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4 章

  原因很簡單, 賈敏直接往裏麵那個靈堂去了。


  這時代男女有別, 賈家自然也建立了兩個靈堂分內外迎接前來的祭拜者,不然若是叫哪家的老爺看到了別家的夫人, 那夫人還做不做人了?

  須知這紅白之事向來也是人戶之間能用來拉近關係的大事兒,討好不成反而得罪人就不劃算了。


  因而就算賈政是賈家的正經男主子,也是沒可能去闖一闖內裏的個靈堂的——


  除非他徹底不要自己的名聲了。


  也別說這時候的賈家已經沒什麽來祭拜的人了, 賈政當不會在‘教育’賈敏的時候冒犯到別的公侯家太太, 萬一人家正在來的路上呢?還能叫人進來看下半場?亦或者登門的時候就請回去?

  賈政:“……”


  他頓時就萎了。


  而這之外, 他也不是不能在靈堂之外攔下賈敏什麽的,但若賈敏不從……那鬧出的亂子怕是會比在靈堂上鬧的亂子更叫他丟人些!


  賈政選擇要臉。


  因為他是個假道學。


  所以在想了一想之後, 他決定讓自己的老婆先上!


  ——不是什麽出於孝心不願賈母操勞的理由,而著實是賈政不太能確定:在見到賈敏這麽個女兒的時候,賈母的心裏還能剩下多少地兒給她‘可憐’的孫子?


  又有李紈身懷有孕,還怎麽算也怎麽比賈敏低一輩……所以還是王夫人好啊!


  反正對方都已經‘病’到起不來身了,要再‘病’出個神誌不清什麽的……也是正常吧?正適合放出去手撕了賈敏這個一點不記掛娘家的不孝女!


  這樣一想,他就十分愉快的拿定了主意, 隻叫人拖也要將王夫人拖去靈堂裏拚命了。


  ……


  而與賈政這種‘心情愉快’的決絕恰相反的是, 此時的賈敏卻是有一種舉步維艱的感覺:更準確的說法該是‘近鄉情更怯’。


  怯到恨不得轉身拔腿就逃——


  在真正進賈家的門之前, 她以為自己最怕見到的應該會是賈珠的靈位,畢竟她是來求賈珠亡魂複仇的時候能瞎一下眼用自己的命代替林海的命的。


  可當她真的踏進賈家的家門,當她再一次的看見那些個仿佛已經有些陌生了,但細看之下卻又依舊留有舊日痕跡的磚瓦草木, 賈敏不期然就覺得……


  自己或許不怕賈珠的亡魂了。


  因為她會更怕賈母這個活人!

  她怕賈母站在她麵前, 她怕賈母用失望用痛恨的眼神看著她, 她更怕賈母質問她為什麽這樣對待賈家對待一個曾經捧著寵著她愛著她的母親?!

  賈敏:“……”


  她怎麽就能這樣絕情呢?賈家再怎樣也終究是生她養她的家啊!

  她在這裏出生,在這裏成長,也是在這裏穿上了豔麗的嫁衣然後趴在被賈赦並不算寬闊的背上,被一步步背向前往林家的花轎——


  便賈家再有什麽不好,看在這些曾經美好過的回憶的份上,她就不能緩一緩、不要表現得那麽無情嗎?

  ……


  誠然,在重新回到這個會勾起她的情感和回憶的傷心地之前,賈敏是能狠心冷眼看著賈家作死不假,也是能硬著心就對著賈家拿刀子上下比劃隻求能割斷賈家和林家的牽扯不叫賈家拖累了林家也不假。


  但當她真的再一次的踏進賈家的門,當她真的再一步步走進那些和記憶與情感中的庭院時,她的心緒卻是被回憶牽動得得厲害,而這種情緒的波動也在看到賈珠靈排位的那一瞬間就悉數轉變成了對她自己的質問:


  你真的就沒有一點的後悔嗎?

  看啊,看那裏。看那個可憐的孩子的牌位!

  長輩之間的齷齪當真要帶累無辜晚輩嗎?

  縱使賈敏並不認為林海當真是害死賈珠的凶手,但這絕對的、無法挽回的死亡麵前,她依舊感覺到了止不住的心虛和懊悔:就算林海沒害他,但林海也同樣沒有幫他啊?不然賈珠又如何會死?

  ——可以說賈敏對自家老公也是很了解的,也正是因為這份了解,使得她在麵對賈珠的牌位時越發的心虛氣短,連上香的手都是抖的。


  也終於使得王夫人能夠在賈敏完成一整套祭拜的動作之前趕過來了:“你住手!”


  ……


  …………


  王夫人這些日子過得很不好,這種不好不止於前些日子累下的傷痛,也不止於賈珠去世帶來的心碎,更在於當這兩者疊加之後,王夫人已然斷絕了所有的求生欲。


  這是心病,向來隻有心藥能醫治的,但眼下連湯藥都是那個被得罪了的太醫漫不經心開出來的,又有誰還會在乎王夫人究竟是怎麽想的?


  ——且她也到底不是她那個善良到軟弱,軟弱到無能的兒子,因而這種種的無視,不但衰敗著她的身體,也在烘烤著她的靈魂,使得她越發的像是一個從地域裏爬出來的,隻為了複仇而存在的厲鬼!


  於是,當賈敏聽到聲音轉過頭,竟是半餉都沒能認出來對麵那個臉色蠟黃,雙頰消瘦,皮在骨架上掛出空蕩之感,一雙眼眸卻是亮到仿佛有幽焰在其間燃燒的女人……到底是誰?

  賈敏:“??!!”


  她一時間不由就有些不敢就說話,不料對麵那個看著比鬼更像是鬼的女人也沒有借機說話。


  不同的是賈敏是不知道說什麽所以不急著說什麽,而女人卻是因著之前那一聲嘶啞的呼喊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而沒有辦法再吐出哪怕一個字兒來。


  好在賈敏隻驚訝了一會兒,就隱約認出這個看著幾乎是從棺材裏爬出來的女人是……王夫人?


  能這麽快認出人著實是因為動用了排除法——都病成這幅鬼樣了,當不至於是旁人家過來串門的。而賈家的女主子數來也就那麽三個,其中賈母無論病成什麽樣子,賈敏這個親女兒都沒有認不出的道理;而說是李紈吧,瞧這肚子卻不太像身懷六甲的樣子啊?

  那就隻剩下王夫人了。


  且,君不見對方那樣失禮的一聲大吼,這靈堂上的賈家下人也無一人敢阻攔?除了王夫人又有誰還能有這樣的威懾?

  ……殊不知那些個賈家下人裏也幾乎有八成的人都是被王夫人此刻的外表嚇到不能說話。


  而,就在賈敏迅速的扒拉出王夫人的確切身份的時候,王夫人也在一動不動的看著她。


  她不是第一眼看到賈敏,卻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目光和心態打量過賈敏。


  誠然,王夫人不是一個好人,心量也頗為狹小,因著賈敏在她嫁進賈家門的頭幾年還沒出嫁,她也很是嫉妒過這個受寵的小姑子的,尤其是當知道賈敏會嫁有才有貌還有家底的林海時,這種嫉妒更是直接進化為了記恨。


  所以她比誰都期望賈敏過得不好,當得到賈敏遲遲生不出兒子的消息時,她也比誰都要開心,隻恨不得在菩薩麵前磕千百個頭,求得賈敏的肚子空一輩子才好。


  可現在她不這麽想了。


  因為這些都太便宜賈敏了。


  無論是過得不好還是一輩子生不出孩子,不都是在賈敏活著的前提下才能成立的嗎?


  現在的她隻盼著賈敏去死。


  還是暴斃於眼下,還帶著林海一起走上黃泉路的那種。


  所以王夫人也幾十分真誠的開始思索將賈敏弄死在眼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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