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意義
年節是團圓的日子, 也是唯一允許浪費的日子，食物可以多做一些, 隻一點, 吃不完的話第二天還要繼續吃。
??霽雪查了查資料，發現古人在年節的時候一天做好幾天的飯食應該是因為後麵好幾天都要走親訪友，沒空。現在的人嘛, 一半是因為這天親人們會聚聚, 多做點有備無患，另一半則是單純的習慣以及懶, 第二天不想做飯。
??巳的父母都已去世, 覺得情緣妨礙自己搞研究, 因而一直沒有配偶, 子嗣倒是有。
??因為生育率的下降和對基因多樣性的保護, 世界政府會在每個人身體最巔峰的時候提取遺傳物質隨機匹配製造胚胎, 再將胚胎放進人造子宮裏發育。
??從生到養都不需要父母負責，古老的家庭觀念在新一代人的生命中也愈發的淡了，反正年節放假, 幼崽選擇同朋友們一起出門玩, 而巳也完全無所謂。
??霽雪自己雖然因為嚐不出酸甜苦辣無法做出美味的料理, 但隻要不是上手親自烹飪, 而是處理食材, 她一個頂十個, 雙手分出無數觸手, 能同時處理所有的食材。
??巳很滿意霽雪的效率，就是有種怪異的感覺，將食材倒進鍋裏炒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這種怪異的違和感是什麽。
??智慧生物切菜, 每一刀都會有細微的差異, 這也會導致處理後的食材大小不同，霽雪卻不，她將食材給切得整整齊齊的，每一塊食材的微小差異都嚴格控製在微米級別。
??家庭機器人切菜不就這樣嗎？
??巳無語的將食材烹飪成食物，雖然也可以扔給烹飪機器，將食材放進機器裏，再出來的時候就是香噴噴的食物了。但做菜是一件非常注重火候的技術活，很多東西是無法思考的機器做不到的，因而讓機器烹飪就隻能煮個湯燉個東西或者燒烤，隻要設定好時間就行。
??煎炒烹炸這些……也不是不行，但比起智慧生物做的總是差了點味道，偶爾吃還行，一直吃不免受不了。倒不是說難吃，而是永遠都是一個味，鹹淡不帶絲毫改變的，能受得了的都是自身廚藝爛到驚天動地的手殘，但手殘也不是也隻能吃機器人做的飯。
??廚師這個行業是幹嘛的？
??不就是負責所有人飯食的嗎？
??文明發展到如今，隻要不是趕時間，年輕一輩都更習慣出門找餐廳吃飯，提前在網上下單。
??為了保證食物的品質，每個餐廳每天招待的客人是有上限的，下單遲了就隻能換一家，並且為了不浪費，吃什麽菜，廚師說了算。而廚師每天做什麽菜，看廚師搶到了什麽食材。
??吃個飯堪比開盲盒，不到最後鬼都不知道自己吃什麽。
??巳不是手殘，卻也習慣找餐廳吃飯，廚師做飯那麽好吃，為什麽不吃？但如今是年節，按著傳統，年節這一頓飯得自己親手做，最重要的是，廚師也休假了。
??“這麽多我們吃得完嗎？”
??霽雪訝異的看著越來越多的食物，這都已經八菜兩湯了，而看巳的架勢顯然還有別的菜。
??“不是我們兩個吃。”巳道。“還有一個人一起吃。”
??霽雪訝異。“還有人要來嗎？”
??巳基本全年都在空間站，在陸地上會有能一起過年的熟人？
??事實證明，有，不過所處位置有點特別。
??準備了十五菜四湯後巳將食材統統打包進了專門的食盒裏帶著霽雪出了門，來到了……監獄。
??霽雪：“？？？”
??“是我的老師。”巳解釋道。“一位非常德高望重的教育從業者。”
??霽雪想了想，又瞅了瞅監獄，她在網上看到過這座監獄的資料，沒記錯的話等級還挺高的，普通罪犯可沒有入住資格。
??霽雪的眼神太過赤/裸，巳輕咳了下。“說來話長。”
??霽雪好奇的道：“慢慢說也無妨。”
??巳用較為春秋筆法的敘事方式描述了下自己恩師的豐功偉績。
??恩師坐牢不是因為殺人放火，主要是因為影響太惡劣了，即，踩普世道德倫理踩得太過分了。
??恩師早年是搞科研的，研究遺傳學。
??那會兒世界政府缺頂級人才很缺，上有所好下有所投，恩師提出了一個人工量產天才的設想。
??霽雪：“天才之所以不就在於萬中無一的稀有，量產，還人工？”
??這三個詞確定能組合到一塊？
??巳點頭。“對啊，若天才滿大街都是，那麽世界政府就不愁人總是不夠了。”
??霽雪沒問成功了沒，若是成功了就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他怎麽做的？”以至於將自己給弄進了高級監獄裏。
??巳：“.……最開始的時候，他收集了各個領域出類拔萃的天才們的遺傳物質，再進行人工結合製造胚胎，再用人造子/宮孕育胚胎。對了，他搞這事時是世界政府建立早期，世界政府尚未頒布廢除自然生育，彼時的主流繁衍方式仍舊是自然生育。”
??“很超前呀。”對自然生育的認知隻停留於曆史文獻中的霽雪感慨道。“結果如何？”
??“天才與天才的遺傳物質結合的確能誕生天才，但概率很小，還不如普通人誕下天才的概率呢。大部分幼崽都是普通資質，而稀少的資質不一般的。”巳無語道。“父母出類拔萃，幼崽哪怕有好的資質，也不一定出類拔萃，除非用飽和式的資源去澆灌。”
??巳道：“我記得量產最大的特點就是物美價廉。”
??飽和式資源澆灌，哪怕澆灌出了天才，物再美，價都是不美的。
??巳點頭。“雖然也培育出了幾個天才，但性價比太慘不忍睹，是以恩師第一個嚐試方向以失敗告終。”
??第一個方向？
??那就還是有第二個方向？
??霽雪好奇的問：“那他第二個嚐試方向是什麽？”
??“第二個方向。”巳神色古怪的道。“他覺得天才的後代不靠譜，但天才本身總歸是靠譜的吧。”
??霽雪：“？？？”
??巳解釋道：“他將當世各個領域的佼佼者全部大量克/隆。”
??霽雪：“.……成功了嗎？”
??“失敗了。”巳道。“我何以為我？是我的基因決定了我是我，還是我自誕生以後所有的經曆與人際關係構成了我？”
??“聽不懂。”
??“這涉及到哲學問題，你還小，聽不懂很正常。”想了想，巳舉了個例子。“就好比一個人因為生長環境的緣故非常勤奮好學，而他恰好有非常好的學習資質，最終成為了全球數一數二的佼佼者。而她的克/隆人雖然也有非常好的學習資質，但因為生長環境的緣故，對學習沒有近乎癡迷的勤奮，最終雖然也學有所成，但比起前者的成就卻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更有甚者在恩師的高壓下產生了逆反心理，抗拒學習，最終廢了。
??霽雪哦了聲，很顯然，恩師要的是克/隆人也達到，最好超越母體的成就，如果做不到，那就等於虧本。
??“那第三個方向呢？”
??“沒有第三個方向。”
??霽雪不解。
??巳道：“恩師放棄了這項研究，改行當教師了。一路幹成了全球數一數二的教育家，桃李滿天下，育有英才無以計數，這也使得他以前的罪行被查出來時造成了全球大地震。”也震碎了她的三觀，從未想過一生所有精力都投入教育事業心無旁騖的恩師會有著如此“輝煌”的過去。
??霽雪聯網查了查巳恩師的罪名。
??罪名長達數十頁，換個普通人得翻老半天才能捋順這位教育家的豐功偉績，但霽雪是半機械生物，翻得格外快，很快捋順了。
??在自然生育廢除的如今，收集遺傳物質與人造子/宮是合法的，隻要你是政府有司的工作人員，但擱在恩師搞事那個時期，這倆不管哪個都是嚴重挑戰道德倫理。更別提那會兒的人與如今的人不同，如今的人會配合上繳遺傳物質，因為這是公民義務。但那會兒，沒人會配合，因為這是對人權的踐踏。
??大環境如此，恩師想要收集別人的遺傳物質自然要廢點心思，這也是他的罪行能長達數十頁的原因。
??除了沒真的殺人，就沒什麽是他沒做過的。
??還有克/隆人，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都是犯法的。
??但沒殺人也救了他，若他殺了人，就不是被判四千年的有期徒刑，而是上死刑了。但另一方麵，沒有殺人，罪行懲罰累加能加出四千年有期徒刑，這也是個人才。
??要知道他很多罪行因為法律變動以及灰色地帶的緣故難以定罪，因而他的豐功偉績實際被定罪量刑的隻有一部分。
??來探監的學生不止巳一個，每一個都帶了不少吃的。
??監獄存在的目的是為了懲罰，既然懲罰，自然不能讓人過得舒服。
??夥食自然是管飽的，但想吃得好那就做夢了。都是機器做的，從年頭到尾，鹹淡都一模一樣。
??不用工作，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阿不，也不是隻有睡和吃，還有第三種消磨時間的方式。
??也不知哪個鬼才設計的，還專門給罪犯留了網，單方麵的那種，罪犯可以通過網絡看新聞，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但不能與外界聯係，不能在網上留言，除了看，什麽都不能做。
??最初出現時這還引起過爭議，給個終端，死宅能一年都不出門，這算什麽服刑？
??不過後來很快發現這還真是折磨，隻是不是肉/體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折磨。
??人為什麽要工作？
??為了做一個有價值有意義的人。
??幼崽可以不工作，因為它們還要學習，但成年人不工作空耗資源，活著就是沒意義沒價值的。
??監獄這種做法等於剝奪了罪犯存在的意義與價值，更殺人誅心的是自己隻能空耗生命，卻還要通過新聞看自己的同行如何在自己熱愛的領域發光發熱……
??刑期短點的話還好，出來後還能及時調整，並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刑期很長的話，十之七八出來的時候精神狀態出問題。
??霽雪記得巳的恩師有期徒刑四千多年，已經蹲了三四百年，這麽長的時間足夠讓罪犯罹患精神病，但恩師仍舊精神奕奕的。
??一邊大口大口的吃著學生們帶來的食物一邊跟學生們吐槽牢裏的夥食沒人性，三四百年了，葷素各半，營養均衡，不僅鹹淡從來都沒變過，連樣式都沒變過，肉菜永遠都是恐龍肉，蔬菜永遠都是某某菜。
??師生聚餐，恩師一個人吃下了相當於十五人分量的食物，讓霽雪瞬間理解為何巳會準備那麽多食物。
??吃飽喝足，老人家.……不對，雖然已經三四千歲的高齡，但恩師是古妖，壽萬載，三四千歲正是芳華正茂的年紀。
??芳華正茂的恩師開始同學生們講學，也聊學生們遇到的各種各樣的問題，霽雪有注意到開始講學後恩師更精神了，整個人都仿佛要發光，顯然在牢裏憋得夠嗆。
??年節是唯一不限製探監時間的日子，可以探一整天，因而恩師滔滔不絕的講學講了一整天，學生們也沒一個覺得不耐煩的，全都非常耐心的坐在台下聽著。
??在最後的時候獄警來通知探監時間到了，學生們這才開始離去。
??“巳等一下。”
??霽雪好奇的跟著巳留了下來，待人都走了，恩師目不轉睛的仿佛在看什麽珍稀藝術品般的看著霽雪。“你就是他們造出來的？”
??霽雪也好奇的看著恩師。“你一點都不像屢遭失敗最終放棄的人。”
??恩師那長度驚人的豐功偉績一般人幹不下來，而有能耐有耐心搞出如此豐功偉績的人，霽雪總覺得，這應該是一個此路不同就換一條路，反正不死不休的人才對。
??恩師道：“我並未失敗。”
??霽雪訝異的看著恩師。
??恩師解釋道：“我已經成功了，我找到了量產天才的方法。”
??“什麽辦法？”霽雪好奇的問。
??“教育啊。”恩師道。“讓所有人都能接受教育，如此，人群中那些因為概率而出現天賦異稟者會得到充足的灌溉條件，而資質普通的，也會因為教育而掌握很多的知識，填充進不同的崗位，沒有任何人會被浪費。而投入在每個人身上的資源，遠不及他們每個人最終所創造的價值。”
??“收益大於支出。”霽雪道。
??恩師笑問。“物美價廉否？”
??霽雪點頭。
??“而且哪怕會有一部分人浪費掉資源，但因為撒得網足夠大，收益隻有多與少的區別，而不會出現沒有收益的結果。”恩師道。“低投入，低風險，高回報。”
??霽雪道：“你為什麽沒有早點想到呢？”
??如果早想到就不至於造就那豐功偉績，現在儼然要將牢底坐穿。
??“思維誤區唄。”恩師歎道。“我和你們不太一樣，你們都是新時代出生的，我是舊時代出生的，舊時代的很多東西都如霧一般蒙著我的眼睛，而你們的眼睛裏是沒有這種霧的。不過也沒關係，每個人的人生都是有意義的，而我已經找到了我存在的意義，不論代價是什麽，結果都是好的。”
??霽雪懵然，無法理解恩師的話。
??恩師揉了揉霽雪的腦袋。“祝你實現你存在的意義。”
??霽雪更加茫然的看著恩師。
??巳在回空間站的前一天給了霽雪答複，帶著她來到了一處工廠。
??工廠裏正在打造的是一艘航天飛船，雖然隻有雛形，連半成品都談不上，但空間站生活了這麽多久，再加上下載的資料足夠多，霽雪還是判斷出了這點，卻又覺得這艘飛船和常見的飛船不太一樣。
??它太舒適了，仿佛考慮乘客如何在裏頭生活，但現實的飛船沒這麽個需求。
??世界政府還沒發展到星際移民的程度，現在最大的地外移民也不過是在常儀上修建了一座基地，就這個基地的運行也沒法自給自足，高度依賴大荒，用途也是以科研為主。
??等什麽時候世界政府能在常儀上弄出自給自足的生態來，什麽時候才會真正考慮星際移民，什麽時候考慮星際移民了才會有多餘的精力考慮怎麽將飛船的內部環境弄得舒服點。
??“這是為你打造的飛船。”巳道。
??霽雪愣住：“為我？”
??想了想，霽雪問：“你們要我做什麽呢？”
??“探索一條離開的道路。”巳道。“你應該知道，旭日星雲之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洞群。”
??霽雪點頭，這一消息對內是捂著的，但對空間站裏的人是公開的。
??“我們曾經以為黑洞隻是普通人的天體罷了。”巳扯了扯嘴角。“但我們最後發現它的引力非常大，不論什麽東西隻要接近就會被它吞噬，理論上連光也不會例外。”
??“但我們仍能看到更遙遠的星係散發出的光線。”霽雪疑惑道。
??巳苦笑。“這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黑洞吞噬了一切，卻不吞噬太陽係內的一切，更不吞噬來自遠處的光線，它的吞噬仿佛是有選擇性的。”也是這一點令很多物理學家幾近精神崩潰。
??“那不科學。”霽雪道。
??大自然怎會產生如此不講理的東西？
??“事實勝於雄辯。”巳道。
??霽雪怔了下。“好吧，既如此，那我們豈非要困死在這太陽係？”
??文明要進一步發展就必須離開母星。
??“不會。”巳道。“有生路，還記得之前那顆隕石嗎？它含有的一些成分是太陽係所沒有的，它來自黑洞群之外的遙遠星係。黑洞不吞噬光線，但光線之外的一切它都是吞噬的，但它穿過了黑洞群，我們懷疑，黑洞群中有一條安全通道。”
??“你們想讓我去第一顆探路石？”霽雪問。
??巳搖頭。“不是第一顆，在這之前我們已經試探過了，讓不死的無相駕著飛船去探路，但祂被黑洞毀滅了。”
??巳慢慢的同霽雪介紹了世界政府對黑洞的探測，黑洞群太過遼闊，這也使得安全通道雖然存在，但很長，而且它不是直線。
??拿人命去填一條路出來顯然不可能，且不說人權的問題，哪怕不考慮人權問題，隻考慮物資問題，每一次試探都是用一艘飛船去試，世界政府造不了那麽多飛船。
??其次，黑洞群的環境，步步殺機，一步踏錯就會被黑洞毀滅，智慧生物的精神無法承受長時間徘徊鬼門關的壓力，要知道那根據預估，不是一年兩年，大概率是幾千幾萬年。
??再次，路程時間太長，除了無相，大荒所有物種都沒那麽長的壽命，但黑洞也證明了它有能力殺死無相。
??還在設想中的冬眠倉？
??一邊開車一邊睡覺，哪位司機要這麽幹，死刑起步。
??最後那麽漫長的路，文明真的能在資源枯竭之前走完嗎？
??綜合考慮之後，一個所有人都不希望派上用場的後備方案被提了出來。
??製造一個壽命無盡且永遠不會因為徘徊鬼門關而感受到壓力的探路石，這顆探路石要能夠與最小的探測器遠程聯係，扔飛船探路太浪費，但扔小型探測器探路就沒那麽肉疼了。
??最後，若文明沒能在資源耗盡之前研究探測黑洞的科技以找出那條安全通道，探路石就是最後的希望。
??飛船造好後世界政府會將這顆星球上這一季文明所有的曆史、文化、造物以及基因樣本全部打包一份放進飛船裏。
??有的科學家甚至準備往裏頭加個小型生態間，如果智慧生物無法寸許，那就保留點動物，如果動物無法寸許，那就保留植物，如果植物無法寸許，那就保留幾個微生物，反正，努力嚐試留下一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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