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玉殞香消
彼時孩子「哇哇」的哭聲在房中響起,聲聲哭泣驚動了上官語寧的心神,她拿眼去尋,卻遍尋不見,不免有些焦急。
夕若煙明了,喚了慶兒抱著孩子過來,親手接了孩子放在上官語寧身邊。許是孩子也知親情,分明尚在襁褓一無所知,卻在挨著母親時安靜下來,嚅嚅嘴唇的模樣卻是可愛。
母親疼孩子乃是天性,更遑論是以命換來的親生兒。
上官語寧身體早已虛弱不堪,連勉強抬起手來的力氣都快沒有,她仍勉力撫了撫孩子稚嫩的臉龐,卻又似想到了什麼,伸手欲去解孩子身上的包裹。
瞧她分明已沒有了多餘的力氣卻還如此這般,夕若煙幾乎有些看不過眼,沉著臉道了句:「是個女兒。」
伸在半空的手頓了一頓,上官語寧怔了片刻,眸中分明是失望劃過,半晌,她垂了手,抬眼望著頂上紗幔出神:「好可惜,不是個兒子。」
用命換來的不是世子,卻是個女兒。將來沒了親生母親的庇護,爹爹又不甚喜歡,往後的日子,可要如何是好?
上官語寧閉了眸,淚珠「吧嗒」順著臉龐滑落,五指死命攥著身下的被褥,那是不甘!
「我瞧著女兒也沒什麼不好的。」夕若煙抱著孩子在懷中細看,緩緩笑了:「女兒貼心,待她長大,定和她母親一般漂亮。」
上官語寧忽然睜了眼,目光定定凝望慈愛哄著孩子的夕若煙,恍然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是很漂亮,從小到大人人都贊她聰明靈智,生來便是尊貴的郡主,又得了一副好皮囊,簡直是人人艷羨。只是好可惜,她命好卻情路不順,愛的人不愛自己,就連如今生死一線了,她的良人,又在何處?
滿懷心酸,淚水更是不值錢般滴滴滑落,心口似被什麼狠狠堵著喘不過氣來,一口濁氣上涌,竟叫她又生生吐出了一口血來。
黑血噴出,綻在藕色被褥上開出朵朵黑色的小花,刺目非常。
夕若煙大驚,忙將孩子遞給慶兒抱著,自己則將擱置一側的針包取出,正取了根又細又長的銀針,怎奈手腕被人桎梏住,她垂眸,聲色凌厲:「你真不要命了嗎?」
唇角的黑血還在緩緩流出,上官語寧卻淺淺笑了:「這命,我還要得起嗎?」
夕若煙落了淚,別過頭不忍去看。
「若煙姐,看在以往的情分,可否、可否幫我一個忙。」上官語寧虛弱著開口,此番情況之下,夕若煙又何嘗會說出一個殘忍的「不」字來,遂點頭應了。
她勉力抬起手,指了指左邊的妝鏡:「上頭有一個黑色匣子,我早知我命不久矣,那裡頭,便是我最後想對王爺說的話。我希望,在我死後,你能將信交給王爺,告訴他,月璇花樹下初見傾了心,我便從未後悔過,從未。」
她搖了搖頭,淚水模糊了雙眼,聲音亦越來越小,唇角流出的黑血也越來越多,卻在兀自硬撐著:「我給孩子起了一個名字,叫憶璇。明月小鎮,月璇花樹,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月璇花紛紛揚揚而落,他一身白衣,臨風而立,一眼,便恍了我的心神……」
往昔回憶片片入了眼前,潔白的月璇花飄揚飛舞,那個男子一身白衣立於樹下,與那時的景象渾然融入了一起,歲月靜好,那般惹人流連。
眼前似有花瓣翩飛,樹下男子回了頭,朝她淺淺一笑,她似被什麼牽絆,久久挪不開步子,久久移不開眼。男子朝她伸了手,她如痴如醉,也不由自主地將手遞了過去……
「王爺……」
黑幕蒙了雙眼,抬起的手倏然垂落,上官語寧閉了眸子,眼角仍有熱淚滑落,唇邊卻是噙著笑,似滿足,又似遺憾。
祁王妃去了,在那個陽光大好的日子,追著自己的回憶永遠的離開了。
夕若煙抱著憶璇離開王府時,身後是一眾丫鬟僕從的嘶聲吶喊,震天撼地的哭聲傳遍了整個王府角落,白綢高掛,諸人披麻戴孝,跪在靈前聲聲哭泣。
祁王妃歿了的消息還未傳回宮中,太和殿的議事亦未結束,當夕若煙著貴妃服制,抱著一個嬰孩緩緩踏入殿中之時,眾人議事的聲音頓了,齊齊將目光凝聚。
她面色沉靜,臉上妝容精緻,額前一枚紅色花鈿更是妖嬈異常,行走間珠釵翠環相碰,腳下步步生蓮。
北冥風亦是怔住,望著她懷中的嬰孩久久不語,眼看著她踏入殿內,在玉階前住步。
周圍靜謐一片,夕若煙目不斜視望著座上天子,經久,才聲道:「祁王妃……歿了。」
殿中一片嘩然,北冥風如聞晴天驚雷赫然起身,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經久不語,諸大臣面面相覷,竟不約而同對著座上帝王躬身拱手,齊道:「聖上節哀!」
祁王妃歿了,聖上最後一個妹妹也沒了。
王妃產子,產後血崩不幸去世的消息被連夜傳去了靖州,祁王一時無法趕回,遂由聖上下旨,和嘉貴妃親自操辦。
生前不見得有多麼盡收人心,死後卻人人都來悼念哀默。停靈三日,哭聲響了三日,哀樂奏了三日,唯有那個心心念念之人,卻從未到尾未曾出現。
王妃新喪,祁王遠赴靖州,滿府上下無人可主持大局,和嘉貴妃親自操辦了喪依,安排了瑣事。而新出生的小郡主無人照料,自然而然被送入了宮中,養在鳳鸞殿,由貴妃親自照料。
上官語寧安葬后兩日,從靖州快馬加鞭傳回了一封信,信上無不是表明了祁王痛失愛妻的悲慟心情,再加連日舟車勞頓,竟是在靖州病倒了。另外,又詳說了因病無法回京,待來日回宮,定是要親謝聖上費心操辦王妃新喪,至於小郡主,只全勞煩了貴妃多加擔待。
信傳回的那日,北冥風發了好大的脾氣,掀翻了龍案,摔碎了玉屏,就連平日最得聖心的玄公公也被毫不留情地趕出了殿內。
夜裡,夕若煙隻身進入殿中時,殿里仍舊一片狼藉,無人敢進來收拾清理。她拾起飄落地上的那封信箋,草草看過,心中便已明了。
那一晚,她並未多加相勸什麼,只走到玉階上那背靠龍座扶手,卻坐在冰涼地面男子的身旁坐下,頭倚在他肩頭,彼此無言,相坐整夜。
翌日,那個意氣風發、行事果敢決絕的帝王又回來了,不再傷痛,不再頹廢,人人只道和嘉貴妃是帝王的一劑良藥,如今,已是藥到病除。
可只有她才知道,真正讓那個帝王重新振作的,並非是她這個小小女子,而是他自己的內心,因為他們都明白,真正慘烈的戰爭,已經拉開了序幕。
如今小郡主養在鳳鸞殿中,雖有乳母精心照料,夕若煙卻不得不十分上心,又逢這些時日孕吐得厲害,幾番折騰下來,人竟是顯見得瘦了一圈。
不過好在素日里有雲笙時時過來陪著談笑解悶,日子倒是輕鬆不少,只是她倆感情要好,卻不得不忌諱著雲笙外邦公主的身份不得同居鳳鸞殿,如此,便只仍舊居在景褀閣中。只是如今那小郡主進了宮,雲笙卻又不得不多了個照顧嬰孩的任務,偏偏對方又是個軟硬都不吃的,常常弄得她仰天呼地,叫苦連連。
適逢今日司徒菀琰入了宮,雲笙如釋重負,一溜煙跑沒影了,倒是剩了個大腹便便的孕婦,以及夕若煙這個時時孕吐不休的人留在宮中照顧嬰孩。
司徒菀琰入宮時帶了個小小的撥浪鼓,小郡主卻是十分喜愛,明明不大的孩子,前一會兒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這會兒子有人逗弄著卻是開心得手舞足蹈的。
可如今已懷了五月,司徒菀琰身子易發笨重了起來,只略略逗弄了一番便已有些累了。夕若煙也無心逗弄孩子,遂讓乳母抱下去,好生照料。
「瞧我,這才逗了孩子一會兒就累成這樣,將來還不知要如何呢!」司徒菀琰扶著花頌的手小心且緩慢地坐到貴妃塌上,又不免得自嘲一番。
「等到孩子呱呱墜地,你便就得以輕鬆了。」夕若煙遞上一杯溫水,說著倒是不甚在意。
司徒菀琰小小抿了一口,又道:「說是這樣說,可真等到孩子落地,我便又該擔心起孩子的起居飲食來,唯恐他餓了渴了,冷了熱了,又如何能輕鬆下來?只怕是偷得浮生半日閑都是難得了。」
夕若煙細細想想也是,懷在腹中尚且日日憂著,等孩子降生以後還不更得緊張得跟個是什麼似的。遂也只笑笑,並不反駁。
現已開春,無了冬日的嚴寒,宮中百花都已競相盛放,開得燦爛,尤其是那桃花高掛枝頭,一簇緊挨著一簇,倒是真應了那一句「桃花淺深處,似勻深淺妝」。
慶兒日日現采了開得最艷的花枝放在殿中,用了個琉璃瓶插著,琉璃映著嫣紅,說不出的絢爛奪目。
司徒菀琰凝著那花枝莞爾,又似想到什麼,望著空落落的朱門怔神,斟酌了幾番,才望著夕若煙淺聲道:「小郡主入宮也快半月有餘,你當真打算將她一直養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