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2、喝點小酒
天空微微暗,外面下起了毛毛細雨。
老式庭院,門口的圍牆上爬滿了藤蔓,牆下種滿了薔薇花,擺放常青的盆栽。
傅令元把之前在裡面想抽而沒有抽成的煙拿出來點上,獨自吞雲吐霧,仔細側耳,隱隱約約有格格咯咯咯的笑聲傳出。
眼裡光澤流動,唇角狀似漫不經心地一彎,傅令元將差不多抽完的煙頭扔地上,腳尖碾壓上去,在地上狠狠戳了兩下,旋即舉步走入毛毛細雨中。
回到別墅,邁在門口的台階上,便可聽聞趙十三的粗嗓門:「沒事!不要說胸口挨一顆槍子兒,就算再多挨上兩槍,你爺爺我照樣能逢凶化吉!」
傅令元從門堂跨入大廳,看到趙十三邊講著話,邊搭配上用力拍胸脯的動作。
「要不說十三你是我們哥幾個裡頭最皮糙肉厚的!」二筒附和。
「可不就是皮厚啊!老豬皮都比不上他!」栗青照舊拿話損他。
瞥著站在一旁的九思,趙十三有點急眼了:「什麼老豬皮!你才老豬皮!你全家都老豬皮!」捋了袖子擺出要修理栗青的架勢。
栗青機智地躲到九思身後,拿九思當擋箭牌,和趙十三逗著玩兒。
沒兩秒,栗青指著傅令元的方向喊:「老大!」
「又故意使詐耍我呢是吧?」趙十三質疑,打人的動作和罵人的話均沒停,「老大你媽逼!這回我一定不上你的當!」
「傅先生。」九思和二筒在這時也齊齊躬身。
趙十三即刻渾身僵滯,僵滯地轉過頭來。果真看到是傅令元,他吞咽了一下口水,表情發著白,兩隻垂於身側的手臂緊緊地貼住褲縫,硬著脊椎原地抬頭挺胸立定站直,冷汗涔涔地問候:「老、老大!」
栗青捂著嘴偷偷地樂。
傅令元雙手背於身後,不疾不徐地兜著步子轉悠至趙十三,表情不苟言笑語氣不冷不熱地「嗯」。
非常簡潔,一個字不多餘。使得趙十三愈發緊張,暗暗地瞪栗青。
「傷都好利索了?」傅令元鎖眉,黑眸冷沉。
「回老大,都好利索了!」趙十三撐著十足的中氣。
「現在如果讓你上山去打一頭牛,你能打下來?」傅令元仍肅著臉。
趙十三:「……」懵住,很快進一步昂首挺胸地回答,「好的老大!我馬上就去!」
一旁的栗青插話:「老大,別說牛,我看就算是老虎,他也能打下來!」
「是么?」傅令元煞有介事地看著趙十三。
趙十三應著頭皮應承:「是!」
傅令元稍抬眉梢:「嗯,看來是恢復了,腦子也恢復成一根軸。」
栗青徹底憋不住,哈哈哈地出了聲,二筒同樣滿面笑意,連九思都明顯忍俊不禁。
趙十三:「……」
傅令元收起故作深沉,斜斜勾唇:「行了,回來了就做事吧,老虎自有武松去打,不需要你。」
「是,老大……」趙十三的聲音霎時細若蚊蠅。
栗青搭上他的肩膀,笑臉沒有完全收起,抬起一隻手握成拳伸向他:「歡迎康復回歸。」
線條粗獷的臉一紅,趙十三也握一隻拳頭,回應他的拳頭。
一碰之下,栗青卻是立刻疼得直縮手:「你個二愣子!那麼使勁兒幹什麼!把我整隻手臂都給麻了!」
趙十三冷哼:「讓你故意使壞。」
栗青:「……」卧槽,所以剛剛他算是被趙十三耍回去了?
傅令元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吩咐道:「準備準備,明天去趟靖灃。」
栗青和趙十三立時停下打鬧,也不多問,只管應承:「是。」
暫且沒其他事,傅令元略略頷首。
幾人正準備散了,便見小雅從廚房裡出來,招呼著問:「特意煮了荷葉茶,都喝一點解解暑氣吧,這兩天氣溫高得厲害。」
邊說著,她已然讓傭人一杯杯地盛上,包括給駐守在門堂外的手下們也全都有份。
大家不好拒絕,栗青帶頭致謝。
小雅溫柔地笑著,親自送了一杯到傅令元面前,體貼相詢:「傅先生傍晚沒在家裡吃飯,不知道你是否食過,一直讓廚房溫著菜,要不要——」
「不用麻煩了。」傅令元婉拒,眉宇間露出一絲倦怠,茶杯也並沒有接,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辛苦了。以後不用再做這些。」
「沒關係。」小雅輕輕搖頭,表情有點靦腆,「每天在家裡也挺閑的,總要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那就報班學瑜伽,學舞蹈,學插花茶道,隨便你的興趣,想幹什麼都可以。」傅令元不起波瀾。
小雅仰頭看著他,感激道:「好,謝謝傅先生,我會挑挑看。」
傅令元未再多言,兀自邁步上樓,聽到外面的手下進來還杯子:「謝謝小雅嫂子周到,每天照拂我們,我們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你們都很辛苦。」小雅十分不好意思。
「夫人。」廚房裡的傭人出來尋她,「已經照你的吩咐把那些帶梗的荷葉煮沸。」
「好,麻煩了,接下來交給我。」小雅和善地笑,跟著傭人進去廚房。
傅令元眼睛又黑又沉,深不見底似的。
……
晌午剛過,天空明晃晃亮。
車子駛入靖灃縣內,最終在關公廟前。
栗青從外面幫忙打開車門,傅令元下車,眯眸環視一圈——自從關公廟落成開光典禮剪綵結束之後,頭一次過來。
視線在劃過不遠處山牆的石雕壁畫時停住,眼前閃現一抹紅色的身影(可回顧第109章)。
瞳孔微縮,傅令元遙遙凝定著,問身後的栗青:「卧佛寺依舊沒有消息?」
栗青現在最怕的就是這個問題,聞言面露深深的歉意:「嗯。那日發現可疑的車輛和人影之後,我們的人嘗試著晚上摸上爬圍牆進去,也嘗試過收買了一名和尚,但僧寮一無所獲。」
「這兩天已在盡量不引起人注意的情況下增添人手,寺廟的各處幾乎都有我們的人盯著,而且陳青洲也派遣了好幾個人。就是……任何異常發現也沒有。」
「這樣子只有兩種可能,第一,卧佛寺是個高深莫測的龍潭虎穴,被人嚴嚴實實地把控住了;第二……」
第一種可能性貌似比較小。
栗青略微遲疑:「老大,你要不要再想想,是不是還有其他地方存在可能?或許卧佛寺和阮姐的失蹤並沒關聯,阮姐僅僅單純地去取過林夫人的遺物而已?」
傅令元眼神變得幽暗,默了默,道:「忙過這一陣,找個合適的機會,我自己去一趟。」
「好的老大。」栗青心裡記下這件事。
「傅堂主。」雷火堂的堂主從關公廟裡出來相迎。
趙十三留守在外,傅令元攜栗青舉步朝里走,廟裡比外面偏於昏暗的光線接納了他神色淡漠的臉。
今天的關公廟並不對村民們開放,但不妨礙空氣里香火的濃鬱氣息。山門亦是馬殿,供奉著關帝生前的坐騎「赤兔馬」。
穿過馬殿,進入主殿範圍。殿前左右碑亭、鍾亭對峙,設有高大的鐵質焚表爐,鐵獅赫然,像在守護著台基上的銅質青龍偃月刀。
邁進殿內。正面的主位上,關帝的雕塑威武矗立,一側的牆面上有壁畫,記錄著關羽千里走單騎的故事。
一切顯得莊嚴。包括外面附屬的還有結義園、御書樓等,全是三鑫集團彼時花大手筆免費為鎮上的村民投建的。
傅令元眼裡帶諷地掠過,隨雷火堂的堂主打開設立於關帝雕塑前的防護帶,近距離地來到關帝雕塑的面前。
關帝腳下站立的基台築得很高。雷火堂的堂主便是由此打開了一道門,朝傅令元做了個「請」的手勢。
傅令元不和他客氣,從容地率先走在前面。
雙摺式的樓梯,暗黃色的牆體,長長的走廊,並無一人看守,但信息化監控系統在這裡面不再如關公廟的地面部分隱晦,明目張胆了許多。
厚壁密封,防滲、隔音、防火——必然是這裡所具備的特徵。
行至最後入目的是三個密碼指紋門的倉庫。
槍彈分離。一個倉庫應該是槍械,一個倉庫應該是彈藥。根本不用費腦子去想的事情。
第三個倉庫,也可粗略判斷存放的多半是更昂貴的攻擊性武器。傅令元對它更感興趣,不過雷火堂的堂主打開的是第一個倉庫。
雷火堂堂主:「關公廟修建完畢后,重新清點過物資,然後把東西陸陸續續地搬過來,舊的軍火庫基本停用。所以現在這裡面除了上一次我們從S先生手中新購置的貨之外,還有一半是以前的東西。」
「嗯。」傅令元淡聲,緩緩地踱步,眼風掃視。霰單槍、衝鋒槍、美式突擊步槍、格洛克手槍、沙漠之鷹手槍等等長短槍兼具,多數是海上驗貨的時候他就見過的。
少頃,傅令元隨手拿起一隻格洛克G19,以飛快地速度轉過身槍口對準雷火堂堂主扣下扳機。
當然,沒有子彈。
因此雷火堂堂主從方才那猝不及防地一瞬間開始便未曾慌亂緊張過:「傅堂主的動作很行雲流水,看來槍法嫻熟。」
傅令元把玩著槍,唇角彎了一下,語氣揶揄:「在滇越邊境那幾年,每天都在拿槍和人拚命,否則哪裡保得住自己的貨?」
加入青門之前,他是單槍匹馬自成一派的,在道上能夠風生水起,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他在越南的線上十分吃得開。這也是當初他能成功被推任為四海堂堂主的重要考量(可回顧第109章)。這點青門內無人不知。
雷火堂堂主自也心中有數,聞言道:「陸爺領導有方,我們青門在國內基本上沒人敢不給面子隨便得罪,即便泰國佬和越南仔尋求合作時,也不會太過分。所以我們幾位堂主里,大多數人都比不得傅堂主在那種隨時可能丟命的槍林彈雨中呆過。」
「都是為了生路。」傅令元放下那支格洛克,雙手抄回褲兜里,回歸正題,「今晚或者明天,傢伙可以先分配下去,大家都熟悉熟悉,別太久沒碰了連怎麼上膛都忘記。」
雷火堂堂主笑了笑:「傅堂主多慮了,我這個堂主平時不是只管著這些死物閑著的,居安思危,該操練的時間沒一天落下的,強度不比軍隊弱。」
傅令元挑眉看他:「說起軍隊,好像聽說你以前是個軍人?」
「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後來差點活不下去,遇到了陸爺這位伯樂,一手提拔我上來的,今日才有機會和大家共事。」雷火堂堂主對過往簡單地一筆帶過。
「雷堂主太過謙和了。」傅令元唇際一挑,「當年陳璽錯信卧底警察,險些致青門覆滅。多虧了你領舅舅的命令,對外拖住那名卧底警察的後援,又對內鎮壓住陳家的舊部。你是青門得以守住的大功臣。」
雷火堂堂主搖搖頭:「青門是大家在陸爺的帶領下共同守住的。」
湛黑的眸子直視他,傅令元笑容稍顯散漫:「我是晚輩,還有很多需要向各位堂主學習的。尤其雷堂主。上一回去和S交易,和雷堂主已基本了解彼此的脾性,這次舅舅交待給我的任務,多仰仗雷堂主的指教了。」
「傅堂主不要說指教了,我也是領陸爺的命。希望我們配合默契。」雷火堂堂主笑笑,旋即一抬臂,又做了「請」的手勢,道,「傅堂主不妨挪步,我們討論討論配合方案?」
傅令元率先抬步,離開倉庫。
……
傍晚,與雷火堂堂主告別後,傅令元命趙十三將車子開到關公廟後方連接古長廊的城樓。
登高可望遠。遠處日薄西山。
垂眸,又可見城樓下的河水不疾不徐地奔赴大海。
幾個月前,陸少驄曾圍圈陳青洲於此,企圖剿殺他。
手指輕彈,抖落煙灰,傅令元抬臂,煙嘴湊上唇,吸一口煙,吐出成型的煙圈。
暮色蒼茫,天色漸暗。
趙十三盯著他的背影,悄悄問栗青:「老大為什麼要站在這裡發獃?回去的路上在車裡發獃不是一樣的?還更舒服些,坐著不累。」
栗青:「……」
「老大不是在發獃,是在想事情!」他糾正。
「我知道老大其實是在想事情,但他表面上看起來就是在發獃。」趙十三指了指河面,正是此時傅令元的目光所投注的點。說:「我沒拉住繩子,老大和阮姐當時就是從這兒掉河裡的。」
「算你沒傻透。」栗青用的誇獎的語氣,旋即一副洞若明火的表情,「老大既在想事情,也在想阮姐。」
趙十三自然已聽說阮舒遭譚飛綁架后失蹤的事,擠兌栗青:「你說你辦的什麼事?都半個多月了,也找不到阮姐。」
「……」栗青呵呵一笑,「你行你來辦這事兒試試?」
不等趙十三反應,那邊傅令元手指用力一彈,抽完的煙頭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快速地垂直往下落。
「走吧。」傅令元轉過身來。
栗青和趙十三停止閑聊,挺直腰板凝回神。
傅令元行了幾步卻是忽地又停下來,眸子眯起,微微揚下巴朝某個方向點了點。
循著望過去,入目的是關公廟的周邊,接壤最近之處有兩三座民居院落。栗青和趙十三均不知他具體所指。
「大長老的家。」傅令元抿著唇,逆著光的側臉平靜,未有波動。
栗青和趙十三彼此無聲地交換一個眼神。
「你就先不用跟我們回去了。」傅令元看著趙十三,「明天我會遣一批兄弟過來,你就留著靖灃等他們,匯合后帶他們去找雷火堂的堂主,該做些什麼,暫且聽從他的調配。過兩天我再給你布置新任務。」
雖然有些懵,但趙十三沒多問,只領命:「是,老大。」
……
一路平穩地離開靖灃。
傅令元照舊沉默地若有所思,於腿上掂著手機。
車廂內沒有開燈。
窗外時不時掠過的流光溢彩在他冷寂沉硬的面容上投落斑駁的影子。
差不多快抵達海城市中心範圍內時,傅令元終是停下動作,翻開號碼薄,發了條消息。
復,他抬頭,吩咐栗青:「老北街的河壩。」
嗯?栗青狐疑,通過後視鏡瞥了眼自家老大,按要求默默地在下一個路口時打轉方向盤更改路線。
……
謹慎起見,榮一併沒有把車直接開到老北街的河壩,隔著一段路程便停了,邊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邊對後座里的陳青洲道:「二爺稍等,已經讓手底下的人先行前往排查環境,等確認之後您再——」
「不用了。」陳青洲打斷,淡淡道,「你也不用跟在我身邊,我自己過去。不會有事的。」
榮一一愣。
陳青洲已兀自推開車門下車。
「二爺!」榮一急急跟下車,打算追上去,好歹提醒他身上記得帶槍。
「別什麼二爺不二爺的了。」栗青用聲音將他自己從黑暗中勾勒出來,雙手抱臂靠在隱於暗處的車身上,「你擔心你家二爺,我還關心我家老大呢。」
榮一又一愣,隱約明白過來什麼,頓時駐了足。
……
這附近因為地理條件問題,始終沒有得到開發,是以即便相隔十年,也未有太大的變化。
不過其實陳青洲也並不記得它的原貌,畢竟他只來過這裡一次,而且是誤打誤撞過來的,當時也像現在這般明月當空。
蘆葦叢比以前茂密,夏日更是生長得旺盛。
陳青洲花費了點時間,才找對位置。
河壩對岸是海城繁華的璀璨燈火,倒影於河面,隨著微風的吹皺而輕輕搖曳。同時高高的蘆葦枝幹也擺動著發出嘩嘩的枝葉摩擦聲。
蘆葦叢間平坦的一截堤壩上,敞開一小塊廓形的光,一道人影逆光席地而坐,肩背挺拓,稍側著身體,一隻手蜷曲起手指,扣住透明高酒瓶的細窄瓶口。另外單隻手臂撐在地面,姿勢閑恣散漫。
甚至也彰顯出一絲許久不曾在他身上見過的痞氣。
確實「許久」。
而且是很久。
陳青洲眼瞳微斂。
具體記不清楚了,大概十多年了吧。
十多年前頭一回見到的那個少年,完全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一個人單挑十幾個打手,都鼻青臉腫面目全非了,還搖搖欲墜地站在中央,沖周圍的人喊著:「來啊!再來啊!來一個我打趴一個!來兩個我打趴一雙!」
其餘的打手竟然被傅令元瘋子似的氣勢給嚇到了,一個個沒敢上前。
那是青門底下的一個賭場。那天爸爸和榮叔以及郝叔約了人談事情,他恰好跟在身邊,所以碰個正著。彼時覺得傅令元骨頭挺硬,耐打,還生了收他入麾下當馬仔的念頭。
原本以為是傅令元被欺負,賭場的經理卻告知,是傅令元自己賭輸了錢,要賴賬。
當場他就笑了。
然而,沒等賭場的經理處理,一個小警花就跑來了……
「幹嘛?一個大男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凝望另外一個大男人,很毛骨悚然。雞皮疙瘩掉一地。」傅令元扭過頭來,眼睛又黑又沉。
思緒被打斷,陳青洲收住回憶。
兩人對視一眼,眸光皆平淡,隱含著冷峻。
頓了頓,陳青洲繼續步子,行至他身旁,由上自下瞧他:「想起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被揍得臉腫得像豬頭。」
「是么?」傅令元的表情寫著「我不記得有那麼一回事」,嘴裡同時在說,「我記得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在巴結我打聽傅清辭的喜好。」
「得知你那副流氓痞性竟然是她的弟弟,我懷疑了整整三天。事實證明,你和她的確不是一個媽生的。」陳青洲自說自話。
「我告訴你傅清辭是男人婆喜歡養蜥蜴,你竟然真送她一隻活的大蜥蜴,結果被她把蜥蜴直接甩你臉上。令我深度懷疑你的智商是不是還處於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的程度。」傅令元亦自說自話。
「就算有你從中作梗,我和她仍然在一起了。」
「那又怎樣?最後不還是分開了?」
陳青洲應聲將手中拎著的一打啤酒重重丟地上。
傅令元垂眸瞥了瞥。
復抬眸。
陳青洲已隔著酒瓶子的距離坐到地上。
「嘁,還真來了?不怕我在這裡設下了埋伏暗殺你?」傅令元輕哧。
「單槍匹馬就約我,不怕我把這裡包圍,了解了你?」陳青洲反問。
傅令元斜斜一揚唇,不接茬,兀自喝了口啤酒:「我以為你找不到這裡。」
陳青洲沒理會他,拆出一聽啤酒,咔噠打開易拉罐,仰頭灌了兩口。
「悠著點喝,一會兒要是醉了,我是不會再馱你回去的。」傅令元戲謔。
陳青洲淡笑:「如今能有什麼事值得買醉?」
「也對。」傅令元拿高酒瓶碰過去他的啤酒罐,譏嘲,「恭喜,終於要第二婚了。以為你準新郎,一定有很多事要忙,沒想到還真來了。挺給我面子。」
清黑的眸子輕閃一下,陳青洲順著他的碰瓶喝了一口酒,依舊口吻淡淡:「謝謝。」並表達祝福,「估計你也很快要第二婚了。」
傅令元眉心一冷,轉瞬勾唇:「我和阮阮復婚的時候會補辦第一次結婚落下的喜酒。」
陳青洲眼裡帶霜:「你再糾纏她,我一槍斃了你。」
「呵,」傅令元哂笑,「那你也等於失去她這個妹妹。」
陳青洲看他半刻,面無表情:「不要對自己太有信心。」
傅令元含沙射影:「你自己沒能力守住自己的感情,別以為其他人也不行。」爾後咬字清晰,儼然在強調,「我和阮阮之間,與你們不一樣。」
陳青洲眸中情緒翻覆,要與河面上籠起的蒙濛霧氣相接一般。
夜色越發濃,兩人安靜,各喝各的酒。
半晌,傅令元丟開第五個高酒瓶,率先打破沉默,語氣不爽:「你以前喝了酒之後不是挺能嘮的?今晚一句話不講?」
陳青洲則丟開第三個空罐子,打開第四聽啤酒,目光直視河面不挪,淡聲:「只和你一起喝了那一次酒而已,就妄下判斷說我能嘮。」
「一次還不夠?」傅令元從他手中搶走那尚未來得及喝的第四聽啤酒,灌進自己的嘴裡。
陳青洲側過臉看他。
傅令元把自己的高酒瓶遞過去給他:「還你的。一瓶抵你兩罐啤酒。」
陳青洲沒有客氣,接過,先找開瓶器,沒發現,便直接用牙齒撬開了。
傅令元在繼續方才的沒完的話題:「人家是酒後吐真言,你是酒後講屁話。說什麼你一定會回來找她復婚,說什麼你一定會重新撐起你們陳家,說什麼你一定會滅掉陸振華。哪一件事現在你實現了?」
這番話的尾音落下的時候,陳青洲手中的高酒瓶空了,又伸手過去新拿他一瓶,還是用牙齒撬開,然後把瓶蓋一吐,蹦到傅令元的身上。
「你在教訓我?」陳青洲冷著眸子,「你喊我姐夫。該教訓也是我教訓你!」
「我再怎樣也是前青門大佬陳璽的兒子!有個名正言順體面的身份去拿回青門!你又是個什麼東西!一個外來人!陸振華的走狗!呆他身邊搖尾乞憐求他給你一口飯吃!我以前倒是沒看出來,你包藏禍心覬覦青門!十年前我就該讓人砍死你!」
傅令元剛從被他吐酒瓶蓋的事情里反應過來,眉峰一凜,就勢把手中的啤酒往他身上潑去:「你他媽算哪門子的名正言順身份?!都被追殺得離開海城像流浪狗一樣躲在外面不敢回來還他媽地體面!我如果是搖尾乞憐你還苟延殘喘仰人鼻息!」
陳青洲及時閃身,酒液還是潑到了他的手上,他當即端著酒瓶杵到傅令元的發頂兜頭澆。
傅令元甩開他的手臂一蹦從地上站起:「你他媽要打架是不是!」
「我還就是想揍你這個渾小子!」陳青洲也起身,一臂已率先揮拳出去。
「我怕你這個老男人不成!」傅令元抓住他的手臂和他糾纏上。
兩人立時撲倒到地上,你一拳我一腳起來。
玻璃酒瓶和鋁製罐頭相互撞擊,伴隨著彼此的咒罵和指責。
「讓你睡了我姐!」
「讓你睡了我妹!」
「你爸是賊!你是賊!你全家都是賊!一個賊愛上一個警察,真是可笑!」
「你就是個連家裡人都和你斷絕關係的小流氓!你在我們青門就是個跑腿的!小阮是我們陳家的大小姐!你給她倒洗腳水都不配!」
「連自己都朝不保夕還妄圖找回兒子你想都別想!」
「你欺騙小阮的感情傷她的心害她被綁架害她失蹤你給我去死吧!」
「噗通——」的落水聲驟響,咒罵和指責卻未因此停歇,拳腳相加在水中激起不斷撲騰的動靜,徹底攪亂夜晚河面的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如同水鬼爬回岸上來,皆精疲力盡氣喘吁吁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蘆葦叢框起來的一小片天空夜幕低垂,月光皎潔,但並看不到太多的星星。
傅令元覺得鼻子難受,伸手擤了一下,擤出一把鼻血。
「呸」一聲,他從地上坐起,扭頭看到陳青洲也坐了起來嘴角掛了彩,正從牙邦子里淬出一口血。
四目相對,雙方眸色均冰冷,相互背過身去,眼不見對方為凈。
傅令元脫掉濕淋淋的上衣,擰出一大把水。
忽地便聽陳青洲評價:「幼稚至極!」
「呵!」傅令元唇邊泛出譏嘲,「你很成熟!」
「大半夜把我叫來就是因為你皮癢想干架!」陳青洲質問。
「是啊!我拳頭太閑少一個人肉沙包!」
傅令母音色說不出地冷。
發現煙盒和打火機都在岸上並沒有一起落水,他咬了咬牙板伸手撥過來,抖出一根煙點燃,坐定在地上狠狠抽了幾口。
陳青洲似懶得再和他繼續呆著,從地上爬起來就走。
傅令元倏爾叫住他:「靖灃工廠出事之後,你是不是查到陸振華在其他幾家子公司里的路子了?」
陳青洲頭也不回:「各憑本事!」
卻聽傅令元語音冷寂地又問:「如果讓你重回十年前,在知道傅清辭已經懷孕的情況下,你還是會選擇陳家么?」
陳青洲滯住,轉回身來:「你究竟想說什麼?」
貼在額頭的碎發下,傅令元黑眸深深。煙霧從他的唇角升起,盤旋到他的臉上,模糊他此刻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