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8 章

  但他的小廝一見自己竟是失手——雖然是邱尚書自己跳出來的——推倒了自家的老爺, 不由也是慌了,就要急急的去扶,但邱尚書諾大一個人又哪裏是他兩隻手臂能扶住的?

  由是他隻能也揉身前撲,就要用自己的身軀為邱尚書做人肉墊子!

  兩人這一番‘交手’堪稱兔起鶻落, 隻快得叫旁人回不過神來!

  不但親眼目睹了這一出的四個轎夫回不過神,便是被身後動靜驚得再度回頭的程錚也有些回不過神:

  他不過就往前走了兩步,這邱尚書怎麽就趴在地上了?


  沒錯,等到程錚回頭的時候邱尚書和自己的小廝已經在地上滾做一團了, 那小廝雖是決意要做人肉墊子的,但倉促間卻也未能墊穩, 隻將邱尚書的半邊胳膊給護著了, 因此從程錚的角度看來邱尚書當真是整個人都趴在地上,四肢大張猶如上岸的王八,瞧著真真好不狼狽。


  程錚:“……”


  他微微遲疑了一下, 這才用一種有些不解的語氣谘詢道:“尚書大人便是要留學生,這叫學生一聲也就是了, 哪裏便用得著這般大禮伏地了?”


  ……天見可憐, 他真的不是有意彎酸這邱尚書的,而是他長到這麽大, 敢於對著他直接動手的人他還沒見過呢, 因此哪裏會想到這事的真相是邱尚書家的小廝要教他做人而邱尚書忙著阻止呢?

  因此他隻能用自己的理智,合理的推斷出邱尚書是要留他因此趴在地上……或者是要留他卻不慎跌倒所致?

  ——但是就算是不慎跌倒, 他也不介意嘴花花一下嘛。


  沒毛病!

  邱尚書:“……”


  好氣哦!完全不想和這白癡說話怎麽辦?

  邱尚書自詡也是見過世麵的人了, 經受過和經手過的各種明槍暗箭笑裏藏刀之舉更是能整理出一個小本本來供後人瞻仰——


  但是吧, 這自家下人直接對著一朝太子揮巴掌這種送人頭的事兒他絕對沒有經曆過好嗎?而自己阻止不成甚至於失手到連自己帶自家下人一起摔一個大馬趴的丟臉事兒……


  他更是沒有經曆過好嗎?!

  好氣哦!但是又不想說出真相在程錚麵前更加的沒臉怎麽辦?

  邱尚書一時間真如一隻王八一樣的趴在地上開始思考起人生來。


  就在他就要將自己連帶這自己家八輩子祖宗的麵子一齊落幹淨的時候,他方才重整了精神,又幾乎是艱難的往喉嚨裏咽回了一口老血,這才將自己的那股子幽憤之意咽回去。


  再本著破罐子破摔的精神,隻閉著眼睛紅著老臉認下程錚口中的那句‘挽留’:“您又何必拿老朽這般開玩笑?這不是看您走得太急,因此也急著挽留嗎?”說著便就有些幽怨的睨了程錚一眼:“卻看在老朽這老胳膊老腿的份上,好歹留三分的薄麵與老朽吧。”


  程錚:“……”


  他幾乎要被邱尚書的那一眼看出雞皮疙瘩來!


  身為太子,幽怨的眼神他不是沒見過,美人含嗔帶怨的眼神更是人間一景——可這一個菊花紋布滿國字臉的老男人對著你哀怨?

  好想一把掌揮過去!

  ……媽蛋!

  程錚到底克製著沒有一巴掌揮過去,但被邱尚書這麽一嚇,他登時什麽樣的戲弄心情也沒有了:正事多好啊,咱們還是談正事吧!

  就重新端正了容顏,隻對著邱尚書道:“尚書大人願意指點學生,學生自然求之不得,隻這指點想必不是一兩句話的功夫……您看這——”


  邱尚書恍然,便就奮力的在小廝的攙扶下隻將自己從地上拔起來。


  這裏的確不是一個好的說話的地兒,雖瞧著偏僻,但到底在刑部的腦袋後麵,且剛剛他和程錚也算是鬧出大動靜了,這刑部要是不來個人查探一番都對不起刑部的名兒好嗎!


  因此不由也有些慌張起來,就忙忙的回頭一看,便就果斷對著自家的小廝道:“你且帶著人先回去……且莫聲張,便就做出我還在這轎中的模樣來,我且在外散散,入暮前是必回的。”


  可便是這樣明確的交代了,那小廝依舊不放心:不但不放心留下邱尚書一人,更是不放心留下邱尚書一人麵對程錚!

  就有些著急道:“大人您去哪兒是小的跟不得的?便是有什麽話兒不方便,小的也隻站得遠遠的就是了,斷不會幹擾到大人和……這位公子的,隻也請大人成全小的一片孝心!”


  邱尚書便也瞅他一眼:“你是我身邊跟慣的了,這有的事兒除了你我竟是誰也不放心,你且看著這些人,又對外裝出我老老實實回家的模樣……做好了這些才是真的為我好呢。”


  這話兒都說到了這種地步了,那小廝便是再不情願也知道這事兒無可挽回了,便就隻能做出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隻回到那素轎邊,且招呼著轎夫們動身。


  那邊轎夫們也大抵看明白今兒這陣勢了,因此心中不是不驚惶的,隻唯恐自己若是回了尚書府便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這行動間難免的帶上了幾分的惴惴不安。


  還是邱尚書眼神老辣,隻一眼就看出這些人的所思所想了,為防止節外生枝,他便就又想了想,隻多了句嘴:“你們都是我身邊的老人了,因此記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這話……


  既然是要他們自己注意自己的語言,想必邱尚書一時間還沒有幫著他們主動封口的意思了?


  這才叫眾人的心重又安定下來,隻依言行事不遲。


  程錚且在旁邊站著瞧熱鬧,這廂見得邱尚書將事事都料理妥當了,方才開口道:“真正是小事方才見真章!尚書大人這做派,學生還有的學呢。”


  隻邱尚書此時已是不耐煩應付他的恭維了,就敷衍道:“殿下這做派,微臣才是學不來呢。”


  好在他說的低聲,且此時他的家下人等也離得遠,因此並沒有人聽到程錚的身份。


  程錚便也就一笑而過,隻邀請邱尚書往別處去‘溜溜’。


  ……


  …………


  兩人且並肩出了這小巷子,其實邱尚書本是下意識就要落後於程錚的,但程錚哪裏會讓他真‘跟隨’在身後?且兩人間的間隔若真是兩三步起步,那他還怎麽說話兒啊?


  便就刻意的放慢腳步,且看著邱尚書不願上前的時候還伸手拉上一把,讓邱尚書在驚訝之餘隻豎起了一身的寒毛,如此再三之後,終是不敢違逆程錚的意思了。


  隻散著散著便就來到了大街之上,這大街之上雖是人多,但一來路寬,二來這街上的人大多是形色匆匆忙著走自己的路,哪裏便會分神去瞧別人怎麽走的?


  因此雖是熱鬧,但這熱鬧之下卻也著實疏離。


  程錚便在又走了幾步之後果斷開口了:“今日孤卻是來的莽撞了。”


  邱尚書此時已是被程錚折磨得簡直沒了脾氣,聞言幾乎是眼皮子都不撩一下的:“殿下哪裏的話?您是主子,自然是您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了,微臣哪裏敢有二話?”


  程錚:“……”


  沒二話?沒二話你這嘴裏說的是啥呢?


  隻到底不好和邱尚書就這樣懟起來。便就隻能換了一副語重心長的神情,又做作的沉重歎息了一聲道:“大人這是哪裏的話兒?孤這完全是一片真心!尚書大人您為國盡忠這許多年,孤便是隻看在您的苦勞上卻也不願見您……見您最終——”


  就終於說得那邱尚書側頭了。


  可他便是轉過了腦袋,那目光中卻也是一色的清冷,不但沒有程錚希望看到的感激畏懼期盼等一係列神情,竟是連旁的不相幹的情緒都欠奉,又則平靜之下他的眼神瞧著雖是如古井般深邃,但也確確實實是古井無波的,這毫無波瀾的模樣打眼兒一瞧,竟是隻讓人覺得……


  瞧著生畏。


  程錚登時就說不出話了,也或者所有的話都在邱尚書的目光中被凍結在嗓子眼兒裏。


  媽蛋壓力好大!


  可就在程錚有些漲紅了麵色卻依舊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邱尚書也依舊用這樣的目光冷冷的注視著程錚,直到用那持久而冰冷的眼神隻將程錚看得幾乎都要側目了,他才冷冷的一哼:“殿下這話兒就叫人有些聽不明白了,微臣兢兢業業這許多年,便是殿下您不也認了微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嗎?既如此,朝廷又如何會苛待了有功之臣?”


  這番話……


  程錚一時間更是愣住了——愣得腦子幾乎都有些木了,一片的茫然之下下意識的就看著邱尚書。


  也像是要看看邱尚書到底……相不相信他自己說出的荒唐話兒?

  可無論程錚怎麽看,那邱尚書的神情始終是淡淡的,便如同一汪被凍結了的水一般:無論冰層下有再多的波濤湧動,但麵上卻依舊是一絲的異樣也不見。


  也就看得程錚……


  心情複雜又明快。


  這複雜自然是因為看不出邱尚書的深淺而失落的複雜,可這明快——


  卻是因為邱尚書的拒絕而感到的明快。


  不要誤會!程錚絕對不是抖M,被邱尚書拒絕了也自然感到生氣,隻是生氣之餘……他竟是感覺到了一種果然如此,如此才對的篤定感!


  或者再直白點來說就是:在程錚應有的認知中,邱尚書本來就不是自己幾句話便能說動的人,因此邱尚書此時的表現……


  竟是不經意間讓程錚產生出一種一如既然的安然。


  一如既往不是不好,尤其是在這經曆了大起大落之後依舊一如既然不由就能叫人更能安心些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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