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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辛箏

  熟食大多盛在銅器裏, 底下加個爐子一直熱著,因而吃起來仍舊是熱騰騰的, 沒熟的材料都是鍋子裏的食材, 大冷的天就應該吃熱騰騰的鍋子,這是辛箏的看法,這也讓她避免了隻能吃冷食或加熱太久哪怕是肉都軟爛到極致的熱食。


  一邊閑聊將肉片蔬菜一股腦倒進鍋子裏, 鍋子是鴛鴦鍋, 一邊是羊骨鮮魚湯底,一邊是紅彤彤的牛油辣椒鍋子, 看那紅彤彤的顏色都讓人懷疑熬煮湯底時是否放了幾斤辣椒。


  牛羊肉片切得薄如蟬翼, 一燙就熟, 比菘菜葉子熟得還快, 辛箏很快便從紅油鍋裏撈了肉片品嚐。


  辣!

  鮮!

  香!

  完美。


  辛箏給崽崽也撈了一片。“嚐嚐。”


  安瀾不是沒吃過辣椒, 也並非沒吃過鍋子, 但這麽紅的鍋子著實沒見過,下意識想與老人家的老巫撈一邊鍋,被辛箏夾了肉片, 隻能嚐嚐。


  肉片入口, 褐色的眸子不由一亮, 一口將剩下的肉片塞進嘴裏, 揮箸如閃電與辛箏一同撈紅鍋裏的食材。


  年夜飯的食材準備得非常足, 雞翅、雞爪、雞腿、鴨脖、牛肉、羊肉、豨肉、魚膾.……琳琅滿目, 其中牛肉與羊肉為主食, 各兩斤。


  老巫每樣都嚐了一點後便專注啃菘菜甘荀圓蔥了,老人家腸胃消化能力不如年輕人,吃太多肉食容易出問題。


  辛箏與安瀾卻沒有這方麵的顧慮, 前者因為青婧的鍛體操與藥浴的緣故食量越來越大, 後者則是天生食量比人族大,肉片下鍋如如瀑,運箸如飛。


  案上的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倆人吃得半飽時老巫則是完全飽了,對倆人道:“今日是歲末要守歲的,太快吃完,一會兒你們要如何打發時間?”


  安瀾聞言放緩了進食速度。


  辛箏皺了皺眉。“熬夜對身體不好。”


  “所以?”


  “吃完散個步洗個澡上床睡了不香嗎?”


  “守歲是傳統。”老巫無語道。“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但世人在意,你做為國君就不能表現得太不經心。”


  守歲的時候別人熱熱鬧鬧的,獨辛箏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想也知道會有多打擊底下人的熱情。


  辛箏無奈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會守歲的。”


  說著也跟著放慢了進食的速度,總不能真的幹坐一晚上。


  涮著鍋子,烤著火,漫無邊際的閑聊著。


  安瀾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掏出了五枚錢幣給辛箏。“先生,這些錢給你。”


  辛箏瞅了瞅手裏的五枚錢,兩枚金幣,一枚銀幣,兩枚銅幣,形製與人族主流的布幣不同,五枚錢的形製都是璧,非常的圓,中心還有一個圓孔,錢幣兩麵也各有圖案,一麵是非常統一的麥穗加球蔥的圖案,另一麵則有所不同。


  最小的銅幣分量比兩銖錢略重半銖左右,正麵是一頭耗牛。


  大銅錢分量非常可觀,約莫五銖,隻多不少,正麵圖案是豨獸。


  銀幣約莫五銖,背麵是一頭大象,但辛箏也不是沒見過象,辛原已經沒有象了,可兗州南部和蒲阪還是有象的,她見過象群,沒見過披著長毛的象,估計是荒原的特產。


  金幣一枚四銖左右,一枚八銖,正麵圖案分別為狼和一株遮天蔽日的古樹。


  “這是龍伯新鑄的錢?”辛箏問。


  龍伯原本的錢幣體係不能說不好,隻能說很適合龍伯,個頭大,方便龍伯拿,但隨著太昊琰的西荒王朝覆滅,龍伯趁機吃下了許多的人口,單純的隻適合龍伯的錢幣就不太合適了。


  安瀾點頭,拿起分量最沉的那枚有尋木圖案的圜錢。“這是龍伯四部共用的金幣,我們發行的所有錢幣都和它掛鉤的。”


  辛箏接過瞅了起來。


  要發行一種和所有的錢幣掛鉤的錢幣,她自然需要對每個種族的錢幣有所了解,而龍伯三部的錢無疑是一個很不錯的參考對像。


  不論龍伯三部怎麽鑄新錢,所有的錢都必須與最高的尋木圜錢掛鉤。


  不過,辛箏敏銳的注意到安瀾說的四部,不是三部。


  “象國與北方龍伯結盟了?”辛箏隨口問。


  安瀾驚訝的看著辛箏,你怎麽知道的?

  辛箏道:“你剛剛說了四部。”


  安瀾:“.……是,象國已同意共守龍伯憲典,龍伯如今有四部。”


  辛箏心中微歎,龍伯的國君們還挺務實的。“隻要還認可是一個物種,那麽來日重新統一便不難。”


  限製龍伯統一的是地盤太分散與資源太貧瘠,限製人族真正統一的卻是內部太四分五裂了。


  辛箏將錢幣塞進衣服袖子裏的袖袋裏。“騫賓海與不釋海如今一定很繁華。”


  安瀾不解。


  辛箏解釋道:“中間隔著人族,南北兩邊的龍伯不論是為了互幫互助還是加深感情以圖未來的統一,都需要更加頻繁的往來,距離產生美也產生陌生感,頻繁的交流可以讓神墜入凡塵,自然也能消除陌生感,商貿是南北龍伯此時最好的交流途徑。”


  中間隔著個人族,象國與北方想商貿除了海路也沒別的選擇了。


  安瀾懂了。“那麽商貿是很好的事嗎?”


  “自然。”辛箏理所當然的回答。


  “那為什麽感覺先生你好像很提防商人。”安瀾道。


  “商貿加速了不同地區的交流是好事,但凡事有利有弊,商人唯利是圖,隻要你開得價夠高,他們能賣出砍自己頭顱的刀斧。”辛箏道。“商人的本質沒有國,沒有族群,貴族都比他們可信。”


  “但先生討厭貴族甚於商人。”


  “凡事皆有利弊,貴族比商人可信,但如今的時代,貴族的弊大於利,商人無家無國,不值得信任,但目前為止,他們的利用價值高於他們不忠誠的弊。”辛箏回答。“我可以通過各種措施來提防商人,控製他們的危害性,但我沒法提高貴族的利用價值,貴族的生存根基來自分封,而分封正在成為曆史。帝國最近幾百年每一個崛起的大國都有削弱貴族,削弱得越多得就越強大,哪怕後繼者無能,啃老本也能啃好幾代。”


  安瀾涮著羊肉驚歎不已,辛箏懂得太多了。


  辛箏詫異的看著安瀾的反應。“龍伯沒有分封嗎?”


  “沒有。”安瀾回答。“王族雖然很多擔任高位,但都不能傳給子孫的,子孫有能耐就繼續幹,沒能耐就讓道。”


  辛箏想了想,問:“那龍伯的國君之位鬥得不會厲害嗎?”


  沒記錯的話龍伯的繼承製似乎不是嫡長繼承,而是所有孩子擁有同等繼承權。


  “沒有。”安瀾回答。


  辛箏好奇道:“能為我講講龍伯諸王的事跡嗎?”


  “我隻知道雪國的。”


  “也可以。”


  安瀾聞言便邊吃邊說了起來。


  辛箏一邊聽一邊根據自己以前聽說過的信息加以整理,很快將龍伯——雪國的曆史情況給捋清了。


  元洲第二王朝是龍伯王朝,但龍伯的王朝嚴格來說有三個時期。


  第一個時期是龍伯第一王朝前期,王位世襲,第一王朝的中期幹翻了別的種族,成為了元洲第二王朝。


  第二個時期便是元洲第二王朝時期,百族臣服,龍伯為王,仍舊是王位世襲。


  第三個時期便是荒原時期,也是龍伯第二王朝。


  王位世襲並不能保證繼承人一定是個腦子發育正常的,和平時國家的容錯率高,國君哪怕無能,也出不了大事,大家也能忍忍。但族群生存處境惡劣時,莫說國君無能,便是有能力但不夠出色都是罪。


  被驅逐至荒原後為了應付惡劣的生存環境,龍伯毫不猶豫的踹掉了世襲的第一王朝王族改禪讓製,誰行就誰上。


  第二王朝的龍伯和人族一樣都是王權禪讓製,但不同於人族王權禪讓同時又有無數世襲的諸侯,龍伯並不分封。早期時所有的資源屬於整個族群共有,私人財產幾乎不存在。


  禪讓製也不能保證上位的一定是能人,但這也得看什麽情況,國破家亡時主動競爭上位的基本抱著舍命保江山的心態,不存在真正的廢物。


  龍伯第二王朝的諸王毫無疑問都是能人,生生在最惡劣貧瘠的環境穩住了龍伯不散,甚至在蟄伏數千年後讓龍伯重返元洲王朝冠冕的角鬥場。


  可惜打輸了,還在後來的時間裏被人族蠶食了很多的土地,西荒人族如今的土地大半都曾是龍伯第二王朝的疆土。


  再加上嘔心瀝血篳路藍縷千年的複興夢破碎,整個種族的精氣神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這一次神靈降世也穩不住頹勢。


  第二王朝最後一任王看下麵快打起來了,隻得趁著戰爭爆發之前將龍伯三分,同時製定了龍伯憲典以緩解內部矛盾。


  龍伯第二王朝正式分裂,宣告滅亡的前一天,第二王朝的最後一任王自刎於王宮中。


  雪國的第一任王是第二王朝的將軍,被眾人推為雪王。


  這一位雪王算是雪國的建立者,分了荒原西部的土地,開發不釋海沿海那些半島、島嶼,雖然她統治期間龍伯的人口沒怎麽增長,但同樣也沒減少,在當時的情況下無疑可以稱之為奇跡了。


  奇跡的代價是這位王隻在位短短四百餘年便死了,享年不到一千歲,英年早逝。


  她死後一直擔任她副手的次女在國人的推舉下繼位為新王。


  第二任王原本有反攻人族,不求複興,但求奪回一部分土地的計劃,但那會兒在位的人王正是如日中天的白帝。


  具體過程安瀾不清楚,結果略有所知,後來第二任王延續了前任的政策,深耕荒原與不釋海的半島,探索海上島嶼。


  幸運的是那會兒分到了荒原中部土地的王一直派人向北探索嚐試尋找更多的資源,發現了四季如春,土地肥沃,糧食可一年四五熟的拘纓。


  拘纓的開墾為龍伯提供了更多的糧食,也讓龍伯熬過了最難熬的荒原開拓時期。


  第三任王是第二任最小的孩子,第二任王太能活了,活到了一千七百多歲,雖然一生有十個孩子,但她長壽得死的時候還活著的隻有最小的那個。


  因為是最小的孩子,所以第二任王之前培養的孩子並不是她,隻是二王自己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將自己培養的孩子都給熬死了,雖然晚年時抓緊時間培養最小的孩子,但時間太短了。


  二王臨終時指定了最小的孩子為王,因為這個孩子一直以來表現得還是有能力且也沒有什麽出格的地方,族民們接受了。


  第三任王剛繼位那會兒幹得也挺不錯的,但堅持了不到百年便懈怠了,開始放縱自己享受人生。


  普通人享受人生沒什麽,但君王覺得自己很辛苦希望享受人生……這位王的結局是被族民們衝進王宮抓起來吊死在王宮門口。


  幹掉了第三任王後,族民們公推了安瀾的祖母為第四任王。


  值得一提的是安瀾的一位姨母一位舅舅是四王與二王的一個孫子生的,還有安瀾的老娘夏也是四王與二王的一個重孫生的。


  這位王的事跡安瀾不需要說辛箏也能猜到最知名的是什麽。


  抓住了西荒的糜爛局勢越過大雪山吃下了一塊地盤,並且見好就收沒有想著一口氣吃成胖子,咬下一塊肉後便收斂了爪牙,以至於西荒的人族諸侯們看她的危害也沒那麽大便沒太在意,等在意的時候.……龍伯已經趕不走了。


  人生最幸運與最不幸大抵就是生了夏。


  被親生女兒逼得退位,雖然夏沒收回她所有的權力,而是讓她回大雪山北方管理在荒原的土地,但終究不再是王。


  令人驚訝的是被女兒趕下了王座,四王卻沒有因此和夏打起來,居然真的老老實實回荒原,老老實實的管理荒原,沒給夏找麻煩。


  讓辛箏充分理解為何她能夠成為龍伯的王。


  龍伯的族民眼睛不瞎。


  四王真的很在意龍伯,在意到哪怕被女兒趕下台也不敢和夏打起來,雖然夏也沒把事給做絕,但能忍下這種事的君王真不多,反正辛箏隻聽過這麽一位。


  王權麵前,殺夫殺妻殺父殺母殺子殺孫著實是家常便飯。


  辛箏道:“你的祖先很愛龍伯。”


  雪國諸王除了被族民給吊死的第三任,另外幾任包括如今攝政的夏都卯足了勁隻為龍伯能夠更好。


  安瀾遲疑了下,問:“像你愛人族一樣愛嗎?”


  辛箏愣了下,道:“應該不一樣吧?”


  “哪裏不一樣?”安瀾不解。


  “我也不知我對人族的心態算不算愛。”辛箏不確定的回答。


  愛國,愛自己的種族,沒人教過她這些。


  愛權力,利用這些倒是耳濡目染學了個透。


  她對人族有很多的心思很多的計劃,想要通過人族來達到目的,但那算是愛嗎?


  仿佛老牛咀嚼草料般啃著一根葉子的老巫聞言瞧了眼辛箏,辛箏的臉上是實打實的茫然,忍不住歎息。


  所以說他當年忍無可忍出走真的不是他氣性大,著實是辛氏一族太不正常了。


  養孩子跟養蠱一樣,誠然,最後養出來的蠱王能力方麵很少有差勁的,但心性方麵卻著實令人不敢苟同。


  他從年輕時來到辛國擔任族巫,迄今也有兩百年了,就沒見過一個心理正常的辛氏國君。


  那些遠到沒有繼承權的旁支也就算了,連嫡係都沒有什麽正常人,以至於他難得見到一個正常人時第一反應都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辛氏怎麽可能生得出正常人?


  太陽莫不是打西邊出來的?

  老巫將菜葉子咽下,篤定的對辛箏道:“你很愛人族。”


  辛箏與安瀾俱回以疑惑的眼神。


  老巫道:“流芳百世與遺臭萬年本質上是一樣的,但你從未想過通過後者來達成你想要的長生不朽。”


  辛箏不解:“那也算愛?”


  老巫重重的點頭。“當你有能力傷害卻選擇控製自己不去傷害,不是愛還能是什麽?”


  辛箏道:“我以為那應該是為人最基本的禮貌與沒必要。”


  老巫沉默了一瞬:“我覺得你對禮貌與沒必要的理解有點問題。”


  至少和正常人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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