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奈何心緒難平
醜時末,博陵城,刺史府後院小花廳。
公孫續裹著毯子靠在一張臨時搬來的榻上,眼神萎靡不振,臉色蒼白的嚇人,好幾處已經清理上藥的傷口還在向外緩慢滲血。連續不斷的奔波和受傷,使得他的身體已經到達了一個極限,剛才華佗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就嚴正警告,半年之內務必安心靜養,親自上陣殺敵更是想都別想。
現在的形勢對公孫續十分不利,袁紹雖然再次敗退,短期內不可能再有能力北上,但是公孫續同樣沒有能力再次南下,遷移全體黑山軍、回幽州安葬父親、整合上下掌控大局……樁樁件件,無一不需要較長的時間和巨大的精力才能做到。
而且經曆過這次冀州大戰之後,袁紹和曹操、劉備三人肯定會精誠合作,至少在擊敗幽州之前不可能互相敵視甚至攻擊對方,也就是說他公孫續即將麵對的是團結一心的袁曹劉三人,或者還不止如此——這次的大戰肯定會震動各方諸侯,幽州的富庶和武力的強盛也會天下皆知,若是袁曹劉再盡力去串聯一下,爭取到更多諸侯的幫助並不是難事。
反觀他公孫續自身,損兵折將的庫爾納隻能算是部屬,唯一的盟友就是遼東公孫度,然而由於地理位置的關係以及公孫度父子的野望,他們開拓進取的目標會是更東麵的高句麗,最多幫著幽州震懾遼西烏桓和右北平烏桓,想讓他們出兵相助基本不可能。不但如此,公孫續反而還要提防公孫度會不會忽然背棄盟約,夥同其他人進犯幽州——這次的冀州大戰打殘了袁曹劉三名實力強大的諸侯,但是公孫瓚和張燕的相繼陣亡以及前夜的那場慘敗實在太過慘痛,很多人都會覺得公孫續這次其實是大敗虧輸,就連幽州軍內部也有很多人持這種想法。
幽州,需要一個強有力而且值得信任的盟友!
“盟友……”公孫續想到這裏不禁喃喃自語。
正坐在書桌後麵處理一大堆公文的郭嘉抬起頭來,揉了揉疲憊的眉頭,低聲道:“當今天下,最可靠的盟友就是你的嶽父大人!若非你執意要擊敗袁紹之後再去迎親,咱們現在就可以開口請他相助!唉……如今嶽父大人仙逝,你要守孝,最快也要二十七個月之後才能籌備迎親的事情!”
“嶽父大人……”公孫續念叨著這四個字,臉色有些發苦,郭嘉說的沒錯,之前確實應該先去迎親再攻打冀州,隻要嶽父大人出手相助,李傕郭汜東進的可能性就會極小,也就不必在河內郡囤積數萬精兵提防他們了。
公孫續之前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定了婚事,直到籌備南下冀州的時候,才從母親口中得知此事,他的未婚妻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馬雲騄,也就是征西將軍馬騰之女、五虎大將馬超之妹!
公孫瓚在大儒盧植門下求學的時候就認識了進京尋找機會的馬騰,那時候二人都未顯達,不過脾性十分對味,遂結為好友。之後天下動蕩,二人先後離開了京城,公孫瓚北上幽州和胡人征戰,馬騰回到西涼和韓遂相交,數年之後都成為手握重兵的大將,不過一直未曾互相來往。十八路諸侯討董卓的時候,公孫瓚和馬騰再度相見,不免一番唏噓讚歎。酒宴上閑聊的時候,公孫瓚提議聯姻,馬騰欣然答允,那時候的公孫芮還很小,和馬騰的幾個兒子都不太般配,於是就把馬雲騄許配給了公孫續。
公孫續當時從母親口中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度震驚不已,心裏也十分期待能見到那位奇女子,不過他堅信這次南下一定能徹底擊敗袁紹,於是態度堅決的表示奪回冀州之後再娶親。公孫瓚倒也罷了,認為好男兒自當如此,侯悅對此卻很不高興,公孫續就去找了劉緯台勸說自家母親,劉緯台想讓劉寧兒在公孫續的正室到來之前先誕下子嗣,於是費盡心思說服了侯悅。每每想到這點,公孫續就悔恨萬分,當初為何不遵從母親的意思先去迎親呢?
郭嘉見公孫續臉色極為難看,立即轉移了話題:“子民,準備如何處置那些俘虜?”
公孫續略一沉思,沉聲道:“交換吧!”
之前高幹出城偷襲的時候全軍覆沒,他自己和兩三千人都成了俘虜,不過前夜慘敗的時候,公孫續隻來得及下令帶走了高幹和幾名冀州軍的將領,其他的俘虜隻能棄之不理。剛才一番追擊又抓獲了近萬名俘虜,甚至連袁紹的親信郭圖也成了階下囚,公孫續就想用他們來交換那些被俘的己方將士。袁紹手中的黑山軍和幽州軍的俘虜多達數萬,公孫續想要全部換回來是不可能的,不過換回來一半應該不成問題。
郭嘉點頭讚同:“交換俘虜是最正確的選擇!博陵城內隻是暫時安定,人心依舊惶恐不安,若是能換回大部分俘虜,遷移他們前往幽州會更加容易一些。”說到這裏他臉上浮現出一個古怪的笑容,語氣輕佻道:“而且就高幹和郭圖那種貨色,留著也沒什麽用處,還不如送回去禍害冀州軍呢!”
公孫續臉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容,並不覺得郭嘉這番話刻薄,袁紹麾下的文武人才之中,貪財好色、貪腐受賄者比比皆是,他最欣賞的就是田豐和張郃,如今那二人都投到了自己手下,也算是這次冀州之戰較大的一個收獲了。
郭嘉接著說道:“想要順利交換俘虜,倒是可以利用一個人!”
公孫續點了點頭,對著門外低聲喝道:“把郭圖帶來見我!”
門外的護衛聽命而去,不一時就把郭圖帶了進來。
“在下郭圖,見過公孫續將軍,見過郭祭酒!”郭圖進門就是一個長揖到底,態度極為謙卑,他心裏極為忐忑,不知道公孫續會如何處置自己,不過還是盡力保持著一絲‘文士的傲氣’,沒有下跪行禮。
公孫續盯著郭圖看了好一會兒,隻把對方看得腿肚子都開始打顫,這才厲聲喝道:“郭圖,你想死還是想活?”
郭圖嚇得心頭一顫,再也顧不得什麽矜持,趕緊跪地求饒:“將軍饒命!饒命啊!若蒙將軍不棄,小的願意投靠將軍,以後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公孫續和郭嘉對視一眼,同時輕蔑地搖了搖頭,這種人竟然能成為袁紹的親信,袁紹的識人不明可見一斑。偏偏這次各種陰差陽錯,竟然讓袁紹在一隻腳已經踏出懸崖的時候收了回來,這讓公孫續心裏更加羞愧惱怒。
他收斂了一下心緒,冷冷道:“郭圖,肝腦塗地就算了,本將軍有件事要你做,做得好了,未嚐不可把你送回袁紹身邊!”
“啊?”郭圖又驚又喜的抬起頭來,試圖從公孫續臉上看出剛才那句話是真是假。
公孫續瞪眼喝道:“怎麽?不信本將軍的話?”
郭圖嚇得連連擺手:“不敢!小人不敢!將軍想讓小人做什麽隻管吩咐,小人萬死不辭!”
“萬死不辭就算了,本將軍用不著!”公孫續冷哼一聲,“本將軍準備和袁紹交換俘虜,你立刻寫一封信,然後去見見那些冀州軍的俘虜,讓他們都按上手印之後送去給袁紹!信怎麽寫,不用本將軍教你吧?”
“不用不用!小人這就寫!”郭圖趕緊爬起來,看了看書桌後麵的郭嘉。
郭嘉微微一笑,站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多謝郭祭酒。”郭圖道了聲謝,走過去略微想了想,筆舞龍蛇在一大張紙上開始書寫。
郭嘉在一旁觀看,不時點點頭,郭圖人品極差,不過這筆字確實不錯,所寫的內容也十分符合自己的心意。而且郭圖這人確實有些小聰明,剛才聽見公孫續說讓那些俘虜都按上手印,他就可以選取了一張最大的紙,隻可惜這份聰明大多數時候都用來斂財了。
片刻之後,郭圖寫好了信件,站起身躬身道:“啟稟將軍,小人已經寫好了,將軍可要過目?”
公孫續看了看郭嘉,見後者點了點頭,於是沉聲道:“不必了!你立即去見那些俘虜,記住,能否回到袁紹身邊,你自己能起很大的作用!換回來的俘虜越多,你回去的機會就越大!”
“小人明白!將軍,小人告退!”郭圖躬身答應,倒退著走了出去。
郭圖離開後,公孫續淡淡道:“你去見見高幹,讓也過去和俘虜們見見麵吧!”
高幹身份特殊,因此被軟禁在旁邊的小院子裏,出門拐過去就是,因此公孫續才讓事務繁忙的郭嘉親自去見對方。
“不錯,高幹是袁紹的外甥,有他出麵,更容易讓郭圖盡心辦事。”郭嘉笑著點頭,轉身出門向旁邊的小院走去。
公孫續閉目養神,奈何心緒難平,父親的音容笑貌總是浮現在腦海中,回去後,自己該如何向母親和妹妹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