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一家人

  幾人的注意力悉數被她吸引,看著她快步小跑著沖向洗手間。


  陳青洲眸色一深,頓不過一秒,邁開腿便循著傅清辭的方向跟去。


  阮舒本就知曉他們備孕的事情,見狀心思兜轉。


  挺長一陣,兩人一起回來了。


  傅清辭的表情是說不出的古怪。


  陳青洲的神色則顯然比先前好很多,緊緊握著傅清辭的手,帶她重新落座,動作很是謹慎。


  黃金榮正忙著給阮舒夾菜,抬頭后睇了眼傅清辭,沒和她直接對話,轉過去問陳青洲:「這是咋了?生病了身體不舍予服?」


  「是。她是不舍予服。」陳青洲笑著回答,笑容間難掩欣喜。


  對比之下,傅清辭的表情愈發古怪,且有點愣神,像是有什麼問題想不明白。


  黃金榮哼哼了兩聲,略微不滿:「不舍予服就別挨著,實在不行上樓休息去。」


  「謝謝榮叔關心。」陳青洲邦傅清辭接著話,道,「她現在暫時沒事兒。我讓榮一去準備準備,等吃完飯,就帶她上醫院。」


  說罷果真將榮一叫到身邊低聲耳語。


  榮一朝傅清辭看了一眼,當即下去辦事兒。


  「啥病?都嚴重到要上醫院?」黃金榮狐疑,八字眉揪了揪,「要去就趕緊去,飯啥時候都能吃,別把身體給耽誤了。」


  阮舒微抿一下唇,挺想提醒黃金榮的——他會不會反應太遲鈍?明明每天都和他們夫妻倆住同一個屋檐下,怎麼就沒往那個層面去想……


  那邊陳青洲忍不住了似的:「榮叔,沒關係的,不會耽誤,清辭她這可能是妊娠反應,遲些再帶她去做檢查。」


  黃金榮一開始沒太反應過來:「噢,妊娠反應啊。」


  出口之後,他像突然被人點穴一般愣住:「你剛說什麼?妊娠反應?」


  陳青洲點點頭:「應該是。具體還是得等檢查確認。」


  後面半句,阮舒聽著他的語氣,就覺得特別順帶,因為他的表情分明寫著「清辭她就是懷孕了」。


  黃金榮同樣直接忽略了後面半句,剎那間從座位里蹦起,不小心扯動跟前的杯盤清脆作響他也不在意,兩隻手顫動在半空,無所適從一般:「我、我、我要有孫子可以帶了?」


  聲音像是喊出來似的,震響回蕩在客廳,濃濃的驚喜從他的神色和語氣中洋溢出來,比外面的陽光還要泛濫。


  說完他的手緊接著指向陳青洲:「你要當爸爸了?」


  陳青洲但笑不語。


  阮舒也不由自主微彎了唇角,一方面是被黃金榮的反應給逗的,另外一方面則是被這股子喜悅感染。


  鳳眸轉向給他們兩個大男人帶來這份喜悅的傅清辭,卻見沒在她的臉上看見一絲半點與喜悅相關的情緒,表情特別地僵硬。


  阮舒斂了斂瞳仁。


  傅清辭注意到她的目光,與她對上眼。


  阮舒從中讀出了複雜。


  黃金榮驚喜之餘,越發地手足無措:「真要等飯後?我無所謂的,青洲你還是趕緊先帶她去醫院,也不知道有多久了。她每天晚上還在外面跑步做運動,沒個輕重的。傷著孩子可咋辦?」


  「榮叔。」陳青洲安撫他坐下,「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第一次一家人全員聚齊,很值得紀念。」


  「一家人……」黃金榮琢磨著字眼,喜悅之色更甚,兩手一拍掌,盯住傅清辭,「是啊,是一家人聚得最齊的時候……一家人……榮叔高興,榮叔真是高興,沒想到還能有抱孫子的一天。」


  「有青洲你,有你媳婦兒,有沒出生的孫子。」他就著他此時站著的姿勢,寵溺非常地摸了摸阮舒頭頂的髮絲,「還有丫頭也回來了。」


  阮舒抬頭,看到他四方的臉龐黝黑,刻滿歲月的痕迹,看到他揮如漆刷的八字眉從未如此舒展過,更看到他波光閃動的瞳眸眼眶泛紅。


  此刻從她自下往上的角度,顯得他很高。


  同時他按在她頭頂的他的掌心特別地寬厚溫暖。


  阮舒晃了一瞬間的神,腦海中閃過上小學的時候,課文中總用一個詞來形容父親:偉岸如山。


  她模模糊糊地想,是不是就是她眼前所見的,黃金榮的形象……?

  斂回思緒,阮舒端起桌上的杯子,站起,燦然地笑:「榮叔,生日快樂。」


  「榮叔,生日快樂。」陳青洲的聲音緊接著傳來。


  傅清辭很給面子地順應情境,也從椅子里起身,端著杯子敬到黃金榮跟前:「榮叔,生日快樂。」


  陳青洲側目看她一下,將她垂著的那隻手握得更緊些。


  黃金榮環視一圈他們三人,眼波閃動得愈發晶瑩,最後一個端起杯子,伸出手和他們三兒的杯子碰到一起,欣慰地應:「好。生日快樂。大家都快樂。」


  ……


  這一頓飯吃得很開心。


  黃金榮和陳青洲的話都挺多的,阮舒也比以前敞開些,時不時搭上兩句。


  黃金榮甚至還被陳青洲允許喝了些酒。


  阮舒倒是記起,曾經在陸家的島上,碰到過一次喝醉酒的黃金榮,有點耍酒瘋地指責她沒有禮貌不和她打招呼。


  那會兒她雖然覺得黃金榮對她的態度奇奇怪怪的,但根本想不到自己竟然和陳家有淵源,所以只當作黃金榮講究長輩和晚輩之間的禮數。


  如今回憶起來眾多細節,她想,以黃金榮的爽快性子,得憋成什麼樣兒,才每次都在她面前忍住。


  猜得到大概就是陳青洲在其中起作用。


  在成熟穩重的陳青洲面前,黃金榮更多的時候,應該像個需要他在小事和細節上邦忙費心張羅的老小孩。


  約莫察覺她的目光,陳青洲轉了視線過來。


  阮舒沒有避讓。


  陳青洲沒問她為什麼看他,只衝她微微一笑。


  阮舒回之以莞爾。


  差不多四點,黃金榮催促陳青洲:「快去醫院,太晚了人家該下班了。」


  陳青洲笑笑:「榮叔不用擔心,我已經讓榮一提前和醫生預約好,醫生會等我們的。」


  話雖這麼說,但他還是起了身,扭頭問傅清辭:「你先去換個衣服?」


  一直都沒怎麼說過話的傅清辭看他一眼,上樓。


  旋即陳青洲看向微醺的黃金榮:「榮叔,你偷偷地喝多了。」


  「沒有啊。」黃金榮指著酒瓶上的刻度線,「你不是允許我喝這些量?我不剩了這麼多嘛。」


  陳青洲不留情面地戳穿:「你剛剛往裡摻了涼白開,我都看見了。」


  「……」黃金榮噎了一下,很快哼唧著,抱著酒瓶弱弱道,「那往裡摻了涼白開,之後這瓶酒不還是我喝?它的度數低了,下回你分配給我的量是不是該多點了?」


  一旁的阮舒:「……」有這麼討價還價的么……


  陳青洲搖搖頭,叫來榮一送黃金榮回房間休息。


  黃金榮不願意,鬆掉酒瓶,轉而抓住阮舒的衣袖:「我還沒和丫頭說完悄悄話。」


  陳青洲:「……」


  阮舒:「……」有什麼悄悄話……


  「那我陪你回房間,你再說。」她提議。


  黃金榮搗蒜頭似的直點頭,笑得非常樂呵:「還是丫頭好。比青洲那個臭小子對我好多了。」


  阮舒:「……」


  他這是酒的後勁兒越來越上來了?

  既然愛喝酒,酒量不是該很不錯才對?可她瞧著並不是特別多。


  陳青洲瞧出她的困惑,解釋道:「榮叔就這樣,一沾酒人就暈乎,可偏偏就是愛喝,怎麼喝酒量都那樣,天生的,練不出來。」


  好像後面還有話,但他沒說完,斟酌著咽了回去。


  阮舒沒再追問,略略點頭。


  陳青洲驀然轉了個話題:「聽榮叔說,你在準備自己開公司?」


  「嗯,是。」


  「還是保健品?」


  「嗯,對。」


  陳青洲煞有介事般地滯了兩秒,玩笑似的問:「你這樣,豈不是和林氏成為競爭對手?」


  她原本並沒有打算。阮舒轉動著心思,微彎唇角道:「沒,我沒想和林氏搶生意。我有自己專門想做的一塊兒。」


  說話間,她發現陳青洲瞅她的目光諳了絲不明意味。


  嗯?她用眼神詢問他怎麼了?

  「沒什麼。」陳青洲道,「和榮叔一樣,擔心你一個人太辛苦。」


  「還行。」阮舒不以為然。


  陳青洲深深地注視她,默了兩秒,輕嘆:「看到你現在能夠正常生活,我真的很高興,一度我生怕你想不開,恨不得把你從令元身邊帶回來由我和榮叔照顧你。」


  「可我又不能那麼衝動。我也知道,相比我和榮叔,你更需要的是令元。抱歉,我真的很無能。你受了那樣大的委屈,我除了和令元打一架,什麼都無法為你做。你很堅強,你真的很堅強。你的堅強讓我欣慰,卻更讓我難過。你……本應該生活得更好……」


  阮舒反應了兩秒,才明白過來他前面所說的怕她想不開,指的是她被藍沁找人羞辱的那件事。垂了一下眼帘,她不就此多言——那件事是她和藍沁共同的秘密。


  而後面他所說的她本應該生活得更好,儼然又扯回了她身世的問題。她輕輕地笑了一下:「不用更好。現在對我而言已經足夠好。」


  不等陳青洲再說什麼,黃金榮在這時不悅地出聲:「你個臭小子,不去找你媳婦兒,跟我搶佔丫頭的時間?」


  阮舒和陳青洲相視著,均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一抹無奈。


  「你去準備和傅警官上醫院吧。我帶榮叔進去。」


  邊說著,阮舒示意榮一邦忙扶起黃金榮。


  「不用不用,你們還真當我喝醉了?」黃金榮甩甩手,自行從餐桌前起身,下盤倒確實穩當。


  他的兩隻手則還緊緊地抓著阮舒的袖子,生怕她開溜了似的,詢問:「丫頭,要不今晚就別回去你朋友家了,榮叔有很多話要和你說的。」


  阮舒自然沒有答應,換作以前會非常直接地拒絕,現在只打馬虎眼:「我和榮一先送你回房間。」


  「好,行,全聽丫頭的。」黃金榮爽快地答應,不忘扭頭提醒陳青洲,「我等著抱孫子呢,你帶你媳婦兒好好做檢查。」


  陳青洲扶著額捏了捏眉骨。


  ……


  榮一還得陪陳青洲和傅清辭出行,邦著將黃金榮送達房間后便離開了。


  阮舒去給他擰毛巾。


  黃金榮堅持自己沒醉不睡覺,坐在床邊擦完臉,忽然指了指桌子的某個抽屜:「丫頭啊,裡頭有本相冊,你邦榮叔拿過來一下。」


  那個位置的抽屜,那本相冊,阮舒自然記得,裡面有黃金榮、陸振華、陳璽三人的合影。


  不曉得他怎麼又突然想看了。


  阮舒很快給他找出來,遞到他的手裡。


  意外的是,黃金榮翻開相冊后,卻不是看他們兄弟三人的合影,而是小男孩的照片。


  那回是因為碰巧和三人的合影放在同一面,阮舒得以見過一次,是榮叔和他那個已經死掉的兒子在井邊沖涼的照片。


  今次黃金榮翻開,照片的位置做了調整,和井邊洗澡那一張放在一起的,是另外一張三人合影。


  從背景上看,應該是在專門的照相館拍的。


  照片上有一男一女。男人自然是黃金榮,彼時他已然沒了那頭時尚帶感的長發。而顯然他拍照前特意拾掇過,面容乾淨,著裝更非常地齊整,牛仔褲和單色的襯衣。


  至於那個女人,阮舒頭回見。她的手裡抱著個差不多幾個月大的孩子,完全可以猜測到,是黃金榮的老婆和兒子。


  「我們家強子啊……」黃金榮用手指在照片的邊角輕輕摩挲,「我家強子要是還在,我也可能早當上爺爺了……他只比青洲小三歲……」


  此前她腳受傷,他推她去散步,給她買糖人,無意間嘀咕過一嘴「強子」。今天才算正兒八經頭一迴向她提起。阮舒抿抿唇,沒有接話,也不知該說什麼,安安靜靜地坐到他的身邊,等待他的下文。


  黃金榮沉湎在回憶之中,有一會兒沒有說話,唇邊始終掛著笑容。


  半晌之後,他繼續開口。


  「嫂子懷孕的時候,我就和璽哥開玩笑,說咱們陳黃兩家要不要親上加親。青洲出生了,是個男孩。沒兩年,我家的胖小子也出生了。兩小子和我與璽哥一樣,成兄弟了。我和璽哥沒放棄,就說咱們二胎還有機會。」


  「我本想再生個閨女給青洲當媳婦。可嫂子生了青洲后,身體一直沒能養好再懷第二個。我覺得不該給璽哥在孩子的事情上添遺憾,想陪他一塊,就沒讓我媳婦兒再生,只生養一個。」


  說著,黃金榮忽地偏過頭來,看著她,爽朗地笑開來:「要是早知道還有丫頭你的存在,我和璽哥還真能實現親上加親的約定,你肯定得是我家強子的媳婦兒。」


  阮舒:「……」


  黃金榮沒再就此繼續打趣,又沉回他頗有些憂傷的表情,深深地嘆息:「都怪我……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們母子倆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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