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常朝眾臣議
次日便是常朝,上朝之前,依“禮”呂布幾人是要單獨進宮陛見的。
皇帝劉宏年二十,聽王甫說呂布、魏續當真比他年幼,心急見見這兩個少年英雄。
王甫也覺得此事宜早不宜遲,許訓能在朝堂上辨得楊賜啞口無言,也是詔書未經三台,打了楊賜一個措手不及。
二人定下,呂布不用陛見,直接登朝。
……
晨起之時,呂布三人換過新衣,也是一身戎裝,但未配甲。
未幾,小黃門左豐架安車赴都亭西驛接四人。
換過衣裝,左豐看呂布好似換了一個人,若是著都尉官服,還不盛氣逼人?
再也不敢輕視呂布。
安車走司馬門入,筆直的道路感覺不到一絲晃動。魏續想要挑簾看看皇宮風景。
呂布輕拍他手臂說道:“謹言慎行。”
“恩。”
魏續看了表兄一眼,想不到他如此重視這次陛見。這不是對帝王的敬畏,而是對表嫂的思念。
到底哪來的表嫂呢?
一路上,都很安靜,隻有車馬前行的車轍聲,和外麵的風聲。
至端門,再向內就需要步行了。
呂布三人,整理衣襟,下車,再整衣襟,方才向前走去。
沿路十步一衛,與身邊行步樹一般筆直。
“中間的路,是陛下走的,可別踩過了。”
左豐這是好心提醒,呂布輕輕點頭,示意了然。
能看這宮中繁華了,魏續卻始終目不斜視。魏氏的紈絝子,拎得清輕重。
再向前走,卻非門高三丈有餘,宏偉壯麗。透過卻非門看卻非殿,巍峨之氣逼來,仿佛見山,令人不敢直視。
過卻非殿,崇德殿更是恢弘。這是南宮正殿,明帝永平年間,造崇德殿,取代卻非殿,成為正殿。
公卿大夫早已在崇德殿等待,皇帝劉宏轉屏風落座。
中常侍趙忠主持朝會,繁文縟節過後:“詔呂布、魏續、陳治上殿。”
殿前脫履,呂布三人碎步快走到殿上,雙膝跪地,行稽首禮。
稽首,頭至地也。再抬頭,劉宏見呂布果然年少,滿朝公卿,少有三旬之內。見到同齡人,劉宏打心底有一種親切。
“臣呂布,拜見陛下。”
“臣魏續,拜見陛下。”
“臣陳治,拜見陛下。”
魏續、陳治說得都是並州口音。唯有呂布,說得一口純正的雅語。
雅語是洛陽正音,劉宏聽得舒服,微笑著剛要起身,見侍中緊張的掃了他一眼,整了整衣襟,說道:“平身。”
侍中這才鬆了一口氣。依“禮”若稽首三人為諸侯王,劉宏起身,他應曰:“皇帝為諸侯王起。”
但這三人,邊地戍卒。劉宏真的起身,他都不知道應該怎麽稱呼。
皇帝為戍卒起?
讓一側的史官如何記錄?
“呂卿。”
劉宏倒是沒有侍中那麽多想法,稱呂布不稱名而稱卿。
“朕接奏書,說你退宇文、斬拓跋,建立大功。心甚喜,不知你想要何封賞?”
“戍衛邊關,職責所在。臣雖退兵鮮卑,但我邊關二百裏烽燧盡毀,怎敢言功?”
呂布說話間,仰視皇威。言畢,立即頷首。
遇到對手了!
楊賜心頭一緊,這呂布單是說一口地道的雅語,就夠令人震驚的了。
庶人立於朝堂,不卑不亢、禮數周正、言辭懇切,他真的隻是邊地武人嗎?
太學生,初次上朝,都未見得如呂布這般從容。
許訓也對呂布暗挑大拇指,見縫插針進言道:“陛下,臣聞呂布之言,誠惶誠恐。”
許訓邁出一步,施禮:“臣為太尉,總督天下之兵事。呂布有武勇,臣卻不察。如今他僅為一燧之卒,便能退鮮卑大軍數萬。若令他總領二營,檀石槐何以為懼?”
許訓一言,雖為請罪實為舉薦。
昨日,小黃門左豐傳話,王甫欲讓呂布任一都尉,許訓一時為難。
比兩千石高官,士人哪能輕易答應,朝堂之上,免不了又是一陣惡鬥。
許訓急招僚屬議事。
僚中長史諫言:取法於上,僅得為中,取法於中,故為其下。
許訓也不是笨人,當即定下這總領二營之言辭。二營乃是渡遼營、護烏桓校尉營,為幽並二州最精銳的部隊。
楊賜之流,除非全盤否定呂布功績,不然取其下也是個都尉。
言畢,光祿大夫楊賜麵色更緊,總領二營,豈不是要為匈奴中郎將?
使匈奴中郎將,雖然隻是比兩千石官職,品階在太守之下。但其軍權卻遠遠高於太守,除了督帥二營,還督幽、並、涼三州之兵事。
這許訓、王甫、呂布之流,野心不小啊!
楊賜眉頭緊鎖,向司徒袁隗急打眼色。他為光祿大夫,任在九卿之下。直接出言與三公之首許訓針鋒相對,身份上就敗了三分。
袁隗想了一下,上前一步,進言道:“陛下,臣聞人言。小智者治事,上智者治人,睿智者治法。許太尉想以一治事之人,行治法之事,實在欠妥。“
此一言,避其鋒芒。你和我談功績,我和你談才華。一邊地武人,豈有治軍之才?
“依袁司徒所言,可有治法之賢才?”
許訓似笑非笑的看著袁隗,見袁隗一時語塞,質問道:
“鮮卑連年犯邊,自十年前,時任匈奴中郎將張奐之後,再無捷報。敢問閣下,這邊關連個連個小智者都沒有,睿智者何在?”
許訓一句話,直戳整個大漢的軟肋。袁隗一時語塞,望向楊賜。
楊賜像打了雞血一樣,撩衣襟,輕帶紫綬從人群中走出:
“孫子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
“臣聽聞:呂布因戍卒趙季之死,屠滅鮮卑降卒。
所謂殺降不詳,如此暴戾之人,險給我大漢招致災禍。若論斬敵之功,我看這勸阻呂布的魏續更勝一籌。”
你和我談才華,我和你談人品。楊賜善辨,楊家也是累世公卿。
朝堂之爭,從人品開始,人品敗了,整個仕途就敗了。
此言一出,許訓心底一涼。殺降之事,從未耳聞,奏書之上,也未具秉,司徒楊賜從何得知?
許訓啞火了,楊賜漏出勝利的微笑,深施一禮,對劉宏說道:“陛下,臣以為一燧四人,居功至偉,毋庸置疑。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而且要分而對之。”
“已故戍卒趙季,引火馬大破鮮卑軍陣,應居首功,理應追封。”
反正是死人,楊賜無所謂,追封什麽,看劉宏心情。
“燧長陳治,領燧有方。賜爵左庶長,帶補候長,為我邊關再帶好兵。”
“呂布、魏續,年未及冠。魏續乃良家子,可為羽林郎。”
“呂布在七科謫內,臣願招為掾屬,悉心教導,為我大漢造棟梁之才。”
楊賜這話,雖然有失偏頗,但劉宏聽進去了。殺降不詳,呂布既有殺降之心,恐怕還是缺少教導。
楊氏一門,累世公卿,若能在楊氏為掾屬,細心教導之下,必能堪大用。
“表兄,說話啊!”
魏續見許訓落得下風,低聲提醒呂布。
“說話啊!”
屏風之後,王甫眉頭緊鎖,一隻腳狠狠地跺了兩下。這楊賜真敢想,征為掾屬,那呂布豈不是任你宰割?
朝堂之上,沉默了。
屏風後的王甫,拂袖掩麵,心涼了。
想起呂布昨日豪言,待下朝堂,再長談。如今看來,簡直笑話一般。二營之中,還是設法安插其他人手吧。
楊賜真狠啊!
從人品、學問兩方麵打擊呂布。
皇帝劉宏喜文善賦、滿朝公卿最重人品,楊賜這一席話,像是兩把尖刀,刀刀插入要害。
呂布不是飽讀詩書之輩,更非能言善辯之人。索性不語,待思量好措辭,再言不遲。
短暫沉默……
“眾卿以為如何?”
劉宏率先打破沉默,此法妥當,又能把呂布、魏續留在洛陽。
“臣有一言。”
呂布終於說話了,銳利的鷹目掃了一眼,楊賜。
掃得楊賜身子一顫,明明大勝之局,卻隱隱覺得要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