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慷慨赴死亦無悔
並州軍的老卒們看似老邁，一旦奔跑起來卻氣勢十足，而且他們在衝鋒開始的時候喊過口號之後，此後就一直保持著沉默。一支沉默而有序的衝鋒隊伍，無疑會帶給對手更大的壓力，不等關羽下令，那些守在鹿砦後麵的弓箭手就緊張地握住了手中的長弓。
關羽皺了皺眉，心裏頗為疑惑，高順不用公孫續的那支騎兵衝陣，反而用一支輕騎兵在前衝鋒，怎麽看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莫非高順另有詭計？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雙方的實力在這擺著的，就算高順有什麽陰謀自己又何足懼哉？
數十息之後，老秋帶著那些老卒們已經奔到了五十步之外，這個距離已經進入了弓箭的最佳射程，徐州軍的弓箭手們都緊盯著前方的敵人，翹首以盼關羽下達攻擊命令。若是來人是公孫續的那支重甲騎兵，他們肯定不會如此積極，但是麵對一群沒穿鎧甲的步卒，又有厚重的鹿砦群擋在前麵，衝過來的這些人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唾手可得的功勞。
老秋一行又向前奔了十步左右的時候，關羽高舉右手用力向前一揮。
“放箭！”指揮弓箭手的校尉見到關羽的手勢，立即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數百弓箭手迅速開弓射箭，大群箭矢迅速飛向老秋等人。
關羽微微點了點頭，這些弓箭手的射箭速度還算不錯，衝過來的那些敵人沒有鎧甲，恐怕在第一波的射擊之下就會損失大半。然而在下一個瞬間，他的眼睛猛然瞪得老大，眼神中充滿了驚訝——那些衝過來的敵人麵對著密集的箭矢，沒有做出任何閃避的動作，而是在奔跑中迅速結成了五人一組的楔形陣，最前麵的那人隻管揮舞兵器撥打正麵的箭矢，其他幾人則對付其餘的箭矢。他們的動作迅捷而嫻熟，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在數百支箭矢的攻擊之下，竟然隻有四五十人被射翻在地，遠遠小於關羽剛才的預期，其他人速度不減，始終在向前突進。
關羽不禁有些惱羞成怒，麾下的弓箭手拿公孫續的那支騎兵無可奈何也就罷了，竟然連並州軍的一群步卒都對付不了，實在是讓人情何以堪！他又哪裏知道，老秋等人年紀雖然大了，但是卻都是真正的百戰精銳，每個人都在生死邊緣走了好幾遭，這種強度的弓箭攻擊對老秋他們來說實在不值一提。
那名指揮弓箭手的校尉羞怒交加，一邊厲聲嗬斥部下繼續放箭，一邊親自拉開長弓，一箭射向衝在最前麵的老秋。此人用的是三石強弓，在軍中已經是十分厲害的射手，這一箭疾如流星，刹那間就到了老秋身前！
老秋剛剛揮刀撥打飛了幾支箭，猛然發現一直冷箭到了麵前，一時間根本來不及反應，心裏剛念叨了一句‘吾命休矣’，背上猛然傳來一股強大的推力，不由自主就撲倒在地。
噗嗤！這支箭從老秋的頭頂掠過，狠狠地刺進了身後一名老卒的心口。原來這人見老秋來不及躲避，不假思索就推到了老秋，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老秋。
“老牛！”老秋迅速反應過來，一把摟住摔倒下來的老兄弟，悲痛的大吼一聲，雙眼頓時一片赤紅。
放箭的那徐州軍校尉遺憾地搖了搖頭，再次彎弓搭箭，對準了坐在地上的老秋。
老秋把溫熱的屍體小心地平放在地上，順手替對方抹上了雙眼，一躍跳起身來，咬著牙繼續向前猛衝。這時那校尉的第二支箭飛速而來，老秋冷哼一聲，並未像剛才那樣用刀撥打，而是迅速側身一閃，及時避開了來襲的冷箭，不過頭盔卻忽然掉落地上，露出了花白的頭發。
那校尉震驚地張大了嘴，自己接連兩次釋放冷箭，竟然沒有射殺一個老頭子？而且那老頭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並州軍士卒，竟然有如此不錯的身手，難道此人是並州軍的得力將領？
不說這校尉感到震驚，就連關羽都驚訝起來，不過並不感到太意外，徐州軍中也有許多身經百戰存餘下來的老卒，即便不如對麵的那個老卒，但是其實力也十分不弱。他不禁生起一個念頭，回到徐州之後，不妨試著重用一下那些經驗豐富的老卒，若是稍後能俘獲對麵那個強悍的老家夥，一定要設法勸降他！
老秋並不知道自己的表現已經引起了關羽的重視，此時他氣喘籲籲，胸口幾欲炸裂，畢竟上了年紀了，短途的爆發或許還能做到，但是卻根本無法持久。好在鹿砦群就在幾步開外，隻要能破壞一些鹿砦，吸引到敵軍更多的注意力，給高將軍他們爭取到更大的機會，哪怕戰死當場也死而無憾了！
老秋回頭看了看左右，老兄弟們也都氣喘如牛，汗如雨下，看來也堅持不到多久了。他高舉兵器，大笑道：“老兄弟們，隨某一起赴死吧！來世還做兄弟！衝啊！”
“來世再做兄弟！衝啊！”數百老卒大笑著回應，鼓起所剩無多的力氣跟著老秋衝向鹿砦。
這時徐州軍的弓箭手們射出了第三波箭雨，這次距離更近，再則老秋他們也沒有多少力氣撥打箭矢，刹那間就有一百多人被射死射傷，衝到鹿砦前方的人更是被射成了刺蝟。
老秋在箭矢臨頭的一刹那，一個前撲迅速撲倒在鹿砦前麵，隨即就聽到箭矢尖銳的破空聲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他躺在地上回頭一看，看到的是躺了一地的老兄弟們，視線向後推移，隻見高順等人已經迅速調轉方向，向著城牆的拐角處衝去，他淡然一笑，心裏卻沒了剛才的憤怒，隻有一絲自豪和欣慰，隻要高順他們能衝出重圍，自己也算死得其所了！不過現在自己還不能死，能給兒郎們多爭取一點時間就盡量多爭取一點！他喘著粗氣扶著鹿砦爬了起來，奮力翻了過去，向著近在咫尺的另一道鹿砦衝去。
“不好！”關羽發現了高順等人的異動，轉眼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不禁驚呼一聲，城牆拐角處兵力相對薄弱很多，若是不能迅速增援，隻怕會被公孫續的那支騎兵輕易衝垮防線！
他顧不得後悔，沉聲喝道：“扶本將軍上馬！”
身側的幾名親衛不敢違令，迅速把關羽扶上戰馬。
關羽咬牙忍著疼痛，伸手喝道：“刀來！”
一名親衛趕緊扛著大刀過來，恭敬地遞給了關羽。
關羽伸手握住刀柄用力一提，不想扯動了肩頭的傷口，不但沒有提起大刀，反而差點跌落馬下。他趕緊奮力穩住身形，左手也趕緊握住刀柄，低喝一聲終於把大刀提到了戰馬上。
他環顧左右，大聲叫道：“留五百人協助弓箭手，其他人隨本將軍前去攔截敵軍突圍！”說罷，策馬衝向城牆的拐角處。
此時關羽身後有四千多名精銳士卒，最前麵的五六百人快步向前，剩下的人則跟在關羽身後衝向城牆拐角。
城牆拐角處分別駐紮著兩支徐州軍隊伍，人數各有千人左右，他們開始的時候也一直盯著老秋一行，直到高順忽然下令轉向，那支帶給他們巨大恐懼的重甲騎兵直奔自己而來，他們頓時大驚失色，趕緊按照關羽此前的命令，迅速移動那些鹿砦擋在麵前。隻可惜兩支隊伍都隻顧著自己，都隻是把鹿砦搬到自己隊伍的前方，卻忽略了雙方之間的那塊狹窄地帶。
高順和侯猛一起衝在最前麵，見到這一幕大喜過望，急忙下令全力加速。
僅僅百息過後，侯猛和五百重甲騎兵就衝到了城牆拐角處，毫不猶豫就從那塊沒有鹿砦阻攔的狹窄地帶向外衝去。
“一群蠢貨！蠢貨！”關羽距離高順等人還有三四百步，見到這一幕不禁怒罵出聲，拐角兩邊的兩支隊伍隻要稍稍合作一下，就能用大量鹿砦擋在敵軍前麵，他們卻隻顧著自己，竟然留下了這麽大的一個漏洞給高順！此戰結束之後，定要把那兩名校尉軍法從事！
憤怒歸憤怒，關羽卻沒有失去理智，高順一行雖然避開了城牆拐角處的攔截，但是還要麵對後麵的很多道鹿砦，隻要及時擋在他們前方，攔截住他們的機會還是極大的！他看了看前方，心裏迅速判斷了一下，推測高順十有八九會從東南角殺出，前去和釋放烽火的那支隊伍匯合，於是立即下令衝向東南方向。
高順一行輕易就衝破了最重要的一道攔截，老秋這邊卻損失慘重，他們已經越過了六道鹿砦，擋在他們和徐州軍之間的隻剩下了三道鹿砦，但是還能站起來的老卒隻剩下了三四十人，而且幾乎個個帶傷，老秋的右臂也被射中，隻能左手持刀。
老秋回頭看了看已經遠去的高順一行，大聲笑道：“兄弟們，兒郎們已經順利衝破了第一道阻攔，咱們的任務也完成了，臨死之前再拉幾個墊背如何？”
數十人紛紛大笑道：“正該如此！老秋，俺們掩護你，你無論如何也要砍掉幾個狗頭，否則到了九泉之下，俺們定會給你好看！”
“哈哈……放心吧！乃公必定不讓你們失望！衝吧！”
“衝！”數十人迅速積聚在老秋周圍，簇擁著他衝向下一道鹿砦。
那些徐州軍的弓箭手們已經停止了射箭，對麵這些敵人雖然老邁，但是其悍勇卻令他們欽佩，他們更希望這些對手死在正麵的刀槍之下，而不是毫無抵抗就被亂箭射死。
“繼續放箭！”那名校尉卻不理會部下的心情，再次冷酷地下達了攻擊命令。
弓箭手們無奈地聽從命令，最後一次向老秋等人發起了攻擊，不過他們都盡量避開了老秋，那個領頭衝鋒的老翁是個值得欽佩的對手，不該死在亂箭之下！
“兄弟們，衝啊！”老秋越過最後兩道鹿砦的時候大吼一聲，卻沒聽到任何回應，回頭一看不禁潸然淚下，剛才還說說笑笑的老兄弟們都已經倒在了血泊中！他抹了一把淚水，左手緊握兵器，埋著頭向前衝去，他要履行慈此前許下的承諾，最少也要砍掉一個敵人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