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3、在即
「個人意願……?」阮舒怔怔重複。
「是,我爸的個人意願。」隋欣確認道,「日記本上寫的那寥寥幾句其實不是玩笑話,我爸是當真的,他生前就希望死後自己的屍體能製作成乾屍,永遠不腐不朽。」
阮舒愣在那兒久久無法言語,震驚這世界上竟存在如隋父這般的人。
他這算是以他一生之熱愛作為他生命的結點……?
生前研究文物,死後成為文物……?
在她的生活經歷和人生觀念里,她對此難以理解,甚至認為有點奇葩。
連帶著,她認為隋欣和庄荒年也奇葩:前者明顯認同了自己父親的遺願,後者則真的親自動手將人的屍體做成了乾屍。
他們這些人……
當然,這其中並不存在誰對誰錯的問題。
「阮小姐很吃驚?」隋欣猜到她許久不出聲的原因。
「嗯,是。」阮舒不否認,舔舔唇,「抱歉,我的吃驚並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我知道。」隋欣淡淡嘲弄,「吃驚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這不是正常人能幹出的事。」
阮舒抿抿唇,不吭聲,因為暫時不知該針對這件事說什麼。
隋欣倒還在喃喃:「我在警察那兒做的筆錄,很大一部分是真的。一開始我確實以為我爸下葬了的,我也是親眼看見裝著他遺體的棺材入土的。直到幾年前,我給我爸遷墳,才發現棺材里是空的,連骨頭都沒有。」
「我當時想報警,庄荒年阻止了我,告訴我我爸的遺體當年被他帶走了,並把我爸親筆寫過的一封遺體捐贈書拿給我看。別人是把遺體捐贈給醫學,我爸是把遺體捐贈給了文物……」
「我了解我爸,這確實非常像他能幹出的事,而且當時我也已經在日記本里看到過這段『腌鹹魚』的記錄。才後知後覺恍然,原來根本不是玩笑之語。」
「所以,這件事我沒有追究庄荒年。終歸我爸去世的時候,我年紀還小,他沒有和我商量,就這麼偷偷做了……」
可既如此,為什麼她之前的反應,貌似也並不知曉自己的父親在博物館?還請求去見……?阮舒狐疑。
未及問出口,便聽隋欣話鋒一轉:「只不過,庄荒年騙了我。」
語音里也隨之添了分冷意:「庄荒年騙我我爸的遺體做成乾屍後送進了研究所里做研究,我才沒探問我爸遺體的去向。如果不是這次的火災,我也不知道原來被庄荒年私藏了。」
阮舒霎時得到解惑,至此,也總算把事情基本捋順了。
但——
「如果事情只是這樣而已,你坦白告訴警察,也沒有關係的。」阮舒質疑。
「我不想牽扯出不必要的麻煩。」隋欣的言辭依稀有些閃爍,「這件事我只想到這為止。而且和庄荒年倒賣文物的案子沒有任何關係,我不想說。」
阮舒略略一頓,心下兜轉些許心思,嘗試先把話題轉到一件事兒上:「隋欣,顯揚曾經無意間和我提過,你父親去世前的一陣,和庄荒年發生過爭吵。似乎還吵得挺厲害的,關係僵到不往來的狀態(第496章)?」
「什麼爭吵?!沒有的事!」不知被觸及到什麼痛點,隋欣的情緒陡然激動,不僅音量拔高,連音色都有些變調。
反應強烈得阮舒一時怔忡。
隋欣儼然也察覺自己的失態,迅速說了句「抱歉」。
她安靜下來,安靜了兩秒后,恢復如常道:「應該是顯揚聽錯了。因為我大姑姑嫁進了莊家,我們隋家和莊家兩家人的關係比以前更緊密。」
「我爸和庄荒年依舊是很好的朋友,只是畢竟還有各自的生活要過,所以來往不如早些年兩人一起盜墓時那般頻繁了。這很正常。」
阮舒聽言鳳眸輕狹,心中輕嘆——她方才的一時失態太明顯了,後面說得再多,也無法說服別人相信……
「隋欣——」
「阮小姐,」隋欣果決地截斷她,「我還是那句話。我只答應你交出我爸的日記本作為指認庄荒年違法盜墓倒賣文物的罪名,也只想做這件事,其餘的與我無關,我也不希望我爸再被牽扯進去。」
「請你放過我吧,請你讓警察把我爸的遺體還給我們,不要再做無意義的追查了。阮小姐,我只想早點有個了結,好無債一身輕地帶著毛豆離開這裡。」
「你和顯揚十多年的朋友,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也請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不要……」
話至最後這一句,傷心事勾起,隋欣再度泣不成聲。
阮舒的腦子有點亂。
她在猶豫。
因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隋欣的話沒有錯,違法盜墓和倒賣文物,已經足夠告倒庄荒年了。如果再逼隋欣,確實有些殘忍。
尤其,她越發認定她對庄荒年和隋父之關係的猜測是對的,就能解釋,隋欣不願意警方繼續追查乾屍案,是為了防止被人挖出隋父的這個隱私……
隋欣在這時則是威脅:「阮小姐,如果你們再B我的話,我要反悔。我爸的日記本我寧可燒了也不會交出去!」
阮舒沒有說話。
隋欣抹了抹眼淚,並沒有意願想再繼續和她溝通下去:「先這樣,我要進去陪毛豆了。」
「好。」阮舒應,收了線后,身體往後靠上椅背,仰面看天花板,嘴唇抿得直直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重新坐直,拿起桌面的手機。
「褚警官,抱歉,我無法說服隋欣。乾屍案,要不就這樣吧……」
……
天色已晚,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和庄荒年的學生已放下手裡的活兒,陸續離開,打算等明天早上再來繼續清點。
消防員和痕檢組收隊了,褚翹所帶領的小組裡那些個原先在現場辦案的猴崽子們,也讓他們先都下班休息。
褚翹雙手握著方向盤,目光平視前方,專心地開著車,卻是前所未有地緊張。
因為……副駕駛座上坐著馬以。
這比在榮城時,她坐馬以的車還要令她神經緊繃。
神經緊繃的同時,她心裡不斷地在打鼓,準備問問他想吃什麼、要去哪家餐廳。
馬以卻是快於她打破車廂內的安靜:「褚警官這次跑回來工作,是不打算再回榮城和父母過年了?」
「還不確定。取決於手裡的案子會不會跟著我跨年。」褚翹老實相告。
馬以仿若緊緊無聊之下的隨口一問,未再有下文。
褚翹卻因此而被撩得心裡發癢,反問:「馬醫生原先不是打算在榮城和老師、師兄一起過年?」
「嗯,原先打算。」馬以清清淡淡地揪出四個字眼來回答。
「改變計劃了?」褚翹好奇,「要回海城?」
「不確定。」馬以目光如水地滑過她的臉,「取決於褚警官手裡的案子會不會跟著褚警官跨年。」
褚翹:「……」
天吶……救命吶……專家現在總一言不合地就讓她心跳加速小鹿亂撞無言以對。
她開始懷疑,專家以前真的沒有交往過女朋友?沒有過戀愛經驗嗎?
手機適時地震響。
褚翹找到借口可以暫時不回應他的話。
拿起手機,點開消息的內容后,她緊急踩了剎車。
……
「小阮子?!!」
即便只是文字,阮舒也能夠想象到褚翹的神色應該是如何的。
沒有直接奪命連環call,已經出乎她的預料了。
不過就算褚翹打過來,她能說的也只有歸納總結一邊隋欣的話給她聽。
「你還是可以破大案的。明天我就把東西交給你。」阮舒回。
間隔了約莫五分鐘,褚翹才回過來一個字:「好。」
阮舒撫額——也不曉得她有沒有生氣……
……
壓住失望,褚翹丟回手機,一偏頭便見馬以正注視她。
想到自己方才的神情變化全入了他的眼,褚翹略微赧然。
赧然之後,輕吁一口氣:「抱歉,馬醫生,案子出了點狀況,我沒什麼心情去餐廳吃飯了,打算直接回局裡。你要到哪裡?我先送你過去吧。」
馬以扶了扶眼鏡。
……
阮舒獨自坐片刻,走出書房,想問問庄爻族裡的會議結束沒有,卻沒找著人。
榮一告知:「剛看到強子少爺和聞野又偷偷溜出去了。」
琢磨著他們倆應該又去忙活如何萬無一失地扳倒庄荒年,阮舒略略頷首,也沒再問,反正在她看來,庄荒年的罪,已然鐵板釘釘。
下到一樓,她站在展示櫃前又看了一會兒古董。
估計族裡今晚是不會派人過來查看贓物,她便指揮榮一把它們再全部裝箱回去,鎖起來收好,以備明天只用。
暫時也沒其他事了,回到三樓后,阮舒洗漱,上床睡覺。
一夜無夢。
隔天上午阮舒起了個大早,洗漱化妝,穿戴好今日祭祖儀式的衣裙,打開房門走出卧室。
榮一竟然沒有守在門口。
左右張望兩眼不見他人,阮舒自行往樓下走。
過道上的窗戶玻璃全都結了冰渣子,待行至樓梯口的那扇窗,才看得比較清楚,一個晚上的雪將花園裹成白色。
靠著窗戶的一枝枝丫凝出的冰凌晶瑩剔透,霎時漂亮。
阮舒揣著愉悅的心情邁下階梯。
剛拐下來到一樓的時候,冷不丁傳出一把熟悉的嗓音問候她:「姑姑,早安,昨晚睡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