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在乎與被在乎
我笑了笑,不知哪兒來的膽子竟上前拿起他桌上的紙筆在他的目光下認真的寫著,口中還不住的低語道:“皇上,這裏是幾個戰國典故,我曾經在書裏看見的,皇上恐怕沒見過,興許日後用得著……”
蕭珞然修長的手指在長袖下輕輕彎曲,一股強大的氣息在掌心堆積縈繞,他明白,隻要他現在稍稍運氣,眼前喋喋不休的女子頃刻便會斃命。
隻是,他未動卻也未收,任由掌心那股戾氣囤積,淡漠的目光依舊徘徊在她身上。
我眼角滑過他霧氣縈繞的手心,依舊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以後你傳遞機密信件,可以把兩張紙用水弄濕,放在一起,用鉛筆……也就是碳在上麵寫字,寫完以後可以看見下麵一張紙上也有字跡,然後把下麵的一張紙弄幹,上麵的字就消失了,如果想看讓它再顯現,就用水把它弄濕……”
船內很安靜,隻剩女子低喃的話語在輕輕回蕩。
船外,平靜的海麵被清潤的風拂過,蕩起漣漪,不過轉瞬便恢複了平靜。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終於停下筆,手指卻已經有些酸軟了,耳旁仿佛回蕩著海麵呼呼作響的風聲,突然便在想,他會不會把我丟下海?
那樣也好,那樣沐寒就可以救我,我便又可以重新回來了。
想到這裏,我不禁失聲輕笑。
蕭珞然輕皺起眉:“被殺是件很好笑的事麽?”
我的目光滑過他那張絕美的臉落在他手上,修長白皙卻不見了那團霧氣。
我唇角的笑意突然深了幾分,“反正快要死了,你還不興我笑個痛快?”
明明的挑釁的話語,但從她口中說出卻無半分囂張的意味,隻餘平靜……而已。
半開的門,有人進來。
紅袖到嘴邊的話卻在看見男子清冷的眸那一刻,生生咽了下去,當目光落在屋內另一名女子身上,卻驚駭的渾身一顫。
蕭珞然卻看都未曾看她一眼,目光直直逼近眼前依舊麵帶笑容的女子,一字一頓:“不要挑戰我的底線。”
你的底線,不過我死。
我淺笑著,朝他靠近,卻在一步的地方停了下來,他那雙如同星辰般璀璨的黑眸倒映著我的臉,平淡無奇的容顏。
我踮起腳,探頭湊到他身邊咫尺的地方用隻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語道:“注意你的胃,按時吃飯,桌上的東西日後閑來無事便看看吧!”
男子神色一變,卻未來得及吐出半個字,麵前的身影突然一閃,從窗口跳入海中。
安辰軒,能幫你的,我都寫下了。
如今我於你而言再無用處,又何苦成為你的負累。
身子落入冰冷的海麵,激起一陣水花,我緩緩向下倒去,耳邊是嗡嗡的水聲,心裏卻在暗想,沐寒恐怕趕不上死神的速度了,這回怕是死定了吧,會不會重新回去?
也罷,這幅模樣就算回去了怕也是具屍體了。
最後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透過清澈的水麵看見了一雙深邃的黑眸,他喊了句什麽,我再聽不清,也不想聽清……
清潤的懷抱,淡淡的薄荷香,明明是熟悉的一切,卻讓我忍不住熱淚盈眶,但也隻是盈眶而已。
安辰軒,我說過,我不流淚的。
於是輕勾起嘴角,揚起一抹淺笑。
男子身子一僵,目光緊盯著懷中的少女,明明還在昏迷,她卻像是感覺到什麽了一般,唇角綻放出一抹淺笑,明明是平淡無奇的容顏,卻因為這笑容在他眼中熠熠生輝。
“……清兒”他突然低喃出這個名字,隨即渾身一顫,低吼道,“把隨行的大夫都叫來,救不活她那就都陪她葬身這大海!”
在紅袖眼裏,皇上一向是淡漠的,無論喜怒哀樂都不會顯露半分,如今他卻第一次將他的緊張毫無掩蓋的暴露,僅僅是為了她。
紅袖黯然的轉過身,替趕來的大夫讓了路。
縱然換了張容顏,縱然沒有相認,皇上……你的心卻早已替你看清了一切。
我不知道我昏睡期間發生了什麽,隻是隱約可以察覺到有形形色色的人從身旁走過,說著不同的話,但有一抹人影,站在離我一丈遠的地方,不曾靠近過半分。
也許是睡累了,或者是……,等累了,我終於在第四天的黎明睜開了眼睛。
殊不知我這一睜眼,卻讓無數人欣喜至極。
“餘姑娘你總算是醒了。”
“是啊,您可讓我們擔心死了。”
我心不在焉的聽著,目光掃過眼前這一堆人,期盼著能找到那張臉,卻終究換來了無盡的失望。
“皇上他出去了。”
紅袖淡聲說道。
出去?我一怔,脫口問道:“去哪兒了?”
總不可能出去撈海鮮了吧?
紅袖輕輕看了我一眼,麵色平靜:“我們現在已經到了依國。”
我環視著四周,猛然明白過了,我現在不是在船上,而是在客棧。
“我,有點餓了。”我摸著幹癟的肚子,心想這昏迷還真不是開玩笑的。
絕對不到一分鍾,我能清楚的肯定,甚至連五十秒都沒用,一堆吃的已經盡數擺在我眼前。
我訕訕笑著,目光一一掃過麵前一張張陌生的臉,開始努力回想,最終沮喪的確定,我沒有見過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那為何他們個個把我當菩薩一般供著?
一名白須的老人道:“餘姑娘,你就多吃點,可別再病了,不然我們這腦袋就真得搬家了。”
腦袋搬家?
我皺眉想了會兒,終於放棄了,一醒來就這麽多腦力活動實在受不了,還是吃點東西喂喂肚子吧。
吃過飯,因為一堆大夫的堅持,我還是乖乖待在了房間。
這一待,卻足足待到了黃昏。
‘吱呀’門被人自外推開,我欣喜的回過頭,卻在看清來人容顏的刹那黯淡了眸中的星光。
“紅袖姐姐,安辰軒他……還沒回來麽?”
我也隻有在她麵前不用掩藏自己的感情,也隻有在她麵前,我才能毫無顧忌的念出那三個字。
紅袖輕皺了眉,有些疑問,卻終隻是輕聲道:“皇上他剛回來了,在西廂房休息。”
雖然聽過安辰軒這個名字,但從她口中喚出,紅袖卻也明白這喊的除了皇上再無二人了。
縱然回來了,也不願來看我,哪怕……一眼。
我勉強笑笑:“紅袖姐姐,屋裏有些悶,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去。”
“不必了,你照顧他吧,我就在這附近走走。”
雖然是黃昏,但街頭已經籠罩了一層暗紗,轉春的天氣雖然漸漸變暖,卻依舊有些冷,因為早上醒來那一頓吃的太飽,中午我幾乎沒吃什麽東西,想來現在也算是饑寒交迫了。
我眼尖的瞥見街角處亮著泛黃的油燈,燈光下,三個大字顯得格外亮眼:陽春麵。
我一路小跑過去,停在那正在煮麵的老人麵前:“給我一碗麵吧。”
“好,姑娘你稍坐片刻。”
“嗯”我挑了個明亮的位置坐下,卻聽見身後一陣喧鬧,忍不住便回過頭張望了一翻,問道:“老人家,那邊是什麽地方,如此熱鬧?”
那老人像是對我這種外地來客見怪不怪了,熟練的忙活著手中的活兒,有些歎息的答道:“唉,都是些喪盡天良的事兒啊!”
“什麽事啊?”
我有意追問,那老者卻不肯再多言,隻是將一碗熱騰騰的麵放在我麵前:“姑娘,趁熱吃吧。”
明明兩條街相隔的如此近,那邊一邊是鑼鼓震天,一邊卻是冷冷清清,我心有疑惑,哪裏還吃得下,摸出一枚銀錠放在桌上,起身朝那邊喧囂處走去。
很久很久以後,每當想起這一晚的事,我都免不了一陣後怕,幸虧……幸虧那日我去了,所以才沒有就此錯過他……
昏暗的燈光在清風中搖曳著身姿,周圍散發著一股惡臭味。
這裏人很多,但卻是圍了一個半圓,站在外麵叫喊的人無不衣著華貴,想來都是些有錢人,我好奇心更甚,憑借著嬌小的身軀努力擠到了最前沿。
半圓的包圍圈內一排衣衫破爛渾身肮髒的人跪在地上,腳上帶著腳鏈從腳踝穿過,他們那麽卑微的跪著,如同等待審判的囚犯,接受著眾人的目光。
“接下來這位是今晚第32號奴隸,叫價十兩紋銀。”站在他們身邊大腹便便的大漢出聲喊道。
他們居然將這些人當奴隸拍賣?
我心中一陣厭惡,轉身欲走,卻生生停了下來,半跪在地上仔細打量著被稱為32號的人。
他很髒,幾乎可以用蓬頭垢麵來形容了,原本淺紫色的衣服已經被汙垢磨去了原來的顏色,能看清的隻是髒兮兮的黑。
我伸出顫抖的手撫開他額前的發,猙獰的刀疤在他臉上縱橫交錯,即使如此,那雙熟悉的桃花眼依舊未變,我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無論多少錢,我要買他!”
我攙著男子虛弱的身子步步超前走去,明明客棧就在眼前,但我卻繞了道。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被我一路攙著的男子像是終於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癱軟在地。
我跪倒在他身旁,拚命的伸手去扶他。
“阿木,求求你,求求你起來啊!”
我死死拽起他,沒走出幾步便狠狠栽倒在泥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