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省著點

  氣氛隨之變得壓抑。


  阮舒的嘴唇抿得更緊,依舊沒有說話。


  那會兒只聽陳青洲簡單地提過是遭遇仇家報復,詳細的情況她並不了解,也不欲追問他的傷心往事。


  但從某個層面來講,她認為,黃金榮確實應該為他妻子和兒子的死承擔一部分的過錯——他一開始是迫於無奈,為求生存,所以在道上混,對他自己而言,有今天沒明日的根本無所謂,反正就是要命一條的事兒。


  可後來既然他選擇了結婚生子,性質也就變了。不僅要為了家人,對自己的生命負責,更加有責任要保護好自己的家人。


  若沒那個能力,就別輕易招惹。


  別輕易招惹……


  思忖著,阮舒困惑了一下為什麼自己對這件事的感觸貌似挺深、挺多的。轉瞬腦子裡浮現出傅令元,她的表情略略僵硬——是啊,可不就是因為在傅令元身邊呆過,受他牽連才遭遇了那些有的沒的。


  只不過她比黃金榮的妻子幸運一些,在丟命之前及時脫身了。


  收斂思緒,發現黃金榮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阮舒掂了掂心思,指著那張他和他兒子在井邊沖涼的照片,試圖將他引向美好點的回憶:「這是什麼時候拍的?」


  她這話題轉移得還是破有成效,黃金榮的八字眉當即舒展開愉悅,樂呵呵道:「強子那時候有八歲了。我們以前住的房子,不安水龍頭的,興每家每戶挖一口井。那井水又甜,不僅可以用來做飯,直接喝都不成問題,到了夏天,更是方便男人們站在井邊沖涼。」


  「我家強子最喜歡我把井水給他兜頭澆下。尤其第一盆,身體得適應井水的溫度,澆下去最舒爽痛快,哈哈。他那個時候其實是會有點緊張有點害怕的,兩隻手總是握成小拳頭攥緊在身體,兩膝蓋半蹲著,眼睛也閉得緊緊的,嘴裡喊,『老爸,來吧!我做好準備了!』」


  黃金榮差點就要站起來模仿,奈何腦袋暈乎,起了個身又坐回床上來。


  阮舒蹙眉扶了他一把。


  他自己大概是陷進回憶里了,傻笑半天:「其實都是一開始我騙他,騙他說要成為真正的男子漢,就要敢沖井水。他就真信了,每天就等我回家,拉著我一起去井邊,天氣冷了他都念念不忘地記掛著來年的夏天。要我來年的夏天也要繼續陪他。可是……」


  講著講著,他的表情便又黯淡下去。


  阮舒沒吭氣——來年是么……如果沒記錯,陳青洲說強子是九歲沒的。拍這張照片是八歲……


  她最終還是未出口安慰。安慰人這種事,她做不來的。


  所幸安靜數秒,黃金榮自個兒恢復過來,很是動容地說:「難為丫頭你了,願意聽我在你耳邊說這些。」


  阮舒稍一頓,記起上回她挽他的手,他好像很喜歡,於是又抻手臂進他的臂彎。


  黃金榮重新笑開來。


  阮舒看回那張照片,手指指向強子后腰側的那團在照片上不太清晰的黑影,好奇相詢:「這個是胎記?」


  許是沒料到她會注意這個,黃金榮愣了一下,抽出照片到跟前,點點頭:「是啊,是強子的胎記,打出生就帶身上的。這上面沒拍清楚胎記的形狀,跟八爪魚似的,大概這麼大一塊。」


  邊說,他還邊用手比劃了一下:「我以前還經常用這個胎記來和他開玩笑,說他就是我從海里撈起來的一隻小八爪魚。」


  阮舒略略點頭,含笑著側耳傾聽。


  酒意越來越上來,黃金榮終歸沒挨住困意,都躺床上閉眼睛了,嘴裡還碎碎念舊話重提:「丫頭,今晚別回你朋友家。明兒一早榮叔給你做好吃的……」


  不瞬,又聽他低低地輕語:「強子,老爸給你買糖吃……」


  阮舒微抿著唇,給他掖好被子,然後撿起他手上的那本相冊。


  他們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上,黃金榮的神色自然難掩對面相機鏡頭的緊張,但更重要的是他初為人父的喜悅。


  回想起他方才的一系列情緒,阮舒暗暗吁一口氣,視線上移,落往井邊沖涼的那張照片,凝定在他兒子的胎記上,眉頭擰起——怎麼就是記不得,她到底曾經在哪兒見過類似的胎記?

  ……


  這一邊,前往醫院的車裡,傅清辭在嘗試掙脫陳青洲的手。


  「熱不熱啊你,大夏天的,你想把我的手焐出痱子?人都在車上了,我能跑哪裡去?」


  陳青洲的左腿交疊在右腿上,右手拿著一份文件夾正攤開在膝頭瀏覽,左手則緊握著傅清辭的手,任由她如何掙扎他都無動於衷。


  聞言,他的視線不離文件,手上的力道加重,沉沉地警告:「你愛怎樣怎樣,但別傷了我兒子。再亂動,你就是認為我現在光牽著你的手還不夠,需要我抱你,你才舍予服?」


  「兒子個大頭鬼!我懷沒懷孕,我自己最清楚。」傅清辭哂笑,「你還不信么?我不可能懷的,你不是都找過那麼多醫生來診斷過?每天那些驗孕棒你不是也都看過,根本沒有結果。我只不過是吐了一下,你就又開始痴心妄想了?」


  陳青洲遽然摔了文件,不由分說反身將她壓到椅背上,用他的身體和他的手腳桎梏住她的身體和她的手腳,令她輕易動彈不得。同時嘴唇直接碾壓上她的嘴唇,堵住她的試圖再開口,只剩聽起來頗為曖昧的「唔」「唔」。


  前座里的榮一和司機早練就了非禮勿視的本領,從容淡定地自動屏蔽,只專心在前路。


  不多時,陳青洲鬆開傅清辭的嘴,但依舊束縛著她,小心地不碰到她的小腹,儼然將她當作已顯懷的孕婦對待,堅定而確信:「我說你懷孕了,你就是懷孕了。不會有錯的。」


  傅清辭覺得特別無力:「陳青洲,你真是魔怔了。你如果真的那麼想要孩子,有的是女人想給你生,不是么?」


  陳青洲眸子清黑:「以後我要和哪個女人生孩子,不用你費心。這個孩子是你欠我的,你乖乖給我生下來,我們倆之間才算兩清。」


  傅清辭唇邊泛出濃濃的嘲弄:「不見棺材不落淚。」


  陳青洲亦反唇相譏:「你就不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傅清辭面若寒霜:「好,就算我真懷孕了,以你目前的處境,陸振華盯你那麼緊,隨時都有可能找機會滅了你,還會留我這個孕婦為你傳宗接代?當年你爸死了之後,陸振華沒能將你趕盡殺絕,腸子都悔青了吧?」


  「再就算我真把孩子給你生下來了,你連你自己的生命安全都無法保障,你拿什麼護孩子的周全?你是生了個兒子,還是生了個送給陸振華的弱點?只要有那麼一個疏忽,孩子落到陸家手裡,你是為了你父親的遺志不要兒子,還是受他的威脅為了兒子不要你自己的命?若你不要你自己的命,你以為你兒子就能好好活著?」


  「陳青洲,要麼你就滅了陸振華,要麼你就等著陳家斷子絕孫!」


  說那最後一句頗為惡毒的話的時候,她的整顆心臟都緊緊地收縮著,不斷地默念「百無禁忌」。


  而上方,陳青洲的臉色已是她完全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難看。


  就這麼僵持了好幾秒,他還是忍了下來,勾著她的下巴,咬牙切齒:「你就只管給我生,怎麼護你們的周全,是我的事!」


  「呵呵。」傅清辭冷笑,閉上眼睛,別開臉。


  就此誰也沒再說話,一路抵達醫院。


  傅清辭十分配合地去接受檢查。


  陳青洲等在外面的時候,榮一逮著空隙道:「二爺,曹老闆那邊你還沒給他回復。他中午又來問了一回。」


  陳青洲背抵著牆,手指捏著眉骨,淡淡道:「見。先看看她具體有什麼事。」


  「好。」榮一點頭,繼續問,「那二爺你要不要也去聽一聽?」


  「不用了。」陳青洲搖頭,「讓曹老闆自行做主安排和她見面的事宜。」


  「那我這就去告訴曹老闆。」榮一應承。


  「嗯……」陳青洲的神情頗為疲憊,腦子裡亂糟糟的,回蕩的全部都是在車上時傅清辭所質問她的那些話。


  他自然清楚那些問題的存在,可一直都不是緊要的、迫切的。


  現在不一樣了。如果傅清辭確認懷孕,所有的問題將徹底提到眼前來……


  不多時,護士前來通知,陳青洲一刻也沒多耽誤,去了醫生辦公室。


  為了準確,同時也為了方便確認懷孕后諮詢事情,他特意讓容易榮一約的之前給傅清辭診斷受孕問題的同一位醫生。


  傅清辭已經在裡面了,醫生辦公桌前的其中一張椅子,面無表情地覷他一眼。


  陳青洲從她的眼神里讀到譏嘲,預感不好地跳了一下眼皮,然後在她旁邊的椅子里落座。


  「醫生,我太太她……」


  「陳先生,」醫生遺憾地告知,「檢查結果顯示,陳太太並沒有懷孕。」


  陳青洲臉僵了一瞬,不死心地說:「你們確定診斷清楚了?她明明乾嘔得很厲害,那樣子……」


  醫生微笑著解釋:「陳太太應該只是腸胃出了點問題,我邦你們安排腸胃科那邊做檢查。」


  陳青洲沒有再說話了。


  醫生知曉他求子心切,頓了一下,還是補充道:「陳先生,陳太太的子宮受損嚴重,要再受孕生育確實非常有困難。不過你們也彆氣餒,現在醫學科技越來越發達,已經研究出了不少——」


  「謝謝,我們知道了。不打擾你工作。」陳青洲霍然起身打斷,握住傅清辭的手腕,不顧她的意願,拉著她的手離開醫生的辦公室。


  「陳青洲,放手。」


  「陳青洲,放手!」


  傅清辭用另外一隻手趁勢緊緊地抓住過道牆壁上的扶手,竭力試圖頓住自己的身形。


  然而陳青洲完全不心疼她是否會受傷,繼續強行要拉她走。


  「陳青洲我讓你放手!你要帶我去哪裡?!」傅清辭暴怒,音量吸引了周圍人的注目。


  陳青洲這會兒倒是停下來了,並不在意周圍人的目光,「帶你去哪裡?帶你回去繼續造人。」


  「你——」傅清辭隱忍著火冒三丈,「和你說不清楚道理是么?我是不會再跟你回綠水豪庭的。今天是我們約定的最後一天,到此為止。想要孩子,就別浪費時間了,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省著點,留著你的精、子去找其他女人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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