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情係一人,誰肯放手?
他的腳開始滲出血跡,和渾濁的雨水攙在一起,生生刺痛了我的眼。
夢清閣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我的眼前,遍地的血跡,濃鬱的血腥味充斥著我的每一根神經。
我緊緊抱著阿木奄奄一息的身軀,歇斯底裏的大喊著:“沐寒,你在哪裏?沐寒!”
不知是突然響起的雷聲淹沒了我的聲音,還是雨水和著淚水吞沒了我的話音,那抹熟悉的身影竟未曾現身,我也不管,隻是一遍又一遍的喊著沐寒的名字,直到聲音沙啞,直到筋疲力盡……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輕緩的腳步聲終於響起,一下又一下。
啪嗒明明隻是細微的聲音,我卻聽得那麽真切。
我抬起頭望著走來的人,在看清那雙銀瞳刹那,一切的苦澀和傷心突然從心頭散去,隻剩下充斥心田的喜悅。
我伸出蒼白的手,對他說:“沐寒,我求你……救他。”
世界從眼中淡去,我緩緩閉上眼睛任由身體癱倒在泥水中,唇角卻綻放一抹淺笑。
最後,沐寒還是來了……
所以,阿木有救了……
真好……真好。
隻是那時急於救人的我又怎會看清沐寒一身的傷,又怎會發現他那條仍在滴血的手臂。
明明的初春的天氣,蕭珞然卻覺得有絲莫名的煩悶,胸口仿佛壓了什麽東西,悶悶地,有些堵得慌。
桌案上放著一幅打開的畫卷,畫中女子絕色傾城,唇角帶著一抹淺笑。
白玉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女子的臉頰,微顫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清兒,你究竟還要讓我等多久?”
突然,蕭珞然皺了皺眉,因為自幼習武,他靈敏度自是比普通高出數倍,這空氣中漂浮著似有似無的藥香很輕易的被他捕捉到了。
“紅袖”
“奴婢在。”門外傳來應答聲。
蕭珞然沉了語氣,問道:“誰受了傷?”
門外的人一怔,卻也不敢拖延,輕聲答道:“回皇上,是……是餘姑娘。”
話音未落,門被人自內打開,男子一襲月牙白衫站在她麵前,姣好的眉微皺著仿佛在說她怎麽老是受傷?但出口的話卻是:“讓隨行的大夫替她看看吧。”
他的語氣很淡,淡的仿佛在說一件與他毫不相幹的事。
紅袖勾了勾嘴角,默然道:“奴婢在門口發現餘姑娘時,她身上的傷口已經被人處理好了。”
蕭珞然微皺的眉頭卻意外的鬆開了,“有人處理也罷,免得淨添麻煩。”
門重新合上,紅袖卻久久挪不開步。
若有一天,你知道她就是那個人,你還會說出這樣的話嗎?
“阿木……阿木,阿木!”
我驚叫著從床上坐起來。
前來伺候我的丫鬟忙上前扶住我:“餘姑娘,您怎麽了?”
我反手拽住她,焦急的問道:“他人呢?他在哪裏?”
“奴婢不明白您說什麽。”
“阿木,我要去找他。”
我跌跌撞撞的朝門口走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阿木不能有事。
“你的身子還很虛弱,不能亂走動。”紅袖站在門口,正好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對她的話充耳不聞,隻是追問道:“他人呢?”
聰明如她,紅袖自是清楚我口中的他指的是何人。
“身份不明的奴隸自然是不能留在這兒的。”
昏迷前稍稍褪去的擔憂又一次湧上心頭,我的語氣漸漸軟了下來:“他是我的朋友,求你告訴我他在哪兒好不好?”
朋友?紅袖微微一怔,方才幾分明白,頓時變得更加疑惑。
她在乎的,竟不止皇上一人。
“他在柴房裏。”
我匆匆道了句謝,邁步便朝柴房跑去。
雖然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推開門的刹那,我還是忍不住落淚了。
昏暗的燈光下,男子修長的身軀顯得愈發詭異,空氣中散發著逼人的惡臭,幾隻碩大的老鼠從他身上爬過,發出吱吱的聲響。
“阿木”
我手忙腳亂的扶起他,他定睛望著我,渾濁的目光漸漸有了焦距,滿是髒汙的手輕輕握住我的手,幹裂的嘴角拚命上揚,衝我扯出一抹笑容。
然後,我聽見他微弱的聲音響起,雖然隻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足以讓我心神俱震。
他說:“同類。”
即使容顏變了,但那聲阿木卻足以讓他確信眼前這個人就是她。
我抹去眼角的淚珠,如他般微笑道:“你的同類在呢!”
他像是安心了一般,閉上眼睛,似是要睡去。
我卻不依不饒的推著他:“阿木,你現在這張臉也就眼睛能見人了,別閉上,免得讓我看得慎得慌。”
他似乎又笑了,然後睜開一雙桃花眼望著我。
我打量了一翻四周,皺眉道:“我扶你去我房裏休息,這個地方可不能睡人。”
何況你還是個病人。
“我扶你起來了。”
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他渾身無力,隻得依附著我勉強前行,每走一步,我都能聽見他腳鏈碰撞發出的聲響,心便隨著輕顫一下。
“沒事,我死不了。”
縱然氣若遊絲,他依舊貼在我耳邊說出了這句話。
我想笑,眼淚卻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就算你想死,我也不讓。”
夢清閣我已經丟了,我的朋友,就決不能再丟。
見我扶著一個男人進了屋,那婢女臉上滿是驚慌,我卻也不理會她,去請了隨行的大夫前來替他勘察傷勢,然後顧自守在了門外。
方才因為太過緊張阿木的傷勢,如今一鬆懈竟是困的厲害,頭一歪,便裝在了門梁上。
我吃痛的叫出了聲。
‘吱呀’一聲,身後的門被人打開。
我急忙起身追問道:“老先生,他怎麽樣?”
那大夫也是一笑道:“餘姑娘你太緊張了,他身上的傷早已經被人治療過了,而且那人醫術極高,他現在不過是需要多加靜養,過段日子便可恢複。”
“那……他的腳呢?”
“鉤子穿過腳踝本來這雙腳算是廢了,但被人用藥膏止住了血,還用奇特的方法替他療了傷,所以我們剛才已經幫他把鉤子取了出來,他的腳也保住了。”
“多謝大夫了。”
送走一行大夫,我踏入屋內,這才發現阿木睡得正熟,換了身幹淨的衣服,臉上雖仍是猙獰的疤,卻也讓我覺得舒心了不少。
就讓他好好休息吧……
我帶上房門在走廊裏漫步,天色已經微亮了,清冷的風刮在身上,我渾身一個激靈,身上殘存的倦意頃刻煙消雲散。
“現在……還很早。”
我突然對自己說了這樣突愕的一句,然後咧開嘴笑笑,躡手躡腳的靠近了西廂房。
屋內卻是空無一人。
我不禁有些失落,卻仍是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
他的房間像是精心布置過的,精致的木雕床,紅漆木桌案……最後我的目光定格在桌案邊一架古琴上。
如玉的手指拂過琴弦,卻是心頭一顫,這架琴不正是那日在皇宮我當眾演唱時的那架麽?
他竟將它也帶了出來。
我的目光從琴上滑過,落在桌案上那個青花瓷的畫筒中,圓底寬大的畫筒裏卻隻有一副畫卷,我忍不住便抽手拿過。
白玉如雪的畫卷在眼前打開,畫中女子唇角微揚,傾城的臉上帶著幾分柔和的神色,她一襲素衣長裙,如同仙子般出塵。
透過這張熟悉到陌生的容顏,我仿佛可以看見那少年麵對這幅畫時露出的落寞神色。
豆粒大的淚珠從眼角滑落,打濕了邊上那行字:長落蕭然醉一世,清末浮華伊錦春。
我瘋了似地朝外奔去,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我要見他,我不要再讓他一個人對著畫卷思念。
對不起……安辰軒,我以為遠遠陪在你身邊才是對,但我卻自私的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思念的時候可以看著你傻笑,但你呢?你若想我了,卻隻能對著一副沒有生命的畫。
對不起……對不起,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等待了,不會了!
突然,我的腳步猛的一滯,欣喜的目光毫無征兆的落在長廊盡頭那抹修長的身影上。
那人一襲白衣不染纖塵,墨色的發在清風中飛揚,冰冷的王者氣息令周圍萬物都失盡了顏色……除了他,還有誰?
我哭泣著,驚叫著朝那抹身影奔去,無盡的繾綣包含在那一聲呼喊中,這個名字承載了太多的思念。
蕭珞然身子一僵,回過頭,一抹纖細的身影早已跌撞著奔盡他的懷裏。
他僵硬的手附上女子柔軟的發絲,終喃喃念出那個名字:“……清兒。”
他渾身在顫抖,我緊緊抱著他,在他懷裏狠狠點頭:“是,我是燕長清……是你的清兒。”
那一刻,心頭被什麽東西充滿了,蕭珞然突然渾身一鬆,所有的防備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他閉上眼睛,下巴輕抵在女子的發頂,就這樣靜靜擁著她,一句話也不問,一個字也不說。
這具身子他很熟悉,熟悉到不用多問他便確定是她。
無論發生什麽……他的清兒,終於還是回來了不是嗎?
隻要回來了就好……,他什麽都不想問,隻要她回來就好……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