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9 章

  雖說程錚也知道邱尚書是一個牆頭草, 但若是什麽風來吹他都倒……那程錚不由就要懷疑這邱尚書還有沒有讓自己花大氣力的價值了。


  因此不免就有些滿足的笑了:“尚書大人竟是到今日還要和孤裝這些有的沒有的嗎?孤且直白的說了罷,此時孤可不單單是為了救你,這通過救你來救孤自己才是真呢!”


  邱尚書:“……”


  便是老成如他,一時間也不由的就產生了一種風中錯亂的感覺:


  程錚這是怎麽了?程錚這是眼睛瞎了嗎?程錚這是眼睛瞎了之後麵部還失調了嗎?不然程錚為什麽能夠在看到他那樣冰冷的神情聽到他決絕的拒絕之後還能笑得出來?還居然能笑的這麽燦爛?!

  一時間邱尚書隻覺得渾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就在這種毛骨悚然中他簡直都想要對程錚刮目相看了——也或者他從來就沒有看透過程錚?


  無論如何,在麵對這樣反常的……還是鎮定到仿佛一切都在程錚掌控之中的反常時,邱尚書也竟然在恍惚間就產生了一種類似於高山仰止的感覺:

  這個太子真真是深不可測!


  ……不得不說,這兩人真真是‘錯覺’到一塊兒去了。


  因著這樣的想法, 邱尚書再開口的時候不免就要恭敬真誠多了:“下官何德何能,一條老賤命也能牽扯得了殿下?”


  程錚又是一笑, 那笑在邱尚書看來簡直都能稱之為意味深長了:“千裏之堤尚且潰於蟻穴, 孤眼下還沒有千裏之勢,且尚書大人也比螞蟻的分量重多了,哪裏就動不得孤了?”


  且不等邱尚書想些什麽來接口, 他又是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瞧孤這腦子,說得都是什麽話兒?尚書大人哪裏便能用蟻穴來比擬了?眼下這事兒……”


  他就看著邱尚書:“說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還更妥帖些罷?”


  邱尚書:“……”


  他簡直想拿著大巴掌狠狠的一拍程錚的肩膀道:“有眼力啊大兄弟!”


  但也隻能苦笑一聲, 就含糊道:“為人臣子當為君盡忠, 粉身碎骨亦不敢辭。”


  程錚很不信邱尚書這話兒,不但不信, 甚至於哪怕邱尚書真是這樣正直而忠誠的人他也非要把邱尚書掰歪了不可:“大人何必說這樣的話兒?雖要忠君愛國, 可到底也要顧惜著自己,旁的不說, 且道大人那前年方得的嫡孫兒聽說便是個再玉雪可愛不過的孩子了, 大人難道就不想瞧著他成家立業, 大展宏圖?”


  邱尚書:“……”


  他隻聽得渾身都是一哆嗦。


  卻不是為了程錚的威脅:他便是再探不清程錚的深淺,但也知道以程錚的素日為人看來是做不出這種拿幼童來做籌碼的舉動的——


  他所懼怕的是皇帝。


  若是連程錚都知道自己的孫兒玉雪可愛深得自己的歡心,那皇帝會不知道嗎?

  邱尚書已經信不過皇帝了,就在皇帝將那據說是‘和安嬪聯手陷害了皇後’的太醫交到他手裏的時候,他就知道……皇帝再保他的可能不大了。


  ……難道不是嗎?


  哪怕是那些坤寧宮的宮人們也曾經被皇帝一反常態的送到了刑部來,邱尚書也沒有如此惶恐過。畢竟那時候那些人身上好歹有著內外交通的罪名,邱尚書若是能夠好好的運作一番,那也不是不可以將內外交通中的那個‘外’發揚光大一番的,如此雖也叫人側目,但自己終究還是能夠全身而退的。


  隻眼下這太醫院的醫士……


  卻是叫邱尚書看不到任何生還的希望了。


  ——無論這個醫士是不是皇帝自己搗鼓出來的,但當皇帝將人送過來的時候,邱尚書就確定一點了:皇帝已經知道了這個太醫的罪名是和後宮中的妃嬪參合在一塊的,甚至於還是聯合了安嬪用她流掉的孩子陷害皇後這種驚天的事兒!

  這種事兒是刑部能夠參合的嗎?便是那宗人府的宗室也不一定有這個接手的膽子!刑部就算閱盡天下案件,也斷斷沒有閱到皇家頭上的道理!


  ……


  可人已經送來了,還是皇帝親自交代著送來的,邱尚書還能怎麽辦?他能將這人連同皇命一同拒之門外嗎?


  便就隻能估摸著大概,親自將這人審問一番,且其間又小心的拿捏著這個度,隻將那些皇帝可能已經知道的事兒潦草過問一番,多的卻是一句不問,就算看著這人仿佛有什麽主動開口的意願,也當即吼令手下用刑將人打到說不出話兒來。


  ……如此雖有可能被皇帝斥一聲無能,但邱尚書也著實沒有那個盡忠出頭的心了,他唯一盼著的就是能在這事兒之後保全一條性命然後盡早從這個漩渦裏脫身了。


  但又有誰知道皇帝竟然會荒謬到讓他當堂誦讀那份記錄著問詢結果的奏章呢?

  可以說邱尚書當時就覺得眼前一黑,幾乎恨不得就此昏過去——


  這般卻叫他還有全身而退的餘地嗎?


  而一旦他退無可退了,那他除了作為皇帝的一條狗拚命還能有旁的結果嗎?


  可他不能這樣!


  因為一旦他落到這樣可悲的境地了,那他也就距離被皇帝拋出去讓他燃燒‘最後的價值’不遠了!


  畢竟這可是皇後用生命給後人留下的警示,由不得他不重視。


  ……


  …………


  便是曆經風浪如邱尚書,麵對這樣的境地也不由生出幾分絕望來。


  可便是絕望,便是麵對著程錚在絕望中送來的一線希望,這邱尚書也做不出孤注一擲的事兒——


  他在這官場上著實跌爬滾打太久太久了,久到他知道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地方是不會有雪中送炭這樣的好事的,他們會這樣做,不過是因為這樣做會給他們自己帶來更多更好的利益罷了……可邱尚書現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隻唯恐程錚的利益是要祭奠了他才能到手!


  且邱尚書在完全不信世間有雪中送炭這種美事兒的同時卻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理論的堅定支持者!還堅信人在情急的情況下隻會做出錯誤的判斷,病急亂投醫絕不是一句空話,而是無數先人用血淚留下的經驗談!

  所以程錚在這個時候拋出這麽大的誘餌,就勿怪邱尚書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了吧?

  ……可便是邱尚書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誡著自己程錚絕對不可信——自己和他非親非故他憑什麽會在自己落難的時候幫自己?——但到底也被程錚的話說得心神大亂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能夠活誰又會想死呢?

  尤其邱尚書是個那麽有求生欲的人,要他在麵對程錚伸出的援手,要他在麵對可能的生路時完全的無動於衷……


  也太困難了些吧?

  因此邱尚書的麵上不免就閃現出了幾分的掙紮來,且也隻瞧著這掙紮便知道在他的心中,理智和情感爭鬥的有多麽厲害了。


  也因此就在他對麵的程錚自然也看到了。


  但看到了這一切的程錚並沒有急著開口再追加什麽:

  他在等,等邱尚書做出那個最後的決定來。


  如果邱尚書的理智壓過了情感,那麽程錚就需要拿出別的說服力的證據出來,一點點的消除邱尚書所有的擔心。而如果邱尚書的情感壓過了理智,那麽他需要的就是順著邱尚書的期望用更多的許諾來加重他情感的砝碼,隻讓他的理智在這份重壓之下再也生不出什麽旁的挫折來——


  而他也沒有等待多久。


  因為邱尚書雖是麵色再三變化,但最後依舊在掙紮中現出了幾分不舍的神色,然後他就帶著這種讓人牙疼的神情,隻用一種不怎麽堅定但到底也是拒絕的語氣道:“殿下果真是有心人,隻下官——”


  可程錚沒有給他時間說出那個拒絕的借口出來。


  他且微微一笑,就驀然打斷邱尚書:“孤也是局中人,因此孤若是不有心上心,卻要孤死也死得不明白、到了九泉之下也做個糊塗鬼嗎?”


  邱尚書:“……”


  就算您官兒比我大,但也不要這樣隨便打斷我的話兒吧?人和人之間的基本尊重呢?且你死不死的,死的糊塗不糊塗的和我有什麽關係?

  隻這想法不過一瞬,因為就在這份不怎麽走心的抱怨之後,邱尚書迅速並且準確的抓住了那絲需要他走心和上心的消息——


  ‘孤也是局中人。’


  太子,也是,局中人。


  程錚是局中人這點邱尚書並不奇怪,但就在今日,就在程錚親自站在他麵前並且親口說出這番話之後,他卻是覺得心中恍然有什麽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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