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7 章

  就在禦書房內的氣勢角逐到了最高點的時候, 那門口的門簾子卻是又被人撩起來了, 其後隻出現了一個小太監。


  因著距離遠又有些逆光,皇帝並不能看清這小家夥的麵容, 可光是憑那身衣服就能辨認出這個太監並沒有多高的品級……雖不至於幹著灑掃的活計,但想來在主子麵前也是出不了頭的。


  而這個小太監的動作神情也證明了皇帝的猜測,就在感覺到禦書房內傳來的那種堪稱肅殺的氣氛時, 原本還探頭探腦的小太監竟是一縮脖子, 畏畏縮縮的往旁邊一站,看樣子似乎就要從這裏偷偷溜走。


  可乾清宮哪裏是他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地方?人家肯放他走到這裏來是因為他著實帶來了一個大消息,可現在看到有情況就想跑?那擅自放人的責任誰來擔?


  ——不能放走!

  當即就有守門的太監上前一步隻將那小太監的前襟拎住了, 雖一時礙於場地不好就開口訓斥, 但想來那眼神卻是極犀利的, 因為小太監隻和他對視了一眼,身姿就不由的僵住了。


  ……也就讓皇帝升起了幾分興致。


  卻不是對小太監本人或是這件事兒的興致, 皇帝有興趣的是這個小太監的存在是否能打破禦書房裏的僵局。


  他不清楚, 但他卻是有著隱隱的直覺。


  就是這樣的期待使得皇帝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寬仁:“卻罷了,這不知是何處的小子, 竟是連規矩也沒有□□好呢。”


  頓時禦書房裏所有的人,無論是跪著站著還是麵向哪裏都盡數將目光往門口轉去, 就在那齊刷刷的注視中,原本糾纏到一處的兩個太監被嚇得愣了一愣,一個哆嗦之後就雙雙利索的跪下了:“請陛下恕罪!”


  ‘有求於人’的皇帝真的是很好說話的:“罷罷罷, 你們又沒有驚擾到朕, 哪裏便就有罪了?隻朕瞧著你們……卻是有事兒的模樣?”


  不想不等那兩個小太監對著這麽和藹這麽反常的皇帝表現出訝異之色, 程錚、程環和程鈺等三個皇子便就接連微微側過頭,雖未完全的回身,但那目光卻是似有似無的將皇帝渾身上下打量了個通透——


  簡直像是在圍觀鬼上身。


  皇帝看到了,但皇帝卻偏偏隻能裝作沒看到……必需裝相的皇帝自是不忿的,於是故作的和藹也沒有了,且生硬道:“你們究竟有何事?”


  這是一句質問,還是一句飽含憤怒的質問,但聽在太監的耳裏還是這樣憤怒的皇帝更加正常一些,因此被皇帝的憤怒一嚇,再因為皇帝的‘正常’而心神一鬆,兩個太監竟是一前一後的回稟道:“太子府送來消息,說是太子妃殿下已是確診出兩個月的身孕了!”


  皇帝:“……”


  程錚:“……”


  不止他們二人,在聽到這句話後便是其餘的人也大多是一臉懵逼的:便好似全然不知今日還能爆出些什麽勁爆的消息。


  隻是在一張又一張回不過神來的臉中,程環那雖顯得有些木愣,但卻難掩嫉恨的神情就被襯托得尤其突兀了——


  其實也不怪程環收不住情緒了,畢竟對他來說今天受到的所有驚嚇都比不過這個驚嚇來得更有震撼力:


  程錚,太子。


  徐氏,太子妃。


  他們竟是又有孩子了?


  他們竟是又搶在自己之前有孩子了?!

  眼下皇家嫡嫡親的孫輩中就隻有程曦這麽一個孫女兒,且又是徐氏肚子裏出來的,周歲便得封郡主,自是尊榮不過……但再高的身份也掩蓋不住程曦到底隻是一個女孩子的事實,因此便是皇室死絕了,也輪不到她來問鼎那個位子。


  但徐氏肚子裏那個還未知男女的胎兒就不一定了!


  須知對皇家來說,嫡、長為尊,而這兩個字雖是有先後順序,但隻要占據了一個,那便就在競爭中比其餘的兄弟們多了幾分優勢……


  ——可恨那程錚是個心大的,竟是兩個都占全了!

  隻可惜程環對此再是嫉恨,卻到底無可奈何於自己還未出生的事兒的……但管不了過去管現在啊!他拚不過程錚難道他的兒子也拚不過程錚的兒子嗎?


  不成想眼下便是程錚的孩子也是個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的!


  程環隻恨不得徐氏就在眼前,好讓一腳過去將那討人嫌的東西踹沒了!


  ……他當真是委屈,因為在這個問題上他也不是不曾努力,畢竟比起大婚才一年的程鈺來說他和甄氏之間已經是算老夫老妻了,但誰曾想就在甄氏的肚子就跟死人一般毫無動靜?而又誰曾想就在甄氏的肚子毫無動靜的時候,徐氏的肚子裏竟是又揣上了!


  程錚夫妻兩怎麽就這麽好命?怎麽皇室的孫輩中的老大老二都是他們家的?若還是女孩兒也就罷了,若是個兒子……那皇位就真的沒有程環什麽事兒了!


  嫡長子嫡長孫尚在,難道還真要程環去學明成祖不成?隻他縱使學得會明成祖的忍辱負重裝瘋賣傻,卻也沒有明成祖手下那般駐守邊疆血戰沙場的隊伍啊!

  ——程環很少有這樣有自知之明的時候,隻可惜一旦他有了自知之明,就感覺自己……


  更苦逼了。


  便就隻能轉頭去看別人的神情。


  程錚他是不想看的,沒有人會在自己痛苦的時候還想看到別人的快樂,於是程環目標明確的隻往程鈺臉上看去。


  不想程鈺卻是麵無表情。


  ……那是真正的麵無表情:程鈺的五官便如同畫上去的一般端正肅穆,簡直都能夠偽裝廟裏的菩薩塑像了,隻比那些泥胎木塑少了那麽一點子虛偽的慈悲罷了。


  隻程環卻是不信程鈺果真就這樣淡定的,畢竟太子若添嫡子,那分量說一句十足都是低估了,隻怕是重若千鈞,因此程鈺當真就能不放在心上?


  於是不死心的在程鈺的麵上看了又看,直就想要找出什麽破綻來。


  卻不想破綻沒找到,倒是看出程鈺眼下的八風不動麵色如常大抵是因為無心:他仿佛真的沒有覺得徐氏的肚子鼓起來是個什麽事兒……甚至於可能就算眼下徐氏的肚子裏立刻蹦出一個大胖小子來也不會使得程鈺的眉頭動一下。


  這是一種淡定,而且是一種完全不同尋常的淡定:它甚至於都使得程環產生了一種荒謬的想法,那就是程鈺別是耳朵忽然間聾掉了沒聽到這個消息吧?


  隻回過神來之後,便是程鐶也知道自己這想法太荒謬了些……可惜依舊是百思不得其解,便也隻能無奈的移開目光,在忽略過邱尚書的臉之後向著皇帝看過去。


  ——那邱尚書的臉上倒是全然的錯愕模樣,隻也僅僅是錯愕罷了,畢竟他非天家之人,又算是帝黨,因此皇子之爭對他而言影響不大,無論最後是那個皇子上位……他的身家性命是有最起碼保障的。


  可皇帝卻是不同了,皇帝的麵上有表情,太有表情了!

  而且最讓人不解的是此刻皇帝麵上的表情也太過於耐人尋味了些。


  須知徐氏肚子裏這個並不是皇家第一個第三代,但是鑒於程曦隻是個女孩,所以無論是從哪個方麵看來這一胎都是有可以期待的地方的——隻可惜在再一次得知自己榮升祖父的消息之後,皇帝的麵上卻是沒有半分的欣喜。


  恰恰與此相反,他的神色是凝重且憤恨的:臉皮繃緊著,那柔軟的皮膚甚至已經僵硬出了一種金屬般的冷硬質感,若說這樣還能歸功於刺激過大的話,那皇帝眼神中那明晃晃的凶惡與痛恨隻怕就找不出任何的理由來掩蓋了——


  這不像是聽到自家長媳要生長孫的喜悅,反倒像是聽說自己的世仇又添丁進口了!

  可不等程環從皇帝這異於尋常的表情中揣摩出些細節來,皇帝已然強行將目光中那刻骨的情緒軟化了,雖然一時間仿佛還收不大起來,但當皇帝將眼簾垂下遮掩的時候,一時間也就看不大出來了。


  他就這樣靜靜的靜了有一會兒,一直靜到連震驚的眾人都逐一回神了,這才又張了眼睛,隻對著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監再一次的確認道:“可是真的?”


  ……


  皇帝猜得沒錯,這小太監確實不是什麽主子身邊的伶俐人兒,隻看他在乾坤宮呆了近十年皇帝也沒有記住他就知道了,而他今日會這樣急於出頭,也是因為太子妃有孕幾乎算得上舉國歡慶之事,便是不善出頭的他也惦記著上報這樣的事兒能多少的賞又能在主子眼裏得過少的好。


  ……卻不想眼下看皇帝的模樣,仿佛全然不是這樣?


  於是他不由就有些畏縮了,隻敢啃啃唧唧的道:“正……正是呢,太醫院已是去了兩位禦醫了,再是錯不了的。”


  皇帝:“……”


  在聽到這句確切的答複之後,他竟是再也生不出任何的僥幸心理了。


  而就在沒了那份僥幸之後,他卻是覺得自己整顆心都像是徹底的被摁進了泥潭之中:窒息的痛苦裏還混雜著一種再也看不清前路的迷茫。


  徐氏懷上了,雖是不知男女,但到底也是懷上了。


  這是徐氏和程錚的孩子……是徐氏和程錚的第二個孩子……


  可為什麽?

  又憑什麽?!


  自己死了妻子,死了小妾,死得眼下這白帆都沒有扯下來呢!那程錚的府上卻是又要添丁進口了——還極有可能是分量極重的嫡長子!

  他到底為什麽就這麽能得命運的眷顧?

  皇帝一時間不由恨極,隻是恨之後心中又有什麽未知的情緒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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