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4 章

  未必。


  有時候, 比起離家千萬裏更痛苦的是你和你的家隻有一扇門相隔,但是那扇門卻是永遠不可能打開的。


  ——因為門裏與門外隔著真實和虛幻的距離,這距離在作者的筆下是這樣的近,可對程曦而言又是那樣的遠。


  所以她希望在這份‘虛假’中截取一份‘真實’。


  而這份真實就是人心。


  也是源自於人心的溫暖。


  簡而言之就是感情。


  感情或許有很多,但是對程曦而言最叫人眷戀的,莫過於愛情和親情了。


  現在的程曦太小,小到沒有人會對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萌生出愛意——別說什麽青梅竹馬了,身為一個岌岌可危的太子的嫡長女,她到哪裏去找青梅竹馬啊?


  且便是有人能打破這份身份帶來的桎梏, 程曦也不認為自己會對一個小蘿卜頭產生愛情這種東西……


  那, 就隻有親情了,隻有那些由血脈聯係起來的親情了。


  可便是這點對程曦而言似乎也有些困難:和她有血緣關係的不少,但是在刨去齷齪和距離之後, 能夠拉住她的手的, 也不過程錚和徐氏了。


  或許還有徐氏肚子裏未出世的那個孩子, 至少曾經程曦是這樣以為的。


  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因為就在今天,她已經隱約卻又無比肯定的意識到,徐氏正在離她遠去,並且還帶著肚子的孩子,一點一滴的,卻又無比堅決的鬆開她的手。


  程曦:“……”


  她不想知道原因, 或者說她拒絕去知道原因。


  但就算是已經下意識的‘逃避’了, 她卻也下意識的開始試探程錚了:既然‘母親’都已經叫她失望了, 那父親難道就一定能‘保全’嗎?


  ……可歎程錚還真的‘保全’了。


  他選擇了程曦, 無論是什麽原因也無論出於什麽目的,至少現在,他是程曦身後的戰友。


  所以程曦也願意成為他的‘戰友’。


  雖說這並不意味著程曦就會放心的將自己的性命交付在程錚的手上了 ,但是要程曦的態度從在程錚和徐氏之間保持中立到傾向於程錚卻是毫無疑問的。


  徐氏不是要程曦搬嗎?

  程錚不是要程曦不搬嗎?


  雖說程曦對此無所謂,但是順遂了程錚的意又如何?


  ……自然了,最重要的問題不是搬不搬,而是徐氏為什麽要她搬程錚又為什麽要她不搬……


  隻這個問題卻不是眼下就能得出答案的,因此她便是就先在這兒杵杵著再慢慢的想答案也不是不可以啊!

  總之她今兒還就不走了!


  ……


  …………


  就先不管那些亂亂七八糟的想法了,也不顧低下各有心思的下人了,她隻揚起頭,就笑盈盈的看著程錚:“爹爹可別再說這些了,您不是說了女兒想住哪裏就住哪裏嗎?那女兒還真就不走了!”


  ……


  卻不想她這裏堅決了,那裏堅決的程錚卻是堅決不下去了——


  他很狐疑。


  狐疑程曦為什麽會這樣說。


  程錚便是再看不出程曦心中的那些揣測質疑和決斷,但是對程曦麵上的態度還是看得出來的。


  即使程曦的態度隻是沒態度。


  ——或者更直白點來說就是她真真是對住哪不住哪兒毫無興趣的,她對這事兒唯一上心的……或者說是唯一會做的就是等到程錚和徐氏爭論出個長短來,她再跟著理兒長的那個人走就是了。


  所以她很安然。


  這種安然叫程錚覺得無奈,覺得好笑好氣,但這種無奈的好小好氣中卻又隱約帶著一點子不知名的恐懼:


  一種對為什麽程曦被人‘拿捏’著還能無動於衷的恐懼。


  她是不知道?還是全不在意?


  隻盼著……願程曦的不為所動是一種貓戲老鼠的不為所動吧。


  於是他一時間竟是不覺得欣喜,反而隻有些惆悵的踟躕。


  就試探:“你這丫頭,竟這麽快就答應了?卻不是唬孤吧?”


  程曦:“……”


  她好真沒有什麽糊弄程錚的意思。


  說真的,其實她這麽一口咬定不搬,也並非沒有一點意可氣用事的成分在裏麵,醒過神之後也未免不曾有那麽一點悔意,可不想此時再被程錚一問,竟是意氣也沒了,悔意也沒了,整顆心裏滌得空蕩蕩的,要細細品去,也唯餘一點倦意在徘徊不去了。


  一種看破紅塵不如歸去的倦意。


  真真是枉費。


  枉費她心神起起伏伏,枉費她思緒進進退退,枉費她付出了這麽些年,到最後和徐氏之間竟是連點子情分也剩不下。


  可這又能怪誰呢?

  怪她?怪徐氏?

  怪她不是徐氏的女兒?怪徐氏不拿她當自己的女兒?


  可說到底,真正又怪得到誰呢?

  程曦也不是自己想要穿越到這個沒電沒網的時代的,便再是說現在的她是萬人之上的郡主,可到底又能有多少人經曆了現代社會之後心甘情願的選擇這樣一個不但生活不便,甚至於還束縛女子的時代?

  至少她就不是,她真的是被迫無奈。


  那徐氏呢?徐氏又有的選?

  徐氏是個母親,是個十月懷胎的母親,而對天下大多數的母親來說,怕還是自家的癩頭孩子才是天下最可愛的孩子——


  所以徐氏能不在乎程曦在自己和程錚之間和緩過多少次關係,也會不記得程曦到底給程錚出了多少有用的主意間接的拱衛了她太子妃的身份,她隻會也唯一會在意的,就是這個程曦是不是那個‘她的’程曦。


  那個她懷胎十月的,那個她掙命生產的,那個她抱在懷中疼愛的……


  那個是她生命延續的程曦。


  而不是現在這個,知道來於何處,不知所來為何的‘不知名生物’.

  ……


  …………


  程曦知道這點,所以也一點都不知道該怪徐氏了,她能怪一個一心一意隻有自己兒女的母親嗎?

  不能,


  因為她不忍心。


  可這,還不是最叫程曦傷心的。


  她傷心於徐氏,卻又更傷心於程錚。


  原本,瞧著程錚的態度,她是以為自己身邊好歹還剩下一個爹的,卻不想就在自己決定孤注一擲的大跨步前進時候,程錚……竟然留在原地木了一木。


  是的,她並沒有誇大程錚那句試探的深意,甚至於在基於自己情緒的基礎上還將那些暴露出來的東西再往回塞了一塞,這才指著剩下的部分對自己道:看,沒有多少吧?

  但再是沒有多少也終究是有的,也就是這點有,使得程曦的那點子強行鼓起來的鮮活氣兒沒了——


  因為她能夠理解徐氏那種沒有一點回旋的拒絕,卻是不能理解程錚這種有回旋的接受。


  徐氏的拒絕是因為她不是自己的女兒。


  那程錚的接受又是因為什麽呢?


  ——在已經知道她不是他的女兒的‘前提’下?


  程曦想不通,又或者她不願去想通,因為她已經隱約的明白了,那就是如果親情這層皮囊……不,應該是親情這種真情實感的東西如果不再存在了,那麽填充在這層和善外表下的……又會是什麽


  ……


  …………


  程曦是真心將程錚和徐氏當做父母來看待的,沒有一點壞心,也沒有一點外心。


  所以她才能將所有的一切一切傾囊相授,一點都不在乎這些東西是不是她這個年紀,這個身份該知道的——


  甚至於都不會在乎這些東西是不是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這個世界。


  ……


  也許,她會這樣做,的確是因為她的身上還有著一些‘不識人間愁苦’的天真,也的確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時常異常之處是不是會叫她被人架上烤架,但到底還沒有傻到底,隻需看她雖然將這些東西告訴程錚告訴徐氏告訴徐浩和徐家兄弟了,卻是對皇帝三緘其口,就知道她雖腦子不好用,卻也是有一點求生的‘本能’在的。


  而這本能,下意識的就幫她做出了‘選擇’。


  選擇將自己的‘智慧’,交付給自己能信任的人。


  不然光是從‘造福大眾’這個角度來說,難道程錚能做到的皇帝就不能做到嗎?


  即使隻是從自己的得失來說,難道程錚能給程曦的‘回報’,皇帝就給不了她嗎?


  畢竟怎麽說,她都不但是程錚的女兒也是皇帝的親孫女啊!

  可她卻是沒辦法把皇帝當做自己的爺爺看待——


  血緣不能改變,親情卻可以取舍。


  所以程曦在麵對皇帝和程錚的時候,先是下意識的親近程錚疏遠皇帝,而等到程錚和皇帝‘正式’對立起來之後,皇帝就更成了被程曦甩進垃圾桶裏的那一個。


  一點都不帶留戀的。


  可即使程曦對皇帝能做到這般的絕情,他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是被人‘取舍’的那個——


  天道好輪回,今天輪到誰……對吧?

  隻可惜程曦一點都沒有感覺自己被這話安慰到了。


  她隻覺得有一種被背叛之後的……


  愁苦?


  ……按說這個時候,程曦是不應該愁苦的,或者說是就是有愁有苦,但是在憤怒的情緒灼燒之際,也是應當感覺不到的——


  程曦會憤怒不是嗎?


  程曦也應該憤怒不是嗎?


  她捧出了自己的一顆真心,但接受了這顆真心的程錚和徐氏卻是轉頭就將這顆放在秤上稱斤論兩,照程曦素日裏表現出的那種天真直率又驕縱的性子瞧來,她早就得跳起來了,且說不得此時已經和程錚撕上一撕了。


  可她沒有。


  隻因她知道,無論是天真直率與驕縱,又或者是直接的遲鈍白癡和愚蠢,都是有人寵有人愛,有人會為你打算的時候你才能擁有的‘特權’。


  而若是有一天你的身邊再沒有旁人可以為你撐起一片天了,那你光是扛起生活的重壓就要竭盡全力了,哪裏還有時間來矯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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