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8 章

  即使再是心冷硬如玄冰, 皇帝終究也是個人, 因此不免就有了一絲迷茫,隻不知自己心心念念汲汲營營這許久又究竟……是為了什麽?!


  但, 這點子心思也不過轉瞬即逝刹那湮滅——畢竟皇帝已經陷得太深太遠了,深到遠到他不能回頭……更何況他根本就不願回頭。


  這是一場戰爭!

  這是一場由他發起且會由他主導的戰爭!


  而他會是這場戰爭中絕對的王者,即使對手是親生子, 他也不會也不能輸!


  想到這裏, 皇帝不由就收拾了心境,隻將那些胡亂的想法盡數擊碎,然後從無盡的泥沼中複又探出頭來, 且憑著一股意氣繼續前行。


  他不能停下腳步!

  ……


  …………


  隻旁的人卻是不知皇帝的思緒已是在轉瞬之間便就心念電轉了幾番, 並就此重新找到了人生目標的。


  他們唯一能夠瞧見的便是皇帝仿佛是深吸了一口氣以平靜自己的模樣, 然後就將目光轉向程錚,眼神閃了一閃, 這才試探道:“如此……太子便回去看看罷?”


  程錚:“……”


  眼下皇帝的態度豈止是平和, 他看上去簡直都有點討好之意了,也就將三個皇子齊齊唬了一跳, 其中作為皇帝討好對象的程錚更是有些倒噎的感覺——見慣了皇帝高高在上指使氣頤的模樣,對方如今一放下身段, 他竟是覺得有些牙酸了。


  隻不過相較於三個皇子的訝異,邱尚書倒是接受良好。


  畢竟他也是朝中的老資曆了,高中進士還是先皇時期的事兒了, 也就經曆過許宣穆之同輔政的歲月。雖說那時他地位低微入不得上麵人的眼, 但是皇帝是怎麽在兩位輔政大臣麵前俯身作揖的, 卻是全朝堂都知道的‘秘密’。


  所以今日看來,皇帝不過是故態複萌罷了。


  ……隻皇帝為什麽要對著太子故態複萌?難道皇帝在太子的身上竟也感覺到了許宣穆之同那樣的威壓感?


  想到這裏,便是邱尚書也不由得有一瞬間的恍惚。


  但他這裏心神恍惚了,那裏程錚卻是回過味兒來了。


  ……


  而之所以能這麽快回神,大抵也是因為程錚的想法比較簡單——而且是那種單刀直入式的簡單。


  在他看來皇帝不過是想要找個理由拆散他們三兄弟臨時的聯盟罷了……這個意外報上來的消息果真是一個絕好的借口!


  是的,程錚一點也不認為皇帝急著叫自己回去是因為對徐氏的肚子抱有期待或者好感,他隻是對自己的拋下程鐶和程鈺離去抱有期待和渴望罷了。


  今日可真真是個好日子,三個皇子雖說是為了不同的目的而進宮的,但在機緣巧合之下他們竟是隱隱對皇帝形成了夾擊之勢:程錚的手上捏著安嬪的事兒,程鈺的背上背著刑部的事兒,又有程鐶……雖說眼下他手中又什麽還看不大出來,但就衝他反應如此迅捷態度如此熱忱,皇帝也要忌憚三分,隻唯恐這個孩子也是知道了些什麽而專程趕來的。


  自然,皇子們雖說是捏著這些事兒,但未嚐又不是被這些事兒捏著——從表麵上看這些事兒都是皇子們的鍋!

  ……但作為幕後主使者的皇帝又如何不知道自己才是那個真凶?

  因此下手時再是喪心病狂隻怕眼下也有些心虛吧?且現在程錚和程鈺都是一副寧可粉身碎骨也要將事情鬧大到盡人皆知的模樣……一旦到了那時皇帝高居幕後陷害親子的事實還能瞞得住壓得下嗎?

  想必皇帝沒有信心,更想必皇帝也不想為這兩個兒子陪葬。


  玉石與頑石比起來,自然是更高貴的玉石更害怕可能的碰撞和粉碎……因此就算是程錚看來皇帝的想法也是無可厚非的,隻可惜很多時候光有想法沒有用,有用的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但麵對皇子們的遽然發難,皇帝一時間是真真找不出解決的方法來的。


  對此程錚並不驚訝,他已經看出皇帝有詭計卻沒有相應的智慧,因此此時麵對三個皇子的夾擊……皇帝不免就無措了。


  但是……可恨這個‘但是’啊!


  但是讓程錚更想不到的是皇帝竟然會這麽好運,連破局的機會也有上天派人送上門。


  ——這時候誰放過機會誰是傻子!


  皇帝腦子再不夠用基本的審時度勢還是在線的,看到這樣的機會就再也忍不住了:他幾乎是迫切的看著程錚,隻盼著程錚的嘴裏立刻就應出一個‘是’來。


  也看的程錚是咬牙切齒,額頭上布滿了青筋,但一時間……


  還真真啞口無言。


  打從心眼裏說,程錚自然是希望回家看看徐氏的,便是一時間看不到徐氏的肚子裏就蹦出個大胖小子來,但光是看著徐氏他就會覺得無盡的滿足了。


  可程錚同樣也放不下眼前。


  他知道自己和弟弟們的關係並不好,因此如同今日這般聯手果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兒……大概千年難遇也莫過於此了吧?萬一錯過了眼下的局麵,卻不知還有沒有這一樣的機會再次三軍會師了。


  孩子會在徐氏的肚子裏呆滿幾個月,可這機會卻是放過了就不會再有了。


  程錚想到這裏,隻將所有的激動和渴求都往自己的心底壓了又壓,隻將一顆心都壓得鈍鈍生疼了,這才對著皇帝一禮道:“賤內有喜,兒臣自是喜悅的,隻是再怎麽歡喜也當以正事為重,眼下皇後皇妃皆是沉冤未雪,兒子哪裏便就能放下這等正事兒了?”


  皇帝:“……”


  他好懸沒有罵出聲兒來!卻依舊強忍著怒氣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太子妃有孕,肚子裏保不齊就是……朕的嫡長孫!你這般卻是要置天下於不顧嗎?”


  其實比之皇帝的嫡長孫,還是皇太孫的名號更能當得起托付天下的重任,但皇帝光是看太子就不順眼了,哪裏還會金口玉言平白送個太孫的身份過去?須知皇帝說出的話那是一言九鼎!保不齊就被人當口諭了!

  但皇帝再不想便是他說到了這樣的地步了,那程錚也是毫不動心,隻依舊低著頭,雖是看不清麵目,但聲音卻是的堅定:“便是這樣,也不過是個未出生的晚輩,皇後娘娘與安嬪娘娘俱是長輩,哪裏有為小輩之事而延誤長輩之事的道理?且便是兒子再心急,也要等幾個月才能真正見到他呢,莫若就用這段時間將皇後和安嬪的事兒理順了,讓兩位娘娘能安心入土,也算是為那孩子積德了。”


  皇帝:“……”


  他隻聽得臉再次扭曲了起來。


  但不等他再想些什麽來說,那裏程鐶卻是不甘落後。


  就在所有人的出其不意中搶先開口道:“兄長倒是心寬,卻當真不怕太子妃肚子裏的孩子也如安嬪肚子裏的孩子那般……?”


  皇帝:“!!!”


  他不扭曲了。


  他開始深思了。


  思考自己是怎麽生出程鐶這樣的貨色的?


  ……


  …………


  不知皇帝開始絕望,便是程錚也微微將眸光往旁邊側了一側,隻在程鐶的麵上微微一溜,雖是麵無表情眸色清淺,但無端的讓程鐶心中就是一涼。


  而就在這種說不出的古怪中,程錚已然笑道:“二弟這般說,卻叫人吃驚了,你既是怕你嫂子如安嬪那般,卻不知你能不能說說這安嬪到底是哪般了?”


  一麵說,一麵讓臉上的笑越發真摯了幾分,不隻笑出了一朵花兒來,那聲音也甜得和灌了蜜糖似的:“二弟說說罷?”


  登時將程鐶嚇的三魂七魄簡直都要丟掉一半了去!那被嫉妒衝昏的腦子也不由就冷了下來,這一冷更是覺得牙齒似乎都哆嗦了起來。


  就嚇得再不敢開口了。


  皇帝瞧他這樣,不由也是又氣惱又快意的模樣。隻丟臉的是程鐶,懟人的卻是程錚,因此皇帝心中那瞬間的情緒過去之後,便又不免有些不知自己到底應該記恨誰。


  隻眼珠子轉了幾轉,他到底還是對著程錚道:“你說的雖合乎天理人倫,但未免有些不近人情,這女子懷孕乃是大事,又則你們小夫妻兩正是濃情蜜誼的時候,你理應多陪陪她才是。”


  程錚聽了差點沒有笑場!要不是場合不對他還真真想問皇帝: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兒子的閨房之事了?

  隻這話兒到底還是要推拒的:“如今正是皇後孝期,哪裏就能濃情蜜誼了?且宮門下匙之後兒子到底也是要回去的,那時再去探望也不遲。”


  皇帝看著窗外隻有一點子西斜跡象的日頭,好懸沒有昏過去——宮中下匙是在酉時,可瞧著現在的天色,自己卻是要再熬上兩個時辰?

  他一刻也不想繼續下去了好嗎?!


  於是再看向程錚的眼眸裏幾乎就有一絲哀求了:“這般的事兒當真是等不得的,你……”


  程錚隻打斷他:“等得,便是兒子此時回去也要等好幾個月才能見到孩子呢,還是計較計較安嬪和刑部大牢的事兒為重……畢竟依著兒子看,便是為了娘娘的清白,三弟也是等不得的。”


  皇帝:“……”


  哪裏是程鈺等不得清白?這分明就是程錚和程鈺一齊等不得要弑父了吧?

  隻既然程錚的態度都已是這般了,皇帝也總算是明白了:那就是此時別說隻是徐氏懷孕,便是天塌了,程錚也要拖著他一道兒奔到那塌口下麵去等著死呢!


  如此不免再生不出什麽僥幸的心理,便是之前再下不了自斷臂膀重新開局的決定,此時也下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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