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0 章

  說來這裏站著的人, 除了程錚外都是科舉出身的——便是有那麽些父輩祖先的造化卻也要靠科舉來叩開仕途的大門不是?因此看待這樣的事兒, 便就難免對那些學子們多出幾分愛憐之意,便是知道他們做出了縱火這等大逆的舉動,也隻將問題往那引發問題的人身上引去。


  但還不夠。


  大家雖然是科舉出身, 但既然是出身, 那就表明現在的身份已經不止於以前了, 便是再對書生多了幾分偏袒之意, 到底還是要以自己為重的。


  因此頓了一頓,那許蒔修依舊期期艾艾的詢問道:“可有什麽結果?”


  結果?


  若論結果,那自然是要好好說道的,甚至於程錚之所以叫他們來,也是為了商量這個‘結果’的。


  但卻絕對不是許蒔修想問的那個結果。


  因此便是被許家老三的眼神牢牢鎖定著,但林海依舊閉了嘴, 隻將目光微微向下一移,明顯一副不接話的樣子了。


  而程錚也程錚果然也就在這個時候輕咳了一聲, 隻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這般大的事兒可是能天天見的?因此哪裏就能這麽容易出結果了?”


  就說得諸人再是一默:

  這學子都火燒財神廟了, 哪裏就能輕易的出結果了?少不得還得到金鑾殿上過一回兒呢。


  也因此,這縱火一事兒‘本身’的結果,似乎也就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程錚見眾人已是被說得啞口無言了, 這才又是一笑:“罷罷罷,這事兒果真是不多見的, 難怪你們會被嚇住呢!”


  說著這樣調笑話語的他顯然也忘記了自己在剛剛得到這消息的目瞪口呆——不過他也不必記住, 因為唯一看到且知道的林海是決計不會拆穿他的:“我們還是說說這事兒可真會這般的簡單吧?”


  便就倏然將目光又看向了小林大人。


  這小林大人倒也是個妙人, 程錚每每看著他, 便每每有一種照鏡子的感覺——倒不是形貌上的像,而是神情上的像。


  他在進門之後就一直保持著一種茫然的態度,在被程錚問詢後父親有無來信之後這種茫然又變成了‘天啊出了什麽大事兒了嗎?雖然我不知道但是我好害怕啊’的那種帶著驚恐的茫然。


  而現在,在事情已經解密了之後,這種驚恐的茫然又變成了‘天啊這麽大的事兒,還好隻發生在江蘇’的小慶幸。


  ……


  所以程錚是真的挺樂意看他的,簡直就像是在看著昔日在皇帝麵前的自己那樣——


  叫自己覺得樂不可支。


  隻正事依舊是要說的,且程錚還期待著這位小林大人還能如何變臉呢。


  就道:“鬧到這一步,從上到下肯定是要查一遍的,但——”


  “但這樣的事兒,當真就隻有一地才有嗎?”


  “你父親當真……就沒給你半點言語?”


  ……


  …………


  於是不止小林大人了,所有人的臉,都以一種可見的程度扭曲起來了。


  程錚看在眼中,一時間真不知道是該歎還是該笑,就微微的在心中歎息了一回,這才用一種鎮定到近乎於篤定的態度道:“這事兒的發生,的確怪不得我們之間的任何人,可若是在發生之後依舊一無所知,卻是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就將目光在許家兄弟和小林大人的臉上微微瞧了一瞧,但不等對方對上他的視線便一觸即走。


  但依舊叫人覺得麵上止不住有些紅就是了。


  許家和林海家一般,是紮根在南邊的……不,應該說許家他娘的就在江蘇省啊!雖說不是江寧是鎮江的,但難道許家自己或者和許家交好的世家中今年竟是沒一個秀才去金陵應試的?竟是叫消息從林海這裏轉到了程錚這裏他們才由‘上級’通知到?

  又有這小林大人的爹。


  是,他老子的確是在安徽鳳陽窩著,但便是人在安徽鳳陽動不得,那眼珠子就不能瞪大點了?程錚然他過去是過去占地兒的嗎?是叫他過去四下裏打聽的!可眼下遠在京城的程錚都接到消息了,進在安徽鳳陽的老林大人還啥都沒上報?要來何用?!


  ……


  因此眾人麵色俱是有些過分‘好看’了,那顏色紅中帶青青中又黑,隻一層層的透出精彩來。


  最後還是小林大人率先回過了神——畢竟身為兒子的他還做不得老子的主呢,糾結隻能算代父受過:“殿下切勿動怒,此事的確是家父的無能,隻……隻小的卻還是要為家父辯解一句的,出事兒的是江蘇,家父卻是在安徽……想來是要確定了安徽也有沒有一樣的事兒才好對殿下據實已報吧?”


  這話倒還聽得,關鍵是理由找得好:並不是因為盜竊是在鄰居家發生的他就漠不關心了,而是因為鄰居家被盜了所以忙著檢查自己家——


  很符合邏輯,很說的過去,要是此時老林大人‘自查’的信已經在路上了,那就更有說服力了。


  因此便是程錚,也挑不出什麽不是來了。


  卻是叫許家兄弟差點沒用眼神在他的臉上燒出四個洞來!

  若說老林大人是因為自查而慢了一步,那許家又是因為什麽?也是自查?查什麽?查自家族裏的小崽子有沒有也一齊去放火?


  這理由便是傻子也不敢用吧?


  因此便是小林大人這現時裏編造出來的理由和許家著實沒有什麽關係,他們也一時間覺得很有些憋氣。


  卻也不過氣一瞬罷了。


  在程錚看來,許家兄弟大抵是有些私心的,但卻絕對不是一對笨蛋,不然便他們是他的舅舅,他也決計不可能這般重用他們的。


  他們也並未辜負程錚,隻不多時就由許慕修道:“殿下恕罪,隻今年許家著實沒有適齡的子弟,至於那些交好的世家……這中舉了確實是好事兒,隻縱火就未必是了吧?”


  就是說中舉了會通知你一聲,但縱火什麽的就不會告訴你所以你不知道了?


  程錚微微一笑,笑容裏依稀有些淡漠的冷意。


  好在許慕修的辯解不過是一句過度,隨即就明智道:“隻方才殿下說這樣的事兒難道隻有一地有……下官這裏鬥膽了,怕這事兒還當真隻有金陵才會有!”


  程錚:“……”


  他近乎於審視的看著許慕修,目光中更是一點也不掩飾的狐疑,可許慕修麵對著這樣的視線卻是不閃不避,甚至於還擲地有聲的又一次的重複道:“當真隻有金陵,也當真隻會是金陵。”


  程錚隻收回了目光,卻又在收回目光的時候仿佛在不經意的劃過了林海的臉,待見得林海雖是默默無言,但那眼珠子卻是輕輕的在自己和許慕修之間轉了一轉之後,便也就不得不信了。


  看來這事兒果然是金陵獨有的。


  ……


  …………


  隻麵對這麽一個結果,程錚也毫不意外。又或者他本來便就隱隱猜到了這個結果,眼下隻是確認了而已。


  自然,這金陵獨有並不是說隻有金陵才有舞弊的事件,而是隻有金陵——也隻能有眼下的金陵會將這舞弊鬧到捂也捂不住的地步


  旁的人,旁的地兒,別說那些還沒有鬧事的,便是有鬧的有鬧大了的,也能一個個的盡數壓下去!

  可金陵壓不住。


  因為金陵是舊傷未去,再添新傷。也因為金陵的新傷舊傷還重疊在一起乃至於相互傷害——


  而程錚之所以會這樣認為,不但是出於對皇帝、對朝堂的了解,也是出於對金陵‘地方特色’的了解。


  這個地方不一般。


  這裏的學子不一般,這裏的官員不一般,這裏盤踞的勳貴世家們……


  也很不一般。


  此時的程錚尚且不知道什麽‘賈不假,白玉為堂金做馬’一類的護官符,但便是少了這麽幾句話,對於金陵這裏究竟藏著幾多龍臥著幾多虎他倒還不至於一無所知:

  □□的確是北地人士,也的確是祖籍北平逐州一帶,但因曾做過前朝的武將,便就被前朝的皇帝派往這金陵任職,待得天下硝煙四起之際,□□也是得了金陵富豪的支持,方才有逐鹿天下之力。


  待得天下既定之後,自家的老祖宗也並沒有對這些功臣們做出什麽兔死狗烹的事情來,雖說也有開科舉選士官的一係列‘正常’操作,但對於曾立下汗馬之功的老臣們也終究給與了一份叫其後的新皇都不得不避其鋒芒的尊貴與體麵。


  又者,便是從建元帝開始的曆代皇帝都有意識的在朝堂中限製勳貴的權力,但幾乎每一個皇帝都將目光放在了京城的朝堂和各地的軍政之上,至於地方上是否有著權貴勾結之後的土霸王地頭蛇……說真的,他們還很有些顧不過來。


  因此就孕育出金陵這麽一個怪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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