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8 章
可就在這樣想的時候, 程錚的麵色卻是倏然間變了。
變成了一種白裏帶著紅, 紅裏透著青,瞧著仿佛是一塊在夏日放置了好幾日的豬肝一樣的顏色。
……
這當真荒謬嗎?
當真是走遍天下也沒有這樣惡人當道的道理嗎?
這世間當真不會有月越是惡的人越是趾高氣昂的事兒?
程錚:“……”
他忽然就克製不住的想起了自己的爹。
然後覺得自己是不是……
想的太天真了。
程錚在想什麽,程曦不一定知道。
但程錚的麵色她還是一定能看到的。
好吧, 對此她也不用他再說什麽了——再有什麽疑惑, 也隻需瞧著他的臉色就能明白個七七八八了。
當下也僅剩下一聲歎息了:“爹爹卻還是沒有完全明白呢, 您隻瞧見了這老頭兒是如何的背信棄義, 卻是沒有瞧見自己在被背棄之後是如何的岌岌可危”
程錚:“……”
雖然他的麵色已經定格在一種極難看極臭的顏色上了暫時沒法產生新的色變了,但他的眼眸在這一刻卻是克製不住的就然就向著程曦的臉龐瞟過去,一雙黝黑的瞳仁此時波瀾湧動中還閃爍著一種……近乎於扭曲的神色變換。
程曦自然也被這樣的眼神看得有些頭皮發麻,可她又哪裏是那種會因為害怕而閉嘴的人呢?要說旁人越不叫她說什麽她才越要說什麽那才是她慣常的左性呢!
因而也就一如既往的找死道:“常言總是道‘投鼠忌器’,意思是莫為打老鼠傷了玉瓶兒,可這還隻是心疼玉瓶兒的人的想法……爹爹您可想過沒, 若是有一日您就是那玉瓶兒,那您是不是會更怕有人因為打老鼠而傷害到您?”
隨後她就發現其實程錚的神情其實是還能更難看的——那神色之扭曲, 已然近乎猙獰了。
於是程曦就更是迎著程錚這樣的麵容輕聲將那蚱蜢的比喻再次給出了另一種解釋:“都說一條繩上的蚱蜢誰也跑不掉, 可您既然知道自己和莊簡親王是一條繩的蚱蜢,那您又會因要他不好過而叫自己也一塊兒不好過嗎?……且這‘不好過’三個字用在這裏卻是過於輕省了,若是有一個鬧不好, 說不得竟會是您陪著他一起下油鍋呢!”
“如此,”最後, 程曦這樣為自己的找死行為給出一句總結:“那莊簡親王還怕什麽呢?”
程錚:“……”
他的麵色在現在已經分辨不出一個具體的顏色了, 唯一能說的就是他的整張臉都像是那打翻的染料硯台一樣將赤橙黃綠青藍紫等色統統混在一處。
然後混出來兩個字:
難看。
……
他該該明白的。
又或者他早該想到這點的:所謂的結盟就是把兩個人串到同一根繩子上, 也就意味著不但他手裏握著對方的‘把柄’, 對方的手裏同樣也有著他的‘把柄’嗎?因而當對方怕的時候自己也同樣需要怕,當自己會想著莊簡親王沒道理和自己一起萬劫不複的時候,那莊簡親王又如何不能想著自己一個年紀輕輕前途‘一片大好’的青年沒道理和他一個老頭子一起埋進黃土堆了?
所以莊簡親王是真的有恃無恐。
因為他也是真的底氣十足。
程錚:“……”
想到這裏,他不由扼腕。
所以,他為什麽就慢了這麽一步?!
若是能快上一點,那此時說不定就該是他牽著莊簡親王溜了。
反正兩個人都是蚱蜢了,自然就是比誰跳得更快了啊!
悔啊,悔之晚矣啊!
……
程曦:“……”
她很是謹慎的看了看程錚的麵色和程錚臉上那幾乎都凝結成一個鬥大的‘悔’字的懊惱,遲疑著自己的話應該在什麽時候出口才會比較合適。
若說悔,那程錚此時大抵是在後悔為什麽他沒能快那莊簡親王一步吧?
可他卻是又有沒有想過——隻要他手裏握住的東西不比莊簡親王,那對方遲早都有足夠的後手能從程錚的手裏翻盤。
畢竟當他和程錚之間是他說了算的時候,那他的話兒無論什麽時候說也無論怎麽說,都會是擲地有聲的!
因此……這根本就不是搶不搶先手就能決定的事情好嗎?
想明白了這點之後,程曦不由又有些慶幸:慶幸程錚竟然直到今天才被人逼著明白這個道理,由此可見自己蠢一點不要緊,隻要對手也和你一樣蠢那就致不了命。
對了,有一句後世非常流行的話是怎麽說的?
——永遠別和腦殘的人爭論,因為他會把你的智商拉到跟他一個水平,然後用豐富的經驗打敗你?
曾經,程曦將這句話當做至理名言。
可今天,程曦卻想告訴那個說這句話的人:
錯了。
你大錯特錯了。
要是沒有一定的智商和手段,那你還是繼續和腦殘廝混吧,會不會氣得腦溢血什麽的暫且不說,隻說和腦殘對陣……至少足夠的安全啊!要真遇到一個有手段的……也不用多高的手段,隻要像莊簡親王這樣的,就足夠程錚喝一壺了。
想到這裏,程曦不免又感到有些心塞,畢竟無論是皇帝還是程錚還是莊簡親王,都可以算作是這個國家最高層次的人了,也是正在或者即將領導著這個國家前進的人,可他們……竟然一個個的都是這樣的水準?!
那這個國家還能不能好了?!
程曦尤記得紅樓裏常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來形容賈家,可現在的她又仔細想了想,方後知後覺到能叫這樣的賈家都在官場裏攪渾了不止一回,那整個國家……到底已經糜爛程什麽樣子了?
——簡直難以想象!
她且歎了一回。
自己現在就在這紅樓的書中世界裏不說,隻說放自己真實麵對的時候,這書中的百姓也同樣是百姓啊?他們不再是一個個點蒼白紙張上的墨漬,而是一個個鮮活的人!若是依舊出現賈雨村這樣的官員,若是如賈府這樣的人家依舊恣意弄權乃至於玩弄人命——
程曦想自己可能是看不下去的。
好在程錚雖然是有些癡愚,但這個人心地總是不壞的,想來日後若真的登上那個位子了,也必定是不能會坐視這樣的事發生的。
如此,於公於私,她都要繼續支持程錚才可以。
……
程曦自覺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再次和程錚‘合作’的理由來掩蓋自己壓根就‘不記打’的行為,尤其是這次的理由裏麵滿是家國大義,簡直叫她自己都要為自己陶醉了。
……就用一種包含期待的眼神向著程錚看過去。
卻是對上了程錚堪稱沉靜的目光。
畢竟在程曦這裏想過一回之際,那裏的程錚也不至於就在這樣的時候還大腦放空了,因此在這同樣的時間裏,程錚的腦海裏中同樣已經是轉過一輪了。
然後就意識到自己未必是沒有占據過‘先機’的。
畢竟他當初背著所有人登門拜訪邱尚書也是搶在人先的,也是出人意料的……可即使都這般了,最後他還不是隻能看著莊簡親王拿著自己給他‘情報’想如何就如何?
而搶到先手的他自己除了一旁幹瞪眼,又能做什麽?
因此別怪莊簡親王出手太快——著實是他就算出了手,那也是空手而歸的結果。
程錚:“……”
若說為什麽會這樣,程錚思來想去,約莫,也隻來和那句‘隻能在一旁看著’有著莫大的關係了——
他隻能看著,在一旁看著別人將自己已經布好的局麵再攪得麵目全非。
而無能為力。
……
待得意識到這點之後,程錚的眼眸中不由得就沾染上些許的戾氣了。
那是一種因他人,也為自己而產生的怨恨,且又因為太過明白這份怨恨隻能的‘無能’而將怨將恨轉化成了一種類似於狠厲的情緒。
如果,找到一個確切的出口,也如果,找到一個有效的刀鞘,那麽很有可能程錚會因此誤入某種‘報社’模式。
程曦幾乎是心驚膽戰的看著程錚眼眸裏那種沒有一絲光亮的純黑:
現代社會的那些底層報社人士都有不少是當街捅人的呢,程錚雖不言‘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但也著實叫程曦不敢小看了去。
……更別說皇帝這樣的扭曲人士還是他親爹……遺傳有沒有?
因此程曦就越發小心的看著程錚,一時間真真是有些不敢開口,可又不敢不開口。
也就叫眼神糾結中不免帶上幾分淒楚了。
程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