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禁中風雲
王朴說出自己的想法。
官家聽后讚許點頭,「史從雲確實是股肱之臣,中流砥柱,若非他在淮南,朕也沒把握合適才能拿下,只怕最早也是明年。」
王朴聽著官家說話,「都是官家慧眼如炬,用人識人無人可比。」說話間手下不經意落錯了棋子。
官家欣然點頭,「有本事的人朕自然要有,也不會吝嗇獎賞。」
兩人說話間繼續落子,幾手之後,官家逆轉局勢,又下一會兒,王朴便投子認負了,官家得意的撫須笑了。
王朴拱手,他跟隨官家時間最長,最了解官家的性格,官家是個好勝之人了,有和唐太宗一較高下的心思。
所以他最明白如何跟官家相處,也是官家最信任之人。
官家起身,穿過側院的拱門,他也起身跟上。
朱牆之外,滿院子的秋菊正好,芬芳迷人,不過他們的心思都不在這些好看的花上。
「朕原本想讓史從雲回來領殿前都點檢,替朕統領殿前司諸軍。」官家一邊開口一邊走在芬芳花叢之中,便沒有接著往下說。
王朴落後半步,開口道:「官家不放心。」
「嗯,縱觀幾十年來的種種往事,朕親身經歷許多,如何能放心。」官家走在在他面前,沒有掩飾的意思。
王朴點頭,他理解官家的擔心。
從唐末至今,有權的武將叛變是家常便飯,因武將叛變而亡的國也不少,若把殿前司大軍交給史從雲,誰說得准他不會是下一個杜重威?或是下一個李筠。
「朕讓李重進領侍衛司,他有那樣的能力,是本家之人,還有仙君囑咐,人們不會議論。
可朕想讓張永德領殿前司現在卻不同了。他是自家人,只恐能力不足,功勞不夠,不足以服眾。」官家一面走一面說:「也擔心史從雲會因此心有不滿。」
王朴聽著心裡默默想,不知不覺史從雲已經到了能讓官家在意的地步,連這種大事都要考慮他的感受了。
若是幾年前,官家哪會在乎。
從高平之戰至今,也不過短短四年的時間而已,這史從雲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真是少年英傑,少得的人才。
為官家分憂是他的本職,就開口道:「官家,這也沒什麼。
史從雲有大功不假,他也犯了不少錯。
搶了人家的王妃,還公然索賄,這些事其實不是什麼大事,與他立的功勞相比全算不了什麼,但也可大可小。
范質等人都開口了,而且事情確實是史從雲干出來,官家大可以此為由,不讓史從雲擔任點起都點檢就成。
至於史從雲其人,臣以為官家肯定也看得清楚,這人厲害是厲害,但性子也明顯得很——貪財好色。
在外行軍打仗身為主帥還搶別人的女人,京中傳言他讓自己的愛妾幫忙收受賄賂,所盼著無非財色。
官家大可以范質等人蔘本為由罰他,再賞賜金銀美女以安其心,這賞罰只要得當有度肯定能讓他心服。」
官家停下腳步,默默想了一會兒,隨即道:「乃用張永德為都點檢,史從雲擢升為副都點檢。」
「官家英明。」王朴拱手,他心裡也明白,張永德的才能是比不上史從雲的,和趙匡胤李重進向訓也不是一等。
乃至光看戰功,軍中的史從雲趙匡胤史彥超都是要超過張永德的,但張永德是親族,官家不敢輕易把殿前都點檢這樣實權的高位交給外人,除非迫不得已。
心裡有些感慨,官家想做唐太宗,但情況卻和那時不同,當今世道的紛亂不是漢末,也不是隋末。
官家想了想,大概覺得應該給史從雲些補償,就開口道:「待班師之日,朕親自領百官,去陳橋驛迎他凱旋。」 ……
坤寧宮,符皇后正聽宦官魏敏說著這兩日聽來的種種戰報,面前有輕紗布幔隔開,還放著削切好的精緻瓜果,她著一身華貴艷紅長裙。
前兩天他再次提起讓二妹進宮來服侍官家的事,官家原本正高興,都答應了,誰知道幾日後身體不好,咳嗽不斷,吃不下飯,便將此事擱置了。
那邊,魏敏正在下方隔著一層輕紗滔滔不絕,「誰曾想史大帥用兵如神,接連打下壽州濠州泗州.……
還命令手下大將趙匡胤史彥超王審琦高懷德邵季王仲董遵誨羅彥環慕容延釗.……」
「好了好了,我哪知道那麼多人名,說要事。」符皇后不耐煩的道。
宦官連連點頭,接著往下說。
當聽到史從雲兵臨金陵,還強搶霸佔南唐皇子的王妃時,符皇后忍不住臉色一紅,她可記得今年春天大軍出發時,官家和她率百官送行,結果人人都聽著官家說話,只有那大膽的小子史從雲盯著她看。
他以為自己不知道,再聯想那史從雲的秉性,和她在南唐國干出的事,誰都猜得到他腦子裡定有些不可告人的齷齪想法,每想起來都令她臉紅心跳。
又想起當初在正陽和他相見他盯著自己看的情景,想到他指揮若定,擊敗劉彥貞數萬大軍的種種場面,那些早刻印在她腦子裡,是她這輩子見過最震撼難忘的事情。
心想他年紀輕輕,卻真有天大的本事,自己沒看錯人,早早就把老六嫁給他,如今他們父子立功,史家權勢更大,對符家來說是大好事。
更重要的是史從雲身邊的那個妾提醒了她,老劉嫁人之後,便不好入宮見她,不過她們會相約在宮外的皇家園林中會見同游。
那時她見過史從雲那愛妾幾次,據說她是晉朝宰相趙瑩之後,叫趙侍劍,談吐確實得體,而且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所以和興趣相投的六妹關係處得很好,不像一般婦人。
和她說話時她說不少故事。
起初符皇后還不懂,時間長了才明白她是不著痕迹的暗示許多事只要發生了,哪怕當時再不介意,一到關鍵時候總會想起來的,這是人之常情。
符皇后這半生見得多,當然明白她想說什麼,她是想說官家對自己心裡有芥蒂,她當時心裡不快,心想一個小小侍妾敢在她面前這樣說話?
可回來細想之後又越發覺得有道理,慢慢也明白趙侍劍想干,想傳遞什麼意思,她驚嘆那怪史從雲這麼寵愛她的同時,她也一直裝糊塗,沒給什麼答覆。
因為那時史從雲不夠格。
此時情況有變,她鬼使神差的就問了一句:「朝中大臣怎麼看,有沒人彈劾他。」
「宰相范質等人確實彈劾史從雲,說他身為大軍主帥帶頭違法亂紀,是損失了國家的體面。」
符皇后頓時緊張起來,雙手交握放在膝前,「又沒人為他作護。」
「魏仁浦王溥等人都覺得無傷大雅,不是什麼大事。」
她這才安心一些,心想,我這麼為他擔心,是因為他是老六的丈夫,而且趙侍劍的話是有道理的,官家對她有芥蒂,這種時候反而是朝中的權臣靠得住。
如今史從雲父子已經靠著自己的本事到了這個地步,他又是自己的妹夫,都算一家人,官家那裡走不通,靠向史家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想了一會道:「你回去吧,自有人會給你送賞錢,等有了消息你再來告訴我,若有什麼對史家父子不利的消息,要立即來告訴我。」
魏敏高興點頭,隨即退下了。
等魏敏退下之後,她反覆想了一會兒,這從淮南之戰結束后,史家父子必然是得勢顯貴了,也有拉攏的價值,可他們畢竟是外臣。
恍惚間,她又想到那史從雲在眾人之中,緊緊盯著她瞧的情景,那年輕小伙恨不能把她吞下的眼神,如今還歷歷在目,頓時臉色酥紅,不知不覺間已經一片泥濘。 ……
秋八月中秋佳節,史從雲與眾將在渦口匯合。
在塗山水寨中大擺筵席,與眾人一醉方休。
眾將領匯聚一堂,興高采烈,紛紛找他敬酒,表達對他的佩服和敬重,連一向和他不合的李重進也跟他喝了一杯。
不過史從雲高興歸高興,也看出武將中也是分小團體的。
比如以趙匡胤為首的趙弘殷趙晁趙普石守信等人。
以李重進為首又是一批人,眾人都是吃喝玩樂但都跟在他們身邊。
不過這時候人最多的還是在他這邊的,向訓潘美司超曹彬李處耘王環王仲邵季董遵誨羅彥環史彥超高懷德申知義郭廷謂慕容延釗閭丘仲卿等人都在他身邊。
還有過來湊熱鬧的張永德。
而王審琦中間去倒酒時猶豫了一下,因為他和趙匡胤以及子都是朋友,趙匡胤正招手叫他,他一時不知該往哪邊走。
王審琦走向趙匡胤那邊,不過只是去打了個招呼,很快折回史從雲這裡,史從雲裝作一直在喝酒沒在意的樣子,哈哈大笑和眾人說著話。
不過手上卻不經意的把酒碗換了,給王審琦倒了茶,他不會喝酒。
他餘光看見,老趙雖然是笑著送走王審琦的,之後表情明顯僵了一下。
這場大勝最大的功勞無疑是史從雲的。
如果把功勞分為三等,史從雲是獨一無二的第一梯隊;之後是趙匡胤史彥超李重進;再往後是其餘立功的諸多將領。
史從雲也在此期間認識了幾個聽起來陌生又熟悉的人物,如高懷德手下的指揮使石守信,趙匡胤的節度推官趙普等。
眾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呼小叫中說的最多的無非是打仗的事。
吹噓美化自己的神勇,加一些根本不存在的美好回憶,各個說得滿面紅光。
不過大家最感興趣的還是史從雲去南唐國搶人家王妃的事情,在文官看來這是要彈劾的事,在他們這群武將看來就是長臉了,眾人越說越好奇,紛紛說想見見是什麼女子能讓史大帥神魂顛倒。
史從雲酒喝多了,正高興,便去後面大帳中牽出周憲出來和眾人見了一面,引得眾人哈哈大笑,高聲起鬨讓他趕快回去干正事。
沒想到酒宴散后回到大帳里,周憲早在裡面委屈的哭了,一時間搞得他手忙腳亂。
史從雲當時的想法是覺得把周憲當自家人,見見他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朋友實屬正常。可周憲不那麼理解,覺得史從雲是輕視她,不尊重她所以讓她在眾人面前拋頭露面。
史從雲哭笑不得,這大概就是所處環境不同,思維方式不同帶來的差異,於是一邊給她解釋自己初衷,一邊身體力行的安慰她,才終於讓面色酥紅的周憲相信了他。 ……
往後幾天,各軍開始按照史從雲的調令布置,各地軍隊除去留守的想著渦口方向集結,大戰落下帷幕,接下來就要是有條不紊的撤軍。
撤軍也是技術活,思鄉心切不說,這時候士兵的膽子也是最大的,反正都要走了,順手槍一又如何?很多人都抱著這樣的想法。
所以越是到這種時候越不能鬆懈,要把所有事安排妥當,把士兵監督好,別丟了他好不容易在淮南得的人心。
幾天後官家的詔書,樞密院的委任狀陸續下來。
開始封賞和安排諸將,他們中不少人要鎮守各地。如榆程便被樞密院委任,開始長久鎮守光州,為光州團練使,因為他守光州一年多沒出什麼問題。
同時南唐許多投降的官員和將領也安排他們到淮南各地駐守,如朱元邊鎬等人。
最重大的人事任命是官家下詔以李重進為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領淮南節度使,鎮守揚州。官家的意思是要把南面的國門都交給李重進。
至於史從雲和諸多要回京的將領,官家暫時沒有做封賞,要等回京之後再行封賞。
幾日後,各地的大軍賺得盆滿缽滿,打了快兩年的戰,只要能活下來的都喜笑顏開,開始浩浩蕩蕩從淮南各地出發,水陸都有,往大梁進發。
回家的路自然人人欣喜。
北歸的路上,史從雲走陸路,水軍讓司超和李處耘率領。
周憲坐馬車,自己騎馬,比起最初的抵觸,如今周憲已經乖順許多了,特別是給她看了自己的「大作」之後,完全被王霸之氣震服了,雖然詩詞是背的,不過感覺很爽。
走到半道時,王仲好奇的打馬趕上來問他:「副帥,這次回去你能不能當殿帥,打唐國肯定你的功勞最大,那張永德遠比不上你啊。」
「你懂個屁。」史從雲搖頭,「你以為誰當殿帥真就只看功勞么。」
「那不然呢?」
「算了算了,我跟你說你也不懂,反正這次回去肯定當不了殿帥。」
歷史上趙匡胤的功勞可比張永德大多了,可一直到郭榮死前,張永德都是都點檢,郭榮臨死前是怕張永德的本事不夠,鎮不住禁軍將士,無奈下才把兩司首領給最有本事的李重進和趙匡胤。
說白了,這不是功勞能決定的事,官家只放心自己人。
史從雲心裡也有數,他的功勞完全可以當都點檢,但他不是皇家的人,他是不盼著做都點檢,唯一期盼的就是郭榮不會猜忌他就是萬幸。
隨即又想到家裡兩顆水靈靈的白菜,半年不見很激動,看了一眼身邊的馬車,裡面坐著周憲,頓時有些心虛,心想她們不會打架吧?自己可沒這樣的經驗和閱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