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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未來的思考

  回大梁的路很遠,也很平坦,走陸路先到陳州,再往大梁去。

  陳州是向訓鎮安軍的駐地,在此地,向訓大方的設宴款待眾人,史從雲去了。

  耽擱一天之後,就繼續北上。

  這回史從雲以身體不舒服為由,北上的路不再騎馬了,而是鑽進周憲的馬車。

  眾人大笑,都說雲哥兒不是身體不好,是太好了。

  北上的路,史從雲枕在周憲大腿上想了很多事情。

  此戰對於南唐來說是抹不去的陰影,淮河防線丟失,接近半數國土喪失,自此周國兵陳大江北岸,時刻威脅金陵。

  對於大周而言意義重大,相當一下增加了差不多三分一的國土,而且還都是肥沃富庶的土地。最重要的是都在南方,不會受戰亂侵擾。

  大周此前其實只有關中,半個河北,山東,河南之地。

  關中歷經唐末諸亂至今已經殘破荒廢,半個河北和山東要時刻面對北漢和契丹的襲擾,隨時需要囤駐大量兵員,時刻備戰,百姓難以休養生息,只有河南還能稍安。

  這也是王朴為什麼提出先南后北戰略的重要原因之一,整個周國缺乏戰略縱深,缺乏打大仗,持久戰的資本。

  如果打幾個月,打幾年尚且可以,可如果要打舉國之戰,如和遼國開戰,絕不可能是幾戰幾年就能決定最終結果的。

  往往可能持續打十幾年,幾十年,如當初漢朝打匈奴,唐朝打突厥,北宋打西夏,蒙古打南宋,人們可能只記得幾場大戰,最終結果,可其實戰場是非常漫長的,動輒幾十年,大大小小的戰數都數不完,如果沒有國力支撐,這種戰爭小國是打不了的。

  而如今的周國也沒有資本打這樣的戰。

  有了淮南情況就會好太多,淮南之地富庶平坦,而且身處南方,有黃河淮河阻隔,不必擔心北方襲擾,能成為穩定大後方。

  淮南南方面對的是南唐吳越荊楚南漢等,根本不足為懼。

  吳越荊楚都是對大周臣服的,打南唐時兩國都出兵幫忙了,南唐本就對大周是畢恭畢敬的,如今經史從雲這麼一打,肯定也戰戰兢兢,恭恭敬敬。

  再南方的南漢則更是不用擔心。

  說白了,整個南方沒有一個能打的,沒有任何一股力量可以威脅到大周。

  史從雲心裡也感慨,其實歷史上南方能對抗北方的機會並不多。

  如人們耳熟能詳的三國,為什麼東吳會被那麼稱讚,因為它是歷史上為數不多的以南抗北的高光時刻。

  雖然人們的目光被演義小說吸引在蜀地,但當時整個戰場上,真正的戰場一直在東面。

  赤壁之戰後,到滅蜀之前,魏國唯一一次主動進攻蜀國就是曹真突發奇想想打一下,結果還沒打成,除此之外一直在打孫吳,所以說三國,其實主要是魏吳之戰。

  三大戰役官渡赤壁夷陵,吳國贏了兩場,敗了曹操,敗了劉備;直到蜀國曹魏相繼滅亡,吳國依舊還在抵抗。

  這是屬於江南政權不多的高光時刻,縱觀整個歷史長河也是少有的。

  當下則絕不可能,整個南方沒有孫家父子那樣的人物把他們整合起來,而且各國高層都胸無大志,坐吃等死,沉溺在奢華享樂之中。

  但面對北方,大周便開始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當下周國和遼國相比,只能說相差太遠,無論是軍事實力還是經濟實力,乃至政治實力都是如此。

  北漢其實微不足道,一個李筠就能打得他們嗷嗷叫,關鍵是他們背後有個遼國爹。

  遼國也明白太原是他們的橋頭堡,是不能丟的。

  歷史上趙匡胤打了兩次北漢,每次一出兵,遼國必派大軍火速救援。

  後來趙光義滅北漢基本沒什麼阻力,是因為趙匡胤兩次出兵雖然沒能打下太原,卻把遼國援軍打怕了,到後來趙光義出兵時遼國直接不敢伸手了,拿下北漢當然易如反掌。

  所以當今大周想要收回北漢是暫時不太現實,太原和幽州(北京)對於遼國而言有同等價值,是東西兩個橋頭堡。

  不做好面對契丹主力大軍的準備,就不要想著滅北漢。

  但收回關北之地還是有可能的,如霸州雄州易州涿州等地,因為遼國沒那麼重視。

  他記得歷史上郭榮北伐契丹,遼國國主只下令讓北漢增援,就沒什麼動作了,他自己沉溺狩獵玩樂和酒色之中。

  幾乎等於拱手相送,遼國國主昏聵,當時確實是個好機會,遼國的北院精兵也沒增援。

  不過期盼對方國主昏庸不查並不是長久之計。

  無論哪種,史從雲都努力告誡自己,要趕快從淮南之戰的勝利喜悅中回神了。

  他這點功績看起來厲害,奪取了江北十四州,但和很多歷史上的名將比起來就不算什麼了。

  如白起王翦韓信衛青霍去病李靖蘇烈等等,他隨便想想都能想到幾十個,這招百試百靈,一下就讓他冷靜很多。

  確實,他面對南唐能戰無不勝,可面對契丹呢,面對比周國強大數倍的遼國呢?

  到時候可不是鬧著玩的,越往北方走,地勢越平坦,適合騎兵大規模激動,戰事也會變得瞬息萬變複雜起來。

  想到這些,他把臉深深埋在周憲柔軟的雙腿之間,心想這次回去之後,官家會把重心放在哪裡?

  打南方肯定是戰略重心,後世很多人都被一些亂七八糟的道聽途說帶偏,以為郭榮是先北后南。

  其實都一樣,無論是郭榮還是趙匡胤,戰略都是向南后北,要在契丹。

  意思是先取南,后逐北,最大的敵人是遼國。

  但戰略不等於具體戰術,大戰略如此,具體安排執行要靈活,郭榮只是再打南方的間隙覺得有機會,所以突然打了一把。

  就和後來趙匡胤在打南方的中間突然掉頭打了北漢一下一樣的道理。

  戰略重心都是在南方。

  說實話,打南方史從雲是願意的,一路走到現在,他也算百戰老將,戰爭經驗豐富,如果讓他去打后蜀打南唐南漢,他覺得信心滿滿,根本不怕。

  可如果讓他去和遼國交手,心裡還是虛的。

  遼兵更能打是肯定的,因為遼國這些一直在致力於掃平北方草原上的各個部落,遼東之地的一些國家,還持續和南方的中原河東等地開戰。

  幾十年來四面出擊,不斷開疆,北院精銳都是百戰精兵,還多是騎兵,戰將也都是身經百戰的悍將,和南方那些數十年不知兵,沉溺享樂之中的國家是完全不同的,戰術戰法也會完全不同。

  一旦對上,他其實沒有把握。

  他都無法想象數萬騎兵對決會是什麼場面,因為在南方打仗,即便雙方投入十幾萬軍隊,也不會出現那種情況。

  可如果和遼國展開大戰那就完全不同了,打騎兵和打步兵全然是兩回事,龐大的騎兵軍團不只是在戰術戰法上有差別,就連戰略上差別也很大。

  大規模步兵行軍,每天能走五十里已經算紀律嚴明的軍隊了。

  可游牧民族的騎兵要是全力奔襲起來,每天走個一兩百里都不是什麼難事,這就會產生巨大的差距,直白地說完全掌握戰場主動權,你想打,打得過的時候追不上;不想打,打不過的時候跑不了。

  和南方的軍隊打,打不過也沒那麼擔心,頂多是擊潰戰,逃就是了,大多數時候大家都是兩條腿,你還能如何?到時只要人心不散,收聚殘兵還能再戰。

  可和北方的軍隊打,打不過可沒那麼簡單,稍有不慎就會變成殲滅戰!人是跑不過馬的……

  這就是士兵到將領都更加畏懼和小心北方威脅的重要原因。

  「你在想什麼。」耳邊突然傳來周憲的聲音,史從雲回神,翻了個身,看著周憲好看的臉龐,道:「我在想一些古代將領的事。」

  「嗯?」

  自從和父親談話之後,周憲大概是看開了,不在那麼抵觸他。

  「我在想衛青霍去病蘇烈這些人,他們當初是怎麼跟大規模的騎兵作戰的,有時候我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防守可以,似乎沒有取勝的道理。

  特別他們還是在草原戈壁上交戰,以騎兵對騎兵?衛青蘇烈也有不少步兵.……」

  周憲皺起好看的眉頭,「你說的我不懂。」

  史從雲笑起來,「我就是發牢騷,想些八竿子還打不著的事。」

  他這是安慰周憲,不想讓她擔心,其實心裡明白這不是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事,說不定過一兩年官家就要打遼國,即便不打遼國,要收復河東就必然和契丹衝突。

  很多事逃避是沒用的,縮頭烏龜沒有出路。

  大梁越來越近,周憲突然問他,「那個.……那重陽詞……」

  「什麼重陽詞?」

  「就是『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周憲緩緩念道,眼中充滿別樣的情緒。

  史從雲立即來勁坐直身體:「你要說這個我可不困了,是不是聽閭丘仲卿他們說的。」

  「嗯……」周憲臉紅紅的道:「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我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文采,真是……人不可貌相。」

  史從雲臉黑了,什麼叫人不可貌相,老子長得像李逵嗎?

  不過好不容易有裝逼的機會,他來不及計較那些,連給周憲講起他當初在伐蜀時如何神機妙算運籌帷幄打得蜀軍抱頭鼠竄,又在旗開得勝之時詩興大發,感慨頗多寫下這千古留名的詞。

  當然千古留名是他自己說的,周憲聽著聽著眼神迷離了,臉蛋紅撲撲的,看他的眼神也和以往不同了。

  「其實啊,我自小就是個好讀書,希望文墨的人,心中才情高萬丈!只是我在北方長大,見慣了戰禍和國家分崩離析,心中感慨,天下分崩離析,家國紛亂,海內未平,男子漢大丈夫就給為天下人謀福,蕩平海內,肅清寰宇,為後世開太平盛世!

  於是便棄文從武,跟著我爹到處打仗,其實我也有顆好好學習的心,只是外人不知道罷了。」史從雲頗有感慨的說。

  「嗯……」周憲看他的眼睛里都充滿了光,史從雲大喜,笑道:「整天想天下大事,快把我累死了,晚上你好好伺候伺候我。」

  周憲臉紅,不夠沒有反駁。 ……

  九月初,天氣轉涼,浩浩蕩蕩的大軍已經回到河南,史從雲也看到了黃河的支流。

  遠遠的看見遠處巍峨的大梁城。

  比起緊鄰,少一些精緻,多了雄渾,各路大軍在城外幾十里就開始停止前進,並有樞密院派出的官員將領來安排駐地。

  此時史從雲還手握兵符,淮南招討的職責也沒解除,所以大軍還歸他調度,樞密院來的官員是直接先與他交接的。

  雙方鄭重的交接了樞密院的布防圖,同時史從雲把諸將召集過來,當著眾人的面打開蠟封的駐防圖,以示在此之前從沒被打開過。

  隨後與眾人一起查看,當著樞密院官員的面做出安排調度,讓各軍到安排的駐地駐防。

  等到這些都安排好了,他送樞密院官員出大帳,對方受寵若驚,並告訴他,「史招討今日先勿進城,暫且在城外落腳,官家已下令,明日要親率文武百官,與陳橋驛迎將軍凱旋,待會禮部的官員應該就會來了。」

  「官家來迎接!」史從雲有些吃緊:「某怎麼受的了這樣的大禮!」

  那官員滿臉敬佩的道:「史招討半年之內拿下江北十四州,使我大周疆土大增,官家也是因此大功才會如此,京中內外都在討論這件事呢。」

  史從雲謝了他告訴自己這些消息,隨後送他出營帳。

  過了一會兒,禮部的官員果然來找他了,比起樞密院的官員,禮部官員就唯唯諾諾很多,大概沒講過軍營里的景象,見他之後也是說了官家明天要隆重迎接他凱旋的事情。

  同時教他一些過場和禮儀,如果到時他不知所措那就尷尬了,還說到時肯定會有大梁的百姓來圍觀,讓他不要失禮。

  這禮部官員一開始還唯唯諾諾,教著教著大概是因為史從雲言聽計從,他到時張揚起來了,說話也沒那麼可以,還時不時指手畫腳。

  史從雲皺眉,把腰上的刀排在桌子上,頓時給他驚醒了,明白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人,立即又唯唯諾諾起來。

  史從雲搖頭,他從不吝嗇對人的尊重,哪怕對方是個小小官吏,畢竟大家都是職責所在而已,沒必要擺譜。

  可偏偏有的人你給他點陽光他就燦爛到忘乎所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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