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6、另外一種人生
……
那日凌晨出發回海城,不願意驚動莊家的任何人,偷偷離開的。
但營救黃金榮的計劃臨時有變,導致無法乘車,最終還是回頭利用莊家的資源。
打電話回去調用私機時,阮舒給出的理由是身體不舒服同時也擔心此次流產對往後的生育有影響所以去外地向一位著名的婦科聖手求葯調理。
既然人都已經出去了,族裡的老人們再批評也無用,當然要滿足她的需求給她提供最舒適的出行交通工具。
私機抵達莊家的私人飛行俱樂部已過零點,族裡安排了家奴來接阮舒,這回整體還算比較低調,畢竟不希望叫莊家族親們知曉自家家主在坐月子期間竟然偷偷出遠門。
遂,家主不打招呼私自離開江城的事就如此順利解決。畢竟她手中確實有從黃桑的中醫藥館裡帶回來的中藥。
甚至為了向族中老人們證明她沒有撒謊,她將藥包交給酒店,由酒店的廚房指派專人每天為她熬藥。倒順便省了她不少事,反正她自己也煎不來——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從莊家的飛行俱樂部待回到酒店,阮舒疲憊不堪,倒頭就睡,睡的一覺滿滿當當的全是夢。
夢裡的內容皆為她記事以來和庄佩妤相處的點點滴滴。
以前不是沒在夢境里回放過。正因為曾無數次地回放過,她記得更牢更清楚……
睜開眼,她醒來。
窗帘厚實,房裡漆黑不見五指。
怔怔安靜片刻,她從坐起,打開床頭燈,下了床,找出前幾天那塊剛被她用布裹住收起來的從庄宅廢墟中撿回來的庄佩妤的牌位。
抓著牌位,她坐在床邊,盯著看。
腦中浮現她下車前,聞野的猜測——「或許,你很早以前也和我們一樣。」
什麼叫和他們一樣?
其實還蠻容易理解的。意思應該是,她曾經也是阮春華的目標,像四歲的小聞野、八歲的強子以及至今不了解其背景的孟歡一樣,為阮春華看中的準備納入收養加以訓練的孩子。
阮舒不知道聞野是根據什麼才有這種想法。
他一貫地故弄玄虛,僅那一句便未再多言。可能因為他也需要再進一步驗證。也可能為了勾起她的好奇心,以驅使她去把庄以柔找回來要線索。
回來的一路上她自己都有在思考。對比了她和聞野、庄爻的童年遭遇。在帶著尋找相似性的目的之下,確實套出了相似之處。
比如,都有阮春華躲在背後設計的手筆——
庄滿倉酒後亂性與阮雙燕生了小聞野,這件事本身確實存在,但若無阮春華暗中作梗,阮雙燕不會自殺,小聞野不會親眼見唯一的親人死在自己面前,心靈遭到的衝擊不會那麼大,之後仇恨的種子深埋,深到如今報復社會的地步(當然,也肯定離不開阮春華收養小聞野后的思想灌輸)。
黃金榮是重義氣輕女性的青門大老。在外面的道上樹立無數仇敵,同時青門內部爭權奪勢暗箭難防。強子和他的母親作為黃金榮的最親近的兩位家屬,本身確實長期處於受牽連的危險之中,雖暫且不知阮春華在其中具體做過什麼,但要利用,確實十分便利。隨後阮春華帶走強子,沒有告知強子為余嵐所做,而重點強調了同一時間段黃金榮的行為,激化強子對親生父親的怨懟。
庄佩妤呢?陳璽欺瞞她、與她婚外情是真,陳青洲的母親將她送去城中村也是真,可,酒鬼對她長達八年的折磨,卻是阮春華一手造成的。
聞野形容庄爻為殘次品,阮舒的理解是,庄爻心中純良和陽光的部分沒能被阮春華完全清除,至少和聞野比,庄爻身、上有太多他身為殺手不該有的感情牽絆。
而「報廢品」呢?就「報廢」這個詞的意思,便是「不能繼續使用或不合格而作廢」。也就是說,她不僅曾經成為過阮春華的目標,甚至阮春華為了成功收養她已經開始實施他的「加深仇恨」計劃。
那麼,進一步便可猜測,庄佩妤之所以被酒鬼折磨,背後的原因,與其說是庄滿倉想要得到首飾盒,不如說是……阮春華想要得到一個滿腹仇恨的彼時還是小女孩的她……
試想一下,按照小聞野和強子均死了母親的套路,阮春華曾經的計劃里,是不是也要她親眼看庄佩妤受折磨直至最後庄佩妤死亡。
導致她們母女倆被困城中村的人,表面上看陳家首當其衝。照理,她應該恨陳家。若有機會讓她得知莊家同樣有份(聞野剛帶她去江城,不就讓她見過本該已經葬身火海的酒鬼?彼時的目的便是為了激起她對庄滿倉的仇恨),照理她也應該恨莊家。於是無論陳家還是莊家,她理所應當去尋仇。
她也就像聞野和庄爻一樣,為阮春華所用了……
上述的猜測令阮舒怔然——完全是另外一種人生。
她無法想象她在那種人生里將怎樣,是會如聞野成功達成人生目標並享受其中,還是如庄爻不能適應。
無論哪一種,以現在的她來看,難以接受,強烈抗拒,后怕,並且清醒自己逃過一劫。
縱使她自己的這種人生並不完美,也帶過給她殘忍的傷害和痛苦,她曾經因此行屍走肉過,但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她,已恍然,這可能就是所謂的苦盡甘來。
順著聞野的猜測繼續捋思路,面對的最關鍵的問題是:她為什麼成了報廢品?
阮舒不懂,毫無思緒。
但有另外的問題:阮春華的計劃是從何時中斷的?她的人生是何時脫離阮春華的設計的……?
阮舒感覺自己猜到了。因為那條分界線在她人生軌跡里算是非常明顯的,即,庄佩妤帶著她離開城中村,結束八年的黑暗,嫁入林家,開啟新生活。
是那個時候吧……
城中村是阮春華設計來培養她的仇恨的牢籠,是這樣的吧……
當然,就暫且不提後來的事實證明,林家也是牢籠,她從一個火坑,跳進另外一個火坑。
究竟是不是,阮舒無法百分百確定——真相恐怕只有阮春華最清楚了。
能夠肯定的是,阮春華既然設計了那麼多,光靠庄佩妤的個人力量絕對逃不出城中村。很早之前她就懷疑那場大火存在蹊蹺,如今進一步被證實。
倖存的酒鬼回去江城以後欺騙庄滿倉她們母女倆已死,能辦到這件事的人,除了阮春華,阮舒想不到第二個人。所以是否說明,那個時候阮春華並不在意她們的逃離?而他不在意她們逃離的緣由是不是,她已經被確認報廢……?
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阮舒的腦袋一團亂。
但就算她暫且拋開這些不去想,還是又繞回那個關鍵問題:致使阮春華在她身、上實驗失敗的原因出自哪裡?她這個廢品,不合格的地方在哪裡?她缺少了哪些阮春華所需要的「資質」才不能為阮春華所用?
阮舒靜靜凝注手中的牌位。
庄佩妤……庄佩妤……
她的人生沒有朝阮春華所為她設計的那般發展,其中,會不會,有庄佩妤的原因……?
之所以產生這種念頭,是因為,阮春華的路數,基本都是通過大人來影響孩子。關鍵在於大人。畢竟無論四歲的小聞野、八歲的強子,還是城中村的那個小女孩,都太過年幼,人生觀和價值觀均未成型,能怎樣?
當年阮雙燕如果能多留份心眼再謹慎些,及時察覺瓶子里液體的異常,沒有成功自殺,小聞野的命運是不是就能改變?
由此而推,庄佩妤是不是做到了阮雙燕沒有做的那個「如果」?
阮舒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想的。
為什麼每次稍微一有苗頭,她就要對那個自私、冷漠的所謂母親重新抱出期待?!
可她忍不住!她控制不了!她就是要犯賤!
她想可能就和某一部分人一樣,因為現實太過殘忍,無法接受自己遭到的傷害,便自我催眠那些看似的傷害其實是愛,以讓自己心裡好受些……
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顯得自己可憐兮兮,如今的她又不是沒有人愛……?
哂笑著,阮舒把庄佩妤的牌位收了回去,起身走向窗戶,拉開窗帘,外面的天光大亮頓時令房間里原本的黑漆蕩然無存。
大年初八的江城天氣很好。
再打開窗戶,咸濕冰涼的海風挾裹陽光的味道吹散屋裡積蓄了一夜的沉悶之氣。
阮舒迎風站在窗邊,清醒了腦袋,轉身走回屋裡,給包括曹旺德在內的幾位陳家骨幹分別打電話,通知他們找個時間視頻會議。
最後,她打電話給榮城莊園的負責人,了解庄以柔和梁道森的最新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