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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辛箏

  在瘟魔蹦躂得歡實的情況下, 哪怕大部分城邑聚落都陸續解封,辛箏也強硬的禁止了所有的年節活動, 都老實在家蹲著。


  原定的國宴自然也取消了, 她在條邑,虞在孟水,想辦也沒法辦, 辛箏也沒興趣在條邑搞一場大宴, 因而年節對於所有官署而言便是平時如何,年節還如何, 即年節不休沐。


  自然, 辛箏也沒喪心病狂到讓人年節都要熬通宵, 除了少數官署, 大部分官吏下午就能回家了。


  年節的團圓飯還是要吃的。


  官吏氓庶要吃年夜飯, 辛箏自然也需要。


  等了半天沒等到辛箏來吃飯, 安瀾跑去書房一看,辛箏還在跟一堆的奏章博弈。


  逢年過節對於辛箏並無意義,平時怎麽個作息她還怎麽個作息, 保持一天四個時辰的工作量。


  安瀾跑到辛箏身邊拍了拍辛箏。“你怎麽還在批奏章, 要吃飯了。”


  “等等, 還差一點就批完了。”辛箏眼睛都不離開奏章的回答。


  安瀾瞅了瞅所謂的還差一點, 確定那是點不是摞?而且還不是一摞?“等你處理完了, 飯菜也該涼了。”


  “那就熱一下再吃。”辛箏道。


  她又不講究食物必須新鮮, 隻要吃了死不了人能提供身體所需的能量, 哪怕回鍋熱了十回八回她都吃得下。


  安瀾也不挑食,跟著辛箏這幾年辛箏都是自己吃什麽就給她投喂什麽的,真要挑食早餓死了。“可老巫在等你。”


  讓一個老人家跟著吃冷食或大過年的吃回鍋菜真的好嗎?

  辛箏皺了皺眉, 瞅了瞅剩下的奏章, 又瞅了瞅安瀾。“你給我念奏章,我說怎麽處理你就寫上去。”


  來辛國也兩年多了,崽崽雖然沒什麽書法,但簡單的讀寫辛國文字還是沒問題的。


  安瀾愣了下,終究還是沒忘了自己的身份。“這些給我看不好吧?”


  她可是龍伯的國君,不是人族的國君。


  “沒什麽不好的,這些東西沒什麽必須保密的東西。”辛箏非常大方的道。


  真正需要嚴格保密的都是技術類的東西,非技術類的東西,哪怕是戰略,辛箏也不覺得有什麽需要保密的,因為局勢在那擺著,隻要不是所有人都眼瞎,總有人能看出你的戰略,根本瞞不住,而具體的戰術……這個倒是需要瞞,但問題也在這,戰術是對戰略的執行,同樣瞞不住,反正辛箏若是知道敵人的戰略,以及不同地方的情況,那麽她差不多能猜到別人的戰術是什麽。


  決定戰略勝負的是人對情報誤差的利用。


  最重要的是,辛國與雪國間隔何止萬裏,安瀾又被控製在她手裏,她還真不擔心安瀾翻出天去。


  安瀾對這些還不是很清楚,但聽了辛箏的話也放心的拿起一份奏章。


  為了省事,在造紙術改良後辛箏便要求所有人將公文案牘的書寫載體全都換成了紙。


  為了便於閱讀,奏章像屏風一樣折疊著,隻在其中一麵書寫,可以翻著閱讀,占的麵積又不大,非常方便。


  安瀾奶聲奶氣的閱讀給辛箏聽,然後按著辛箏的意思寫上答複,辛箏有時也會解釋一下為何這麽做。


  染疫加上洪水裏泡了幾個時辰,辛箏的身體狀況出現了明顯的下滑,這也使得她壓榨人的能力更上一層樓了。


  具體表現為她重新製定了公文的規範,怎麽簡潔怎麽來,不需要文采斐然,越通俗越簡單越言簡意賅越好,最好一個多餘的字都不要。


  二是在刀筆吏的基礎上設了奏章書吏一職,不同於刀筆吏起草文書抄錄文書典籍的工作,奏章書吏的工作內容就一個:閱讀奏章,根據奏章的輕重緩急進行分類,順便對裏頭的進行一下精煉,用一兩句話或幾個關鍵詞,反正加起來不能超過二十個字來概況一下奏章的大概內容,寫紙條上,紙條夾在奏章裏,然後和奏章一起送她麵前。


  為了避免奏章書吏誤事,將重要的奏章當成不著急的,辛箏很是花心思的設置了一套追責係統。


  兩套重拳下來,辛箏每天的工作量大減,省了不少精力。


  這也讓安瀾很快就聯係平日裏辛箏告訴自己的一些東西了解到辛箏在幹嘛。


  “先生要吞並東邊的諸國?”安瀾問。


  辛箏往條邑這邊調集的資源太多了,尤其是這家夥還準備再從辛原孟水抽調三分之一的熟練官吏和教書先生過來,為了穩定條邑,辛箏已經抽調了很多官吏與先生過來,官吏資源嚴重溢出。


  再瞅瞅辛箏為開春後的戰爭正在調集的物資.……除非辛箏覺得這場戰爭會打上很多年,否則這些物資足夠占領東邊的小國了。


  以她對辛箏的了解,辛箏不喜歡戰爭,不能在一年內結束的戰爭沒必要打,一場完美的戰爭從正式開始到結束不能超過半年。


  “是啊。”辛箏回答。


  安瀾道:“可你對外不是說要給他們教訓嗎?”


  “麻痹敵人啊。”辛箏理所當然道。“他們以為我隻是想教訓他們便不會做好打亡國戰爭的準備,我打起來也能結束得這麽快。”


  “為什麽要吞並他們呢?”安瀾這幾年對人族的情況還是有所了解的。“條邑東邊,沃州以西這一片的土地都不是什麽繁華富庶的地方,而且離沃西也太近了,若是沃西失守,那裏就是人族的第二道防線.……莫非先生相信君離阿兄能夠守住沃西?”


  “不,我相信他一定會失守。”辛箏道。


  安瀾懵然。“我以為先生會很相信君離阿兄的能力。”


  “我非常相信他的能力。”辛箏道。“我見過的所有人裏,他的軍事才華是最出色的。”


  安瀾不解:“那你還?”堅信沃西一定會失守?


  辛箏擼了一把安瀾的腦袋。“你忘了我教你的嗎?決定一個國家命運的從來都不是將領的能力,而是這個國家本身,真正強大的國家是哪怕將領並不優秀,但隻要腦子在及格線以上都不會輸的國家。名將縱是精彩絕豔,也不能改變注定的滅亡。”


  “但白帝改變了人族的命運。”安瀾道。“她推動的戰爭為人族帝國延續了千年的國祚。”


  辛箏道:“唔,白帝的軍事才華是很精彩絕豔,但她的軍事才華太出色了,所以你忽略了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白帝最出色的不是她的軍事才華,而是她的治世之才。”辛箏道。“黃帝讓人族第一王朝變成了元洲第四王朝,但他所締造的王朝各種矛盾尖銳無比,他打下了江山,卻沒能將內部矛盾梳理好,一直通過對外戰爭來緩解矛盾,但這是飲鴆止渴。曆史上,他前腳咽氣,帝國後腳便拉開了扶風之亂的帷幕。你不會真的天真的以為扶風之亂隻是扶風氏狼子野心導致的吧?扶風氏的野心隻是爆發的契機,沒有扶風氏也有別的氏。”


  辛箏笑看著一臉懵然的安瀾。“白帝梳理了帝國內部的各種矛盾,說文解字完善與統一文字,人族有史以來最為明確的繼承法,元洲有史以來最浩大的漓水水利為帝國創造了無數糧倉,養活了更多的人口,也加強了帝都對人族最為繁華的漓水流域的控製,製定規則約束王侯貴族……她真正的穩定了黃帝打下的江山。若無這份治世之才,她的軍事才華便是再出色撐死讓帝國苟延殘喘一段時間而非創造白帝盛世。”


  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千年,但白帝盛世仍舊為世人所津津樂道,除了白帝早期剛接掌王權滿目瘡痍,以及她晚期為了修漓水水利不擇手段搞得民怨沸騰,她統治時人族各個階層的生活可以說是最幸福的。哪怕是經常被她砍腦袋的諸侯們,安安分分的不折騰,也是能好好活著的,反正比如今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過得好。


  “雀奴他啊,有白帝的軍事才華卻無白帝的治世之才。”辛箏歎道。“不過也得虧他沒有,不然我和他這會兒就該打起來了。”


  安瀾道:“但白帝都有。”


  “是啊。”辛箏一臉感慨的道。“不是沒見過改行的,但從星相師改行去當人王還能當得如此驚豔的,白帝委實創造了曆史。”


  雖然白帝沒提過她在闕之戰是幹嘛的,但史書記載白帝在戰爭時有一些很特別的表現,閉著眼睛都不會迷路以及人形天氣預報。還有闕之戰的幸存者的回憶,白帝倒黴的被少昊侯抓丁被迫上戰場時同少昊侯抗爭過她不是當地的氓隸,她就是純粹的路人,不應該抓她上戰場。也提到過她會出現在邊境是因為去了北荒,北荒產一種叫墨晶的礦石,打磨成鏡片戴著觀察日食時可以保護眼睛不受傷,隻有星相師會對墨晶有興趣。


  當然,少昊侯沒理會白帝的控訴,鎮壓了白帝對暴君的控訴,為白帝上了一堂何謂專/製獨/裁的課。


  史官對於那一段記載的不多,但也不難看出闕之戰前期白帝跟象牙塔裏走出來的似的,很聰明,就是欠缺現實毒打,也不知什麽環境裏養出來的。


  不過不管是什麽環境裏養出來的,闕之戰都為她一次性補齊了前半生欠下的所有毒打。


  安瀾問:“那論治世之才,先生與白帝孰更出色?”


  “我會超越她。”辛箏回答。


  安瀾:“.……先生努力,但為什麽君離阿兄一定會失敗?就因為他沒有治世之才?”


  辛箏道:“差不多吧。”


  “可你之前不是說君離阿兄在沃西的北境做得很好嗎?”安瀾道。“他穩定了北境,在北境站穩了腳跟。”


  就差在貊國王女好的眼皮底下修城蠶食龍伯控製的地盤了。


  “是啊,他穩定了北邊,所以他離死不遠了。”辛箏道。


  安瀾不能理解。“為什麽?”


  辛箏想了想,問安瀾:“你可知臣子最喜歡什麽樣的國君?”


  “英明神武開疆拓土的明君?”安瀾回答。


  “這個是喜歡,不過隻是第二喜歡。”辛箏道。“明君開疆拓土,國君吃肉,臣子喝湯,雖然湯也有營養,但終究不及吃肉。”


  安瀾問:“什麽樣的君王能讓臣子吃肉?”


  “無能的君王。”辛箏回答。“無能掌控不了國家,臣子便可一邊歡快的歌頌國君無為而治一邊吃公攢私,唔,也就是大塊的分肉吃。”


  安瀾:“.……君離阿兄不能開疆拓土嗎?”


  “他能啊,但喝湯比不上吃肉。”辛箏道。“臣子們喜歡開疆拓土的明君是因為他們奈何不了明君隻能安慰自己既然吃不上肉,能喝湯也不錯,很多人連湯都喝不上呢。”


  安瀾思考了一會兒,問:“君離阿兄會死在他的臣子與親人手裏?”


  人族是血緣分封製,一句話總結:國君和臣子都是親戚,都是一個祖宗分出來的,隻不過是國君是最大的大宗,封臣是小宗。


  辛箏高興的摸了摸安瀾的腦袋。“孺子可教也。”


  安瀾一點都沒為辛箏的讚許感到高興:“你打東邊的諸國是為了構建第二道防線?”


  “對啊。”辛箏回道。“我希望用不上,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寧願這會兒白準備了也要避免以後需要的時候卻發現沒有。”


  “先生這話的意思是你會救君離阿兄?”安瀾問。


  “這個不好說。”辛箏遲疑了下,回答:“看他識不識相吧。”


  “我以為先生和君離阿兄感情很好。”


  辛箏道:“我和利益的感情最好。”


  “先生很喜歡利益?”安瀾好奇的問。


  “君王最喜歡利益。”辛箏回答。


  安瀾哦了聲,想了想,也不知想明白了什麽,又問:“先生如何看貊國?”


  辛箏看向安瀾。


  安瀾道:“我與貊國是同族。”


  辛箏心情頗為複雜,人族但凡有半點安瀾這精神何至於搞得現在這麽亂。“我與貊國總要打一架的,不將貊國揍一頓,貊國不會放棄對沃西、兗州的興趣。”


  安瀾想了想,最終還是沒繼續這個話題,因為她也不確定辛箏與貊國最終誰會贏。


  低頭繼續念奏章。


  多了個人幫忙,辛箏用更短的時間將現有的公文給解決幹淨牽著崽崽去吃年夜飯。


  老巫在食案前等得都快睡著了,看到辛箏來的時候臉上都透著絲絲縷縷的佩服,大過年的,身後沒人拿著鞭子抽卻還能堅持工作的,讓人很難不佩服。


  辛箏牽著崽崽坐下,高興道:“老巫,你氣色看著好了很多。”


  老巫詫異的看著辛箏,無聲的用眼神表示你抽什麽瘋?


  辛箏是真的為老巫病愈而高興,卻也為老巫的眼神無語:“我又沒盼過你死。”


  “但你也沒看巫宗順眼過。”老巫道。


  “那是以前。”辛箏歎道。“是我太年輕了,是我沒想到一些問題,為何神權如此龐大都幹擾到了王權,曆史上的很多君王都隻是想著壓製而沒想過滅了巫宗。隻要巫宗堅持拒絕活祭,打壓活祭,我們就是最好的朋友。”


  被妖魔鬼怪的活祭給毒打一番,再看看一萬年拒絕活祭堅持不動搖的巫宗不要太順眼。


  雖然巫宗權力很大,影響到了王權,雖然巫宗占據了大量的土地還不交稅,雖然巫宗是神棍,雖然巫宗聚斂了大量的財富,雖然……雖然巫宗的毛病真的有點多,但拒絕活祭這一條就足以讓她伸出手握手言和。


  一白遮百醜。


  王權不下鄉,管不了民間的妖魔鬼怪,但巫宗不啊,宗教想要長久就不能放棄底層,數千年來全境無差別打擊各種淫祀活祭的主力一直是巫宗。


  雖然辛箏自己不需要宗教慰藉心靈,架不住世人需要,她也不可能和所有人對著幹,最終還是要捏著鼻子接受宗教的存在,比起那些喜歡活祭的淫祀,巫宗真的非常出色。


  為此這頓年夜飯她都專門請老巫來和自己一起過,雖然有因為兩個人多年交情而老巫沒有家室後代的緣故,但也有一半是為了對辛國境內的神廟釋放更加友好的信號。


  老巫愣了下,道:“你打算妥協多少?”


  “所有人都要交稅,巫也不能例外,廢奴,土地獨屬於國,神廟可以按人頭分地得到土地的使用權。”辛箏道。


  “你這不是完全沒妥協?”老巫無語。


  “我妥協的是別的啊。”辛箏道。“至少我沒打算讓巫宗消失,也放棄了幹掉大量的巫拆掉大部分神廟的想法。”


  老巫無言。


  這還確實是妥協了。


  “你對我如此坦誠,是否忘了我也是巫?”


  辛箏不以為然:“老巫你對神靈的虔誠和我根本是一個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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