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9 章

  皇帝並不是一個清醒的人, 但卻是一個識時務的人, 當自己的根本利益被威脅的時候,皇帝還是分得出大小輕重的……單說他當日能夠容忍許宣之女成為自己的元後和許宣的外孫成為自己的太子,便就知道他真到了緊要關頭, 還是舍得的。


  當下就笑了:“太子這麽說正是呢。”


  ……


  …………


  皇帝識時務了?


  對於這突然遽然而且幾乎堪稱驚悚的轉變, 大多數人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我這是做夢呢吧?


  而之所以會用上幾乎這麽一個詞, 是因為就在絕大多數的人皆盡睜大了眼睛表達著他們茫然不知所措情緒的時候,有兩個人卻是孑然不同。


  其一便是邱尚書。


  邱尚書真的是一位曆經兩朝的重臣了, 雖眼下鋒芒盡掩, 但光是見識經曆也不是程錚等毛頭小子可以比擬的, 因此雖說一樣為皇帝的轉變而有些詫異, 但卻並未被這種情緒主導了思維,隻是瞬間的驚愕之後就迅速的開始思索。


  思索皇帝為什麽要退讓這一步。


  而作為其二的戴權卻是要比邱尚書更加高明一些,邱尚書尚有驚訝之際,那戴權卻是自始至終都毫無任何的觸動,邱尚書尚且要思考皇帝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戴權卻是在皇帝開口的同一時刻就立時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由此可見戴權被人私下裏稱之為皇帝肚子裏的蛔蟲不是沒有道理的, 能揣測到主子的想法還能揣測得悄無聲息才是真本事。


  隻可惜戴權是悄無聲息了, 卻又悄無聲息的太淡定了些, 故而程錚眼神隻往旁邊溜了一溜, 就意外卻又毫不意外的看到這位‘蛔蟲大人’那堪稱八風不動的神情了。


  程錚:“……”


  程錚並不是戴權肚子裏的蛔蟲, 因此戴權究竟在想什麽他並不知道, 但是戴權的表情太淡定了, 那不止是一種做下人對主人任何的命令都遵從的淡定, 更是一種對皇帝的所作所為早就胸有成竹的淡定——


  所以程錚明白了,戴權是早就知道皇帝一定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退讓出這關鍵的一步。


  ……可他是如何預料到的?


  程錚並不明白。


  隻是雖然暫時不明白,但這並不妨礙他和邱尚書一前一後的進入了思索的步驟。


  而和邱尚書不同的是,他先思考的卻是那條被皇帝親自斬斷的前路:那就是如果皇帝不讓步,事情會發展出怎樣的可能?

  這問題並不難解答,如果皇帝不讓步,那麽皇帝和皇子們僵持的事兒就會繼續下去,而前朝後宮的人大多都是人精,這麽一僵持,無異於在變相的將事情廣而告知……這事兒一旦告知大眾了,旁的且不說,隻怕皇帝最愛的、最舍不得的麵子隻怕立時就沒了。


  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災難,畢竟事情的重點還在於和皇帝打擂台的皇子們:程鈺死了媽,正是瘋狂的時候,若是再被對立的局勢一逼,真不知道他所剩無幾的理智還能剩下多少來。又有程鐶慣是個腦子不清楚的,認不清局勢的很,若是誤認為眼下正是‘機會’,也不知會做出什麽‘投機’之事呢!……且便是程鈺還有理智程鐶也還多少剩點子腦子,程錚自己難道又是擺放著白看的木頭人兒嗎?少不得會對兩個弟弟關愛一番吧?到了那時候……別說皇帝的麵子保不住了,隻要這混戰中的人有一個喪心病狂的,那——


  雖然程錚無法明白皇帝都這麽恨自己三兄弟了,卻依舊要留著自己三人來給他的人生添堵究竟是出於什麽心態,但既然皇帝的這種態度有利於自己,那程錚自然也沒想過要將皇帝的腦子□□正常了……還是想辦法為自己爭奪得更多的利益才是!

  ——可是在讓步之後呢?

  皇帝吃了這麽大一個虧,虧到前些日子裏幾天幾旬甚至於幾月的布置都全然無功付之東流了……他又會用什麽來填補自己的虧空?

  程錚並不知道答案,但皇帝卻是很快就讓他知道了。


  因為皇帝在所有人或震驚或深思的沉默中用一種平穩中帶著一點子怨恨的語氣道:“皇後薨逝,三皇子程鈺失母之下很是有些神誌不清,因此便是做出了這樣的事兒,也算情有可原,朕不願因此而重罰了他,隻這事兒卻也不能不給天下人一個明示,如此不若就——”


  然後他的話就被打斷了。


  “母後的去世確實使得兒子心神劇震,”程鈺一臉漠然的道:“隻兒子還不至於昏了腦子,因此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父皇要如何罰我都是應當的,卻望父皇讓兒子在死前洗清母後身上的汙名。”


  皇帝:“……”


  他幾乎都要震驚了:這樣的兒子保來何用?

  有、何、用?!

  而相較皇帝的不可置信,程錚卻是沒有多少感慨。


  也或許他早該明白,皇帝要退了,那皇子們不退也得退!而退的方式方法,大約就在這‘懲罰’之中。


  ……隻可惜他卻不想想皇子們可就願意接受這樣的和解了。


  不止程鈺不肯聽話,便是程錚也不樂意皇帝還沒有做出實質性的退讓就來逼皇子們的行為了——


  什麽好處都讓他占完了?

  這怎麽可以!


  因此便就一偏頭,卻是不經意間正正對上程鈺的側臉,恰看到這個弟弟僅幾日的功夫便就瘦得厲害,下顎處的骨頭幾乎都顯出一種脆弱的鋒芒感來。


  隻讓他看得愈發歎息,竟是有些真心實意的對著皇帝道:“父皇莫怪,隻三弟和皇後娘娘著實母子情深,因此父皇不若先說說皇後的身後事,屆時三弟放了心,哪怕是父皇不忍心的懲罰他隻怕都願意去受呢。”


  這話不是很好聽,但更不好聽的還是這話裏的暗示:如果皇帝對皇後的身後事讓程鈺不放心了,那——


  不得不說,眼下對於坑皇帝和借別人的勢來威脅皇帝這兩種技能,程錚已經很熟練了。


  而皇帝也果然就聽出了程錚的言下之意了。


  因此他瞬間就不看程鈺改瞪程錚了:單就他那目眥欲裂的模樣,仿佛恨不得將自己的兩隻眼珠子當做火筒裏的彈藥射出去。


  可就在一番咬牙切齒之後,卻也不得不在咬牙將那怒火咽回去:眼下已是不能再刺激……程鈺了。


  須知這程鈺瞧著簡直都已經不要命了!而皇帝這樣不但要命還要名兒的人還不得被自己的兒子拿捏著動彈不得?


  就再三的吸氣吐氣,這才憋著一口氣道:“皇後既是皇後,身後事兒自然依禮而為,朕又何須多言?”


  一言既出,便就瞬間能看到程鈺的目光中微微帶著著些活人氣息的驚喜和程鐶遽然抬頭後就要出聲的焦急。


  畢竟皇帝的話說著似乎簡單,但若要細細聽了,任何人都能明白這簡單的話語裏可是不簡單的意思。


  ——皇後既是皇後。


  這就是說皇後依舊是皇後,而要一個皇後還能是皇後,那就不能讓她的名聲牽涉到任何迫害後妃和皇嗣的惡□□件中,不然皇帝就算是強行為這樣的女人保留皇後之名,不但後繼者說不得會將這樣一個女人擼出太廟去,隻怕眼下那些看似忠順的官員們也是敢於抗旨不遵的——


  便再是皇帝,也沒有挑戰天理人倫的道理啊?

  ……而下一句更是。


  ——身後事兒自然依禮而為,朕又何須多言?


  這就是說皇帝從此以後不會再就皇後的死說任何的話兒做任何的事兒了,雖然這樣不可能再給皇後任何多餘的體麵了,但是卻也明白的表示但凡她該有的東西,皇帝絕對不會扣押……如此雖然稱不上極盡哀榮,但是也不會讓皇後的身後事兒成為人們眼中的笑柄。


  ……就事論事的說,單憑皇後身前做的那些事兒,死後能得到這樣的待遇,足夠讓知情不知內情的人稱讚一聲皇帝對皇後是‘真愛’了。


  程錚:“……”


  便是他也有些想不到皇帝居然會這麽好說話,看來皇帝這次的讓步還真是下血本了。


  隻程錚能夠事不關己的冷靜吐槽,程鐶卻不可以……也或者他不接受。


  皇後的死雖然不是程鐶一力包辦的,但他在其間確實也算是出了大氣力的,至少他和他陣營中的三妃在推廣的力度上就很是廢了不少的功夫,現在要他接受自己做白工的結果?

  他果斷表示不能忍!


  就道:“父皇仁慈,隻韋氏那個女人哪裏便就能擔得起如此的身後名了,旁的不說,隻怕兒子那未曾見過這世間一眼的小弟弟就不肯依!”


  眾人又傻了傻,這才恍惚間明白程鐶嘴裏的小弟弟隻怕是安嬪肚子裏不知性別的胎兒?

  隻可惜程鐶都不惜親自動嘴為這孩子的性別做鑒定了,皇帝卻依舊沒什麽反應。


  不,他還是有反應的,隻是他的反應全然不是程鐶希望的反應。


  皇帝就抬起頭,隻用自己毫無波動的陽光在程鐶的臉上照了一照,就用一種聊天氣一般的口吻和戴權聊起來了:“這安嬪……朕記得是在寒冬臘月時分流的產?”


  戴權立時便就接話了,且話語特別流暢特別篤定:“回陛下的話兒,是這般,奴才還記得那人的前夜裏京中才下了一場雪,當日又豔陽高照。安嬪娘娘便就說要去園子裏采集那梅花上的雪水,這才在卵石小道滑了腳。”


  程錚:“……”


  他登時精神了,這精神不但是因為他簡直克製不住的要為戴權的反應迅速思維敏捷和話語到位而鼓掌,更是因為他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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