不知道安錦繡在老太君的心裡還有這地位,被罵得愣怔住了。


  「這就是你養出來的兒子!」老太君見安元文這樣更是生氣,指著安太師罵道:「活該我們家被人笑話!」


  安太師也給老太君跪下了,他這一跪,房裡安府的主子們全都跟著跪在了老太君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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