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靜水流深

  風雲烈回到風臨山莊時已過了晚餐時間,祁伯得知他還沒吃晚飯,連忙吩咐廚房那邊將早就預留好的飯菜熱一下端上來。


  坐在餐桌前,風雲烈看著一盤盤端上來的菜,微微皺了皺眉。


  紅燜羊肉,紅燒排骨,清蒸鱸魚,西藍花炒蝦仁,海參小米粥……


  “晚餐又不合她的胃口吧?”他忽然問道。


  祁伯愣了一下,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忽然反應過來:“哦,沒有,專門給少夫人準備了一桌素食,她已經跟我說過了,不喜歡葷菜……”


  祁伯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這樣不行啊,少爺,怎麽能完全不吃肉類食物呢,少夫人太瘦了,得想想辦法,不能讓她這樣挑食。”


  風雲烈看著麵前那些菜肴,垂著眼眸沒有說話,半晌才忽然問道:“少夫人呢?”


  “哦,她吃過飯就上樓去了,”祁伯搓了搓手,“晚飯雖說按少夫人的口味都做成了素的,可是我看她還是胃口不好,不知道是不是陶叔的廚藝退步了,我得讓他再好好琢磨琢磨。”


  風雲烈沉默了一會兒,埋頭開始吃飯,沒有答話,吃完就上樓去了,留下祁伯一個人在餐廳裏,看著他的背影,抓了抓花白的腦袋,不知道是那根弦忽然搭上,腦袋裏叮的一聲,祁伯的眼睛頓時亮了。


  少夫人總是胃口不佳,該不會……該不會是那啥……


  祁伯恍然大悟,原來是奉子成婚?


  樓上。


  風雲烈一推開臥室門,就發現室內燈光很暗,也十分安靜,他輕輕關上門,走了進去。


  大床上,小丫頭已經抱著大熊睡了,睡在肥碩的大熊身邊,她看起來格外的嬌小,身子微微蜷著,像是怕冷的樣子,緊緊把大熊抱著。


  風雲烈無聲走近,低頭打量著沉睡中的女孩,她散開的黑發流水般柔柔地鋪了一枕,頓時柔軟了他冷清的心,忍不住微俯下身,細細地端詳著她——他可愛的小妻子。


  這一湊近,才發現女孩的不對勁,她的呼吸沉沉的,有些不暢的樣子,秀氣的眉端也微微蹙著,像是有些不舒服,似乎感覺到了他的靠近,她微微動了動,把大熊抱得更緊了些,小嘴裏模模糊糊地發出了一聲難受的嚶嚀。


  風雲烈微蹙了眉,連忙伸手觸摸她的額頭,涼涼的,他微鬆了口氣,還好,沒有發燒。


  然而,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拿開,小姑娘就感覺到了,睜開霧蒙蒙的雙眸,一看到他就近在眼前,頓時驚了一下。


  “你幹嘛?”躲開他的大手,她往被窩裏縮了縮,謹慎地看著他。


  這樣的防備與警惕本來讓風雲烈心中一陣鬱悶,但她甕聲甕氣的聲音卻讓他眉頭蹙得更緊。


  “你感冒了?”他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嗯……”俞團團難受得皺了皺小鼻子,“好像是有點兒。”


  晚餐的時候她就感到頭重身沉,所以沒什麽胃口吃飯,上樓來什麽也不想做,直接就爬上床睡了,可卻覺得自己似乎一直處在缺氧狀態,睡得也不安穩。


  她吸了吸鼻子,鼻塞似乎更嚴重了,怪不得怎麽睡都不舒服。


  風雲烈直起身,垂眸看著神情懨懨的女孩:“先別睡,我去給你弄碗薑湯來。”


  俞團團愣了一下,不好意思讓他這麽麻煩,抬眸看去,他已轉身離開,小嘴張了張,最終又閉上。


  每回一生病,就會變得十分嬌氣,就會特別想要依賴別人,想要更多的溫暖與關懷,俞團團知道自己這樣其實有些矯情,但她實在打不起精神去偽裝堅強。


  翻了個身又抱住大熊,昏昏沉沉,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間實在覺得難受,呼吸受阻喘不過氣,一陣兒翻來翻去,最後幹脆撐起身來,打算去一趟洗手間。


  掀被下床,身上那件長過膝蓋的粉黃色長袖睡裙,因為她剛才的輾轉而翻卷到了大腿上麵,兩條纖柔的細腿全部暴露在外,她隻顧低頭去找拖鞋,沒有在意。


  “腿上怎麽回事?”


  忽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俞團團一跳,抬頭看去,風雲烈端著一個紫檀木托盤正快步走過來,眉頭蹙得很緊。


  俞團團注意到他的視線方向,下意識地往下一看,頓時驚呼了一聲,兩隻小手驚慌地一陣亂抓亂拉,將皺成一堆的裙擺趕緊拉下來。


  太丟人了,小內內都露出來了!

  女孩手忙腳亂地扯睡裙,男人卻已走到近前,將手中的托盤放在床頭櫃上,在她麵前蹲下身來,目光仍落在她已遮掩住的腿上。


  俞團團小臉爆紅,忍不住就想縮回兩條小腿,藏回被子裏去。


  “怎麽回事?”男人的大手卻已輕輕按住了她的膝頭,“腿上怎麽青一塊紫一塊的?”


  說著,風雲烈就去掀開她的裙擺想要查看,俞團團愣了一下,這才明白他的關注點原來是這個,緊攥著裙擺的小手一個疏忽,竟讓他趁機掀開了裙擺,細細柔柔的大腿頓時又暴露在外。


  “……不要!”她驚嚇得趕緊想要遮掩,卻抵擋不住那雙大手的突襲。


  風雲烈架開女孩想要遮掩的小手,卻不小心觸碰到她腿上的瘀傷。


  “嗚……”女孩疼得一縮,讓他的心也跟著一縮。


  看著那白皙細嫩的大腿上觸目驚心的大片青紫瘀痕,心裏頓時揪緊,眉頭更是緊成了深壑。


  “摔傷的?”他抬頭看向擰著五官的女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俞團團抬眸看向他,那對一貫清冷幽邃的深眸明顯流露出擔心,眉宇間的深壑也明顯淺淡了往日的冷峻凜冽,濃濃聚集的,是溢於言表的憐惜與關切。


  一縷暖流在胸腔裏洇開,壓在心底的那些委屈與鬱悶頓時擴散放大,讓她忍不住地想要向他傾訴,忍不住地想要在他那裏尋得溫暖與安慰,可是……


  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為她做些什麽吧,就像上次那樣,引來各種猜疑和謠言,他的身份和地位,他耀眼之極的光芒,注定了他的一舉一動都會眾所矚目,而她,也不想再次成為輿論的焦點,不想在校園論壇上再次掀起軒然大波。


  還有,他工作那麽忙碌,經常加班晚歸,她也不想讓他再多操心,不想成為一個不斷製造麻煩的負擔,這些小事,她應該靠自己的能力去解決。


  小嘴抿了又抿,最終緊緊抿住,搖搖頭:“沒事……就是練舞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


  風雲烈眸光凝定,靜靜審視著女孩,她抿著小嘴,神情間有著倔強與隱忍,像是晨霧森林裏一隻迷失的小梅花鹿,倉惶顧盼間,烏溜溜的瞳眸裏氤氳著讓人憐惜的故作堅強。


  他不再多問,垂下眸光,那雪嫩肌膚上大片的瘀痕刺疼了他的眼眶。


  “上次給你的藥膏,還剩的有嗎?”他問。


  俞團團眼睛一亮,對啊,她怎麽忘了那盒神奇的藥膏?要是下午摔倒之後趕緊抹上,現在也不會這樣慘不忍睹吧?

  小腳去找拖鞋,她想趕緊去拿來,卻又被男人按住。


  “在哪裏,我去拿。”風雲烈仍半蹲在她身前,抬眸問她。


  “……在我背包裏。”俞團團抿了抿小嘴,小手不動聲色地悄悄拉著裙擺一點點遮住暴露在外的大腿。


  風雲烈站起身,又彎腰在床頭櫃上的紫檀木托盤裏端過那碗薑湯,遞了過來。


  “小心燙。”修長如玉的精致手指,端著玲瓏的青花瓷小碗,像是一幅秀勁古逸的工筆白描,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俞團團默默接過,熱氣騰騰的薑湯,薰染得那對黑溜溜的眼睛霧汽濛濛,她抬眸,卻看到他已轉身走開,走到沙發前,拿起那隻被她隨意扔在沙發裏的背包。


  她捧著小碗吹了吹熱氣,小心地喝了一口,紅糖的鬱甜,薑片特有的辛辣,還有紅棗的甘香,枸杞的清甜,濃濃的一小碗薑湯,化作無聲的暖流沁入肺腑,頃刻便暖了心窩。


  她眨了眨眼,也許是生病會讓人變得脆弱,莫名地就又霧了眼眶,母親的沉睡不醒,舅舅的杳無影蹤,生父的撲朔迷離,讓她忽然之間失去了所有親人的關愛,孤零零飄搖在風雨之中時,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給了她如此暖人肺腑的關懷與包容,仿佛靜水流深,靜默,無聲。


  正捧著小碗發呆,男人走回她身邊,又在她身前蹲下,手裏拿著那個精致的小小藥盒,正輕輕擰開盒蓋。


  俞團團一愣,忙想放下小碗去接過來:“……我自己來吧。”


  男人的大手卻推回了她的小手:“趁熱一口氣喝完。”


  說著,手指已在那翠玉般的藥膏上輕輕一抹,沾取了一小團,再次掀開了她的裙擺,指尖輕輕地塗抹在她大腿上的瘀紫處。


  俞團團小臉一陣發燙,忍不住地縮了縮腿,卻被他的大手輕輕按住膝頭,另一隻大掌在她傷處按摩,動作十分輕,十分柔。


  他的掌心裏像蘊著一團熱氣,隨著按摩的動作,熱力仿佛將藥膏直透進她細膩的肌膚裏,那些糾結在一起的瘀痛頓時散了,淡了,暖暖的,舒服得不行。


  俞團團眨了眨眼,這樣神奇的效果,是來自藥膏,還是他溫暖的掌心?


  她腿上的傷不止一處,麵試時還摔了一跤,跌傷了另一條腿的膝側和腳踝,所以兩條腿都傷痕累累,有些地方還腫了起來,白白嫩嫩的兩條小細腿傷成這樣,風雲烈心中一緊,忍不住又皺了眉。


  俞團團看著耐心幫她按摩藥膏的男人,那微微皺起眉頭的認真模樣十分的吸引人,眉心間淺淺的溝壑裏似藏著暮雪層雲,如蒼穹渺渺,才十八歲的她,看不懂煙水雲霞之後的沉瀲與悠長,還有那雙仿佛藏山納海的眼睛,她看不透,那深遠高曠盡頭的繾綣與激蕩。


  她,看不透他,看不懂他,不知道這場契約般的莫名婚姻會不會一直真實有效,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一直這樣對她好……


  風雲烈抬起頭,正對上那雙水漉漉的大眼睛,潤如秋水,卻又似霧鎖雲迷,惹人愛憐。


  他輕輕放開她的腳踝,端開她手中已喝空了的小碗,清冷卻好聽的聲音在融融的室內漾開。


  “明天休息一天,別去上學了。”


  那雙水漉漉的大眼睛頓時瞪大了:“……我不!我要去上學!”


  風雲烈站起身,垂眸看著她,淡淡的,卻不語。


  小姑娘仰著小臉望著他,一臉堅決不退讓:“隻是一點輕傷,又不影響走路,我不能再缺課了!”


  風雲烈仍靜靜凝著她,這女孩看起來乖巧,其實很有點小倔脾氣,並不是個乖順聽話的小姑娘。


  “明天如果感冒好轉,就可以去上學。”他默了一會兒,終於讓步。


  一句話提醒了小姑娘,立刻縮回小腳鑽進被子裏保暖,捂了個嚴嚴實實,隻露了一雙大眼睛在外麵,骨碌碌地看著他。


  “我會好的!”她甕聲甕氣地說道。


  風雲烈不再回應,俯身端起托盤,將台燈光線調到了最暗,又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走下樓梯,一手端著托盤,一手摸出褲袋裏的手機。


  “司廉,去查一下……”


  夜深。


  風雲烈洗完澡出來,床上的女孩早就抱著大熊睡得酣沉,呼吸仍有些不暢,卻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無聲走近,低頭看了她很久。


  每晚都是這樣,像是生怕靠近他,像是生怕自己占據了太多位置,她每晚都盡量地睡在床的邊沿上,隔著一隻大熊,離他遠遠的,不願意與他拉近生疏的距離。


  良久,最終無聲地歎息,俯身,將睡在床沿邊的纖小身子連著那隻大熊一起挪到床中間,卻在給她蓋被子時微微一頓。


  保守的卡通睡裙,卻有著很寬大的衣領,這一挪動,使得衣領後拉,露出女孩後頸下大片的肌膚,明明本是牛乳般的細膩瑩白,現在卻被大片的淤青覆蓋,很明顯,這是被砸傷的。


  男人眸光一縮,呼吸微窒,捏著被頭的手,慢慢攥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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