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冰釋
夜風徐徐吹入,夕若煙急忙轉身抬手掩面,冷不防一滴熱淚落下,似燙進心頭,狠狠將其灼傷。
「柔……煙兒。」阿興淺淺喚了聲,卻見夕若煙並不肯正眼看自己,心不禁狠狠揪痛著,半晌才喃喃著開了口。
「半年前,七星鏢局的人上山莊求劍,只因與爹意見不合,二人爭執不休下被爹趕出了山莊。可誰知,他們竟深夜尋上山來,打了山莊一個措手不及。娘身中數刀,最後慘死在他們的刀下,爹連夜護我逃到了後山,但他傷痕纍纍,尚來不及逃到安全地方就已經體力不支。那一夜,雨下得很大,很大……」
往事慘痛的回憶如排山倒海般重現在腦海,往事一幕幕如噩夢一般無時無刻不在糾纏著阿興,她從不敢去觸碰,那不僅僅是噩夢,更加是地獄。
那一夜,大雨傾盆,可山莊還是被大火吞滅。爹護著她上了後山,山下是熊熊烈火燃燒,映得整片天空都成了紅色。除了她與爹,所有人都在刀刃下發出慘痛的呼叫,最後連同一切,覆於大火。
原以為逃離了山莊那些人就會放過他們,可終究,他們還是追上來了。
七八個蒙面男子手持大刀,爹以身擋在前面護她周全,可她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刀落在爹的身上,爹渾身是血的倒在雨地里。她痛呼,她哀求,卻都無能無力,直到爹臨死前都讓她快走,一定要活下去。
她含淚費盡一切逃到山頂,可身前是萬丈深淵,她進無可進。那些人隨後也跟著追到了山頂,她執劍與他們做最後的抗衡,可以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夠敵過那麼多人,最後,她敗了。
她被那些人拖到了樹林里,那些蒙面人終究還是露出了禽獸的面孔。她掙扎,她反抗,她呼叫,卻換來一個個響亮的巴掌,一次比一次還無情的踢打。她遍體鱗傷的躺在雨地里,冰冷的雨狠狠打在臉上,她身心俱疲再無力反抗,只能睜大了眼含著恨意無奈任由他們在自己身上欺凌,看著身上衣衫碎成一片一片……
「他們走了,我卻遍體鱗傷,只剩了半條命。我想死,可我不甘心,我父母的命,山莊死去的那麼多人,還有我……我……」心口一窒,喉間似被什麼堵住再發不出聲來,阿興緊緊揪著胸口的衣襟,她憤恨咬牙:「我想要報仇,想要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讓他們為整個山莊無辜死去的人償命。我含著一口氣拚命往前爬,拚命往前爬,最後,卻失足掉下了山坡。」
「也許是我命不該絕吧,我被山下的農戶所救,後來阿翊找到了我,我才勉強撿回了這條命。」淚水朦朧間眸中恨意驟現,阿興撫上臉龐,既是不甘,又是怨憤:「我臉上的疤時時刻刻不在提醒著我深仇大恨,它就像噩夢一樣糾纏著我。那段時間,每每閉上眼,那些畫面就會不斷地重現在我眼前,我好恨,我真的好恨吶!」
往事回憶字字句句砸在夕若煙的心頭,她呼吸一窒,伸手緊緊握住阿興緊握成拳的雙手,在她耳邊輕聲安撫:「別怕別怕,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該死的人已經得到了他們應有的報應,你也沒事了,師兄找到了你,他救了你,也一定會治好你。」
阿興抬起頭,淚眼朦朧的望著她,聲淚俱下:「煙兒,我知道你惱阿翊,可他殺鏢局的人是為了我,倘若會有報應,也一定是報應在我的身上。至於,至於那些死去的人,我……」
「阿興,」夕若煙沉聲打斷她,心頭縈繞著太多太多的糾結,似下定了重大決心般,才緩緩道:「這事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其實我們心裡都很清楚,能做到這件事的人不多,即使不是師兄親自動的手,他也定然脫不了干係。」
阿興恍猶如雷轟頂般,她默然垂手,眸中的光彩一寸一寸的黯淡下去,終究沉默化作煙雲隨風而散。
自那夜后,夕若煙再未踏足過西廂閣一步,阿興也從未來過東廂,雖受著貴賓般的待遇,終日也只一個人孤獨地守在房中。不大的景褀閣霎時如被生生辟開成了兩半,一人在這頭,一人在那頭,卻再不曾見面。
直到那天,烏雲遮了多日的天空終於放出點點光輝,金燦燦的光芒落在大地上,經過大雪后的洗滌,樹上紅梅開得越發嬌艷起來,紅艷艷的搖曳在枝頭,煞是美麗。
阿興穿著繡房連日趕出來的新衣,朵朵紅萼隨著衣裙飄動躍然於上。她沿著石子小徑緩步朝前走著,待拐過假山,遙遙便望著前方水亭中有亭亭身影而立,那熟悉的身影,那燦爛的笑容,一如七年前那個單純活潑的女孩子。眸中光彩熠熠生輝,沉重的步伐竟也在不覺間變得輕鬆了許多。
夕若煙今日也破天荒的穿了件艷麗顏色的衣衫,亭亭玉立的兩人站在一起,與湖水假山成畫,卻是一道更加亮麗的風景。
拉過她的手,夕若煙巧笑妍妍:「在宮裡憋了這麼多天一定悶壞了吧,我帶你出宮,我們去外面走走。」
「煙兒……」
仿似知道她要說什麼,夕若煙抬手將她的話打斷,深吸一口氣,抬頭時,已然恢復了最初的笑容,她傾身上前,道:「別想那些事情,什麼也不要說,什麼也不要問。算算日子,我們也有好些年沒見了,今日,就讓我這個做妹妹的,帶姐姐好好的去逛一逛,去玩一玩,沒有別人,只有我們姐妹倆。」
「姐妹」二字深深觸動著阿興心裡頭的那根絲弦。數日前,她還曾為這段情義最終赴於流水而難過傷懷,也曾嗟嘆世事變遷,自古情義皆難兩全。
可眼前的少女笑得如沐春風,一如那年杏花樹下,遙遙沖她招手,會親切地挽著她一口一個「衛姐姐」喚著的女孩子。
往事如幕在眼前一一拂過,阿興神思遊離,直到聽得夕若煙連聲呼喚,她這才恍然回過神來,淺笑頷首:「好,聽你的。」
夕若煙沖她嫣然一笑,拉起她的手小跑著出了水亭。
宮外的一切夕若煙都早已經安排妥當,有令牌在手出宮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登上馬車,車輪軲轆碾過地面,穿過喧囂的人群,直奔醉仙樓而去。
柳玉暇也是一早得到了消息在門外侯著,遙遙見著挑開的車簾后露出的熟悉臉龐,忙垂首低聲安排李掌柜去打點一切,自己則在馬車停下后當先迎了過去:「哎喲喂,可算是等著你們來了,一路馬車顛簸辛苦了,快些進去歇歇,喝杯熱茶,可別凍壞了。」
柳玉暇熱情的招呼著她們,揮手遣退欲上前來攙扶的小廝,親自上前去扶著夕若煙下了馬車,待將手伸向阿興時,卻明顯見著阿興有所遲疑,少頃才將手遞了過去。
柳玉暇回頭沖夕若煙交換了一下眼神,夕若煙但笑不語,她卻當即領悟。
「這位就是阿興姑娘吧?若煙姑娘可老是跟我提起你,今日一見姑娘啊,只覺這周身氣質都無人可及呢!」柳玉暇掩嘴笑得花枝亂顫,染得精緻的蔻丹紅得妖艷,襯著雪肌玉膚更是光彩萬分,一顰一笑間風情萬種卻並不輕浮。
阿興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待打量眼前氣派熱鬧的酒樓,以及面前看似十分熱情的女子,甚是無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儼然一副看著好戲模樣的夕若煙。
也瞧著她耍寶夠了,夕若煙這才打斷她,拉著阿興至了近前:「你可別欺負她,她可是我姐姐呢!」又轉頭和阿興解釋:「這是醉仙樓老闆娘,別看她這一張嘴生得不饒人的,可心卻是好的,待人也極好。我跟她相識很多年了,你不必有所拘束。」
「老闆娘。」阿興這才微微一笑,頷首也算是回應了。
柳玉暇自是不會在意這些細節,目光卻由不得將阿興上上下下給打量一遍。
若說這身段倒是不錯, 腰肢纖細不盈一握,肌膚雪裡透紅一如初綻花朵,只是不知這面紗之下的容貌……
忽覺有道灼灼的目光射來,柳玉暇抬頭尋去,正見夕若煙緊緊盯著自己,暗含警示。恍然發覺自己失態了,柳玉暇復又掩唇一笑,笑得明媚多姿,就連枝頭的紅萼也接連失了幾分顏色。
「去去去,哪裡來的乞丐,一邊要飯去,別髒了大爺的地。」有罵罵咧咧的聲音傳至耳里,生生將柳玉暇來不及出口的話語截斷。
眾人循聲望去,正見斜對面一所酒肆外立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佝僂老者,老者一手執著根細竹竿,一手捧著個破瓷碗,渾身髒亂不堪,大冬天的日子卻還穿著件破爛臟污的小襖,露出的半截小腿都已凍得通紅生了瘡,卻還十分可憐的央求著店中老闆給予施捨。奈何那老闆卻不理會,見轟不走,甚至一把將老者推到,最後轉身進了店裡,臨走時,口中甚至還嫌惡的說了句「晦氣」。
繁華的街邊人來人往,卻無人肯上前幫扶一把,人人均是避而遠之。
老者無助的跌倒在地,抬手暗自抹了把濕潤的眼眶,立於繁華之地卻被萬人嫌棄的模樣好不可憐。
「富人穿羅衫,窮人吃米糠,這些無家可歸,又無兒無女的人就只能流落在外,忍飢挨餓,衣不蔽體。」柳玉暇忽嘆出聲,明媚多彩的眸中忽然暗了幾分。
夕若煙同阿興幾乎是同時朝她看去,又回頭相視一眼,心中有股道不明的滋味在迅速蔓延。
「李掌柜。」嘆息后,柳玉暇揚聲喚了李掌柜出來,染著艷麗蔻丹的玉指遙遙指了指那艱難從地上站起來的老者:「請那位老伯去後院,弄些熱湯麵,再取身乾淨暖和的衣裳給他。」
李掌柜心下泛起狐疑,待看過那老者后,卻又畢恭畢敬的應了聲「是」。
「另外,再請個大夫過來瞧瞧吧,眼下快至年關了,總得平平安安的過個年才是。」到底是不忍,柳玉暇搖搖頭,折身進了店中。
看著李掌柜走向那老者,夕若煙和阿興也算放了心,這才跟著進了醉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