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琬琰
花襲月的死一時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上官語寧也被推上了風尖浪口。
有人說,這是祁王妃不夠大度,容忍不下新進府的小妾;也有人說,這是因為小妾太過猖狂,招來惡果不過是咎由自取,算不得什麼。
這樣的傳言在上京之中已是傳出了不少的版本,別說在宮外是百姓茶餘飯後的閑談,就是在宮裡待久了的,也少不得被人拿出來交談解悶。
夕若煙攜著慶兒離開太和殿走在御花園的路上,身邊少不得有宮人在竊竊私語,但一見著她來了,當即便住了口,恭敬行了禮后,匆匆便退了下去,只唯恐言行不差引來災禍。
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夕若煙早已是見慣不怪,輕輕搖了搖頭,徑直便往前走去。
「若煙。」
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喚,夕若煙四下一望,正瞧見不遠處的秦樺大步走上前來,人剛至,手中一方正紅色請柬已先一步遞了過去:「正好,也省了我去景褀閣的功夫。給你的,看看吧。」
「什麼東西?」半是疑惑半是不解的接過,夕若煙伸手打開,裡頭簪花小楷字跡清秀靈動,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倒是頗有幾分當年衛夫人之風,上頭字體娟秀的寫著「國公府盛邀」。
「國公府?哪個國公府?」
「上京還有哪個國公府?」秦樺不以為意的笑笑。
夕若煙細細想了想也沒理個頭緒出來,反倒是慶兒被一語點醒,從旁提醒道:「主子,可是那個開國元勛,司徒國公司徒青。主子你忘了,咱們與那司徒國公半年前還打過一次照面呢!」
「原來是他啊!」夕若煙如夢初醒,不過也怪不得她記不清,她與這位國公大人細細算來,可並不算是有什麼深厚的交情。
依稀記得,她上次和司徒國公府有過交集,還是半年前司徒青舊疾複發,京中大夫與宮中御醫均是束手無策,後來國公夫人上書請旨讓她入府為司徒國公診治,為了還五年前司徒國公的一番恩情,她應了。
司徒家低調,除了每年國公與國公夫人壽誕會宴請百官以外,其餘並不曾舉辦什麼會眾筵席,是而,除了那幾日入府為司徒青診病以外,她與國公府的人,可謂是再無干係。半年來,國公府雖也在各種節慶之時使人送來一些精緻的玩意,但情誼便也就只止於此。
掂了掂手中的請柬,薄薄的一張紙卻仿若有著千斤重般,夕若煙「唔」了一聲,很乾脆的塞回了秦樺的懷裡:「最近事忙,你替我回了吧。」
「請柬都送來了,你一句事忙是否也太不給人面子了,難道就不怕因此而開罪了國公府?」下意識接住塞進懷中的請柬,秦樺愣了一愣,反應過來這不過是她的推托之詞,當即沖著她離開的背影喊道。
腳下步子一頓,夕若煙微有猶豫,想想也卻是那麼一回事。倘若只是因為自己不喜而貿然拒絕,不去參加壽宴是小,因此而開罪了國公府,只怕才是因小而失了大。
見她停下,秦樺心頭一喜,當即大步上前:「怎麼,你改變主意了?」
「不是。」一個漂亮的轉身,夕若煙嫣然一笑:「我只是突然想起來,這個理由怕是不夠令人信服,故而,你便謊稱是我抱恙,不去,只是不想在喜上添愁。如此,一來既全了我的心意,二來也不叫國公府的人誤以為是我刻意不去,不給面子,你說這樣好不好?」
「好……好個……」秦樺臉色登時轉青,險些衝口而出一些不好的辭彙來。
夕若煙只作一副懵懂的模樣來,猜想出他那未出口的話來,面色驟然一黑,倒是秦樺立時又笑嘻嘻的湊了上來:「你看看你,不就是參加個壽宴嗎,倒搞得我跟個逼良為娼似的,何必嘛你說。」
毫不留情地扒開拉著袖口的那隻大手,夕若煙後退一步,警惕地望著他:「你今天怎麼回事,往常這些個請柬你都是會替我推了的,今兒是怎麼了,反倒還成了人家跑腿的了?」
素來宴會都是人多口雜,多的是些嘩眾取寵、阿諛奉承之輩。她從不喜參加這些秦樺是知曉的,故而每次朝中官員送來請柬,他便也是能推就推,可如今天這般還親自替人送來,當是頭一遭。
心頭覺著奇怪,夕若煙踩著步子繞著秦樺一周,清明的目光上下打量,直直看得他後背發涼,周身不自在。
「說,你到底打著什麼主意呢?不說,不去。」步子頓住,夕若煙兩眼直直對上秦樺雙眸,叫他避無可避。
「我說你這是哪兒來的戒備心,我還能害你嗎?」秦樺打著哈哈,卻是並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如此這般,只更叫夕若煙心中生疑。
思慮片刻,夕若煙一把奪過他手中請柬,笑言道:「好,看在你難得做一回跑腿的份上,我也不會叫你無功而返不是。」
「你真肯去?」秦樺心下一喜。
「國公府誠邀,不勝榮幸,怎好不去?」夕若煙朝他擺了擺手:「行了,今兒起得太早,現下倒是有些困了,我得回去小憩一番,養養精神。」
「快去快去,別忘了兩日後的國公府壽宴。」秦樺連聲催促,未及轉身,已是沖著那抹俏麗纖細的身影高聲提醒。
夕若煙不及回應,帶著慶兒沿著石子路往前走去。
繞過荷花池,遙遙便見前方聳立著的宮殿,慶兒亦步亦趨跟在左右,輕聲問:「國公大人也是兩朝元老,此番特特送來送來請柬,可見其對主子的看重。」
夕若煙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可我怎麼覺著,這裡頭是大有文章呢?」
「唔?」慶兒側著腦袋,一臉費解。
夕若煙轉頭朝她寵溺一笑,也不解釋,只邁步朝前而去。
兩日時間不長,轉眼間已是到了國公司徒青壽誕。
作為兩朝元老,又是開國元勛,司徒青在朝中可謂是舉足輕重,不但朝中各大臣已是早早備下了厚禮前往國公府,就連一向居高自傲的祁王殿下也協同王妃赴了宴。
司徒青久不參與朝政,其影響力卻是絲毫不遜於當年,一朝請柬發出,身份地位各不相同之人紛紛前來赴宴,就連不能親自前往參加的北冥風也著人送了份厚禮過去。
馬車穿過熱鬧紛雜的人群停在了莊嚴宏偉的府門前,說來國公府還是當年先皇賜下,近年來曾幾次翻修擴張,如今只遙遙立於門前已是覺得莊嚴奢華,可見其主人家那不可撼動的地位。
慶兒小心翼翼扶著夕若煙下了馬車,主僕二人立於門前,望著大開的正門迎著來往的賓客,府內一眾小廝笑意盈盈招呼著。為首的一人身姿挺拔,昂藏七尺,錦衣玉帶,風度翩翩,著一身品竹色衣袍立於其間,竟是平白奪去了不少人的目光。
「走吧。」
踩著蓮步上前,夕若煙身姿窈窕,肌膚白皙細膩,一身雲雁細錦衣配著月牙鳳尾羅裙,簡單素雅間更襯出女兒本是真國色。腰間一條細小雲帶勾勒出完美腰身,一出場,便引得不少目光相繼投來。
那著品竹色華服的男子遙遙見了,當先一步走來,立於夕若煙面前站定,拱了拱手,道:「素聞夕御醫從不出席各種宴會,原以為今日是見不到人了,沒成想今日能大駕光臨,當真是我國公府的榮幸。」
「少卿大人言重了,國公府盛邀,乃是若煙的榮幸。」夕若煙不卑不亢,唇邊冉冉笑意,既不如何親近,卻也不顯得拒人於千里之外。
司徒國公膝下育有兩子兩女,眼前這位,便是其下第三子司徒熙睿,現任大理寺少卿一職,文韜武略,倒是頗受器重。
「家父前段時日感染風寒,洛寒留下照拂無暇抽身。臨行前,義父曾特意交代,命我帶上賀禮前來祝國公壽辰。因病氣纏身不便前來,還望主人家勿要見懷。」夕若煙施施然福了福身,言語間懇切真誠,低眸垂首的模樣卻是多了幾分惹人憐的柔弱。
司徒熙睿虛空扶了扶,言辭間更是客氣:「哪兒的話,祁大人抱恙,原該在府中好生休養,等哪日得空,我必親自登門拜訪。」
夕若煙客氣一笑:「少卿大人不加怪罪已讓若煙感激,慶兒,快快奉上賀禮。」
「是。」
慶兒上前,雙手奉上兩個精緻的盒子。
「小小賀禮不成敬意,還望不要嫌棄。」
司徒熙睿雙手接過,再轉身遞給了身後管家模樣的人,這才側身讓了道,示意夕若煙入內:「請。」
夕若煙頷首,由小廝領著入了國公府。
北朝民風開放,未出閣女子也可外出走動,可遇大型宴會之時,主人家在考慮下仍會為女子另設一處小天地。這未出閣的女兒家總歸是清清白白,若與同樣不曾娶親的男子同處一室難免不會惹出一些閑言碎語,故此,雖不設男女大防,卻也並不曾共處一片天地之下。
雖有這些規矩在,但仍有官員家眷一起不設防的談天說地,那也自是另當別論。
小廝是個懂得眼力勁的,一路領著夕若煙穿過雕花迴廊,踏入後園一處別樣精緻的地兒。
「前面之人夕若煙,夕御醫?」
不知哪兒來的一道柔聲透過微風傳入耳中,夕若煙下意識間駐足回頭,卻見一位穿著打扮精緻華麗的女子朝著自己處款款而來。
女子不過十六七的模樣,容貌精緻,梳著當下最是流行的雲髻,煙粉色羅衫襯著玉白肌膚,白裡透紅,甚是嬌艷。
只見她盈盈步來,對著夕若煙施施然福了身:「姑娘可是夕御醫?」
女子聲線柔軟,如黃鸝鳴啼,婉轉悅耳。
夕若煙淺淺頷首,莞爾道:「我是,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司徒國公府,琬琰。」司徒菀琰盈盈一笑,一舉一動間盡顯閨秀風範,果然是當得起上京第一才女的美名。
「原來是國公府四小姐,早就聽聞國公府小姐品貌端莊,才情橫溢,今日一見,果不負傳言。」夕若煙莞爾,忽然想起那封請柬來:「請柬上的字,是你寫的吧?唔,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很有當年衛夫人的風範,倒不像是一個只有十七歲的小姑娘寫的。」
忽聽這突來的誇獎,司徒菀琰淺笑著垂了頭,倒像是自來聽慣了這些個溢美之辭,倒是並未見著有過多反應:「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復又轉頭望向領路的小廝:「你先下去吧,我親自帶著夕御醫過去。」
「是,小姐。」小廝告了禮,轉身匆匆忙退下。
「要四小姐親自帶路,這怎麼好意思。」夕若煙微有猶豫。
「不礙事,原本我也是要過去的,不過順路罷了。」司徒菀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再前一步領著夕若煙往著原本設好待客之用的水榭走去。
主僕二人跟在其後緩緩走著,初次見面也不熟絡,而夕若煙素來也是個不太擅長交際之人,一時沉默下來,倒是有些許尷尬。
司徒菀琰先於半步走在前頭,寂靜了小會兒,方才找話般的輕聲出口:「半年前,爹爹舊疾複發,京中名醫均是束手無策,多虧了夕御醫妙手回春,不但救回了爹爹一條命,還治好了常年纏身的頑疾。那時,我正去了東林寺為爹爹祈福,便不曾見到恩人一面。早想前去拜會,可無奈宮門深重,無詔不得入宮,這才一直遲遲不曾前去親自答謝,實在是有失禮數。」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這本就是醫者本分。國公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即便沒有若煙,也是斷不會出事的。」夕若煙巧言將這「恩人」一說圓了過去,實在是這國公府根基太深,若論恩人,委實叫她萬不能承受。
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司徒菀琰也識趣地沒有就著這事繼續:「感激是一定要的,改日琬琰必備厚禮,親自登門答謝。不過今日是爹爹壽辰,夕御醫來者為客,琬琰便自作主張,一盡地主之誼,帶夕御醫賞一賞這後園的風景如何?」
「好啊!」夕若煙巧笑應下,由著司徒菀琰帶著自己逛逛園中風景,聽著她一番頗有文墨的解釋,心中亦是讚賞不已。
國公夫人膝下兒女雙全,大小姐司徒碧恩溫柔端莊,也是個頗具才情與美貌的姑娘,只不過已在五年前嫁給了江南林氏織造坊的嫡子。林氏織造坊是皇商,財大勢大,在江南一處也頗具影響力,與國公府亦是沾親帶故,兩家聯姻可謂是門當戶對,親上加親。
二公子司徒辰軒在徐州述職,是個三品武官。其雖身處偏遠的徐州,手下卻有北冥風親自撥的五千將士,而徐州地處要塞,也算頗得重用。
三公子司徒熙睿便是方才在府門前那位,任大理寺少卿一職,她雖不曾與其有過多交集,卻也是聽說了他不少的風光事迹。據說此人在審案上頗有手段,做事雷厲風行,不留情面,落在他手下的,便沒有一個是敢不說實話的。只不過,下手卻是略微狠了些。
最後便是眼前這位溫柔端莊,美名遠揚的四小姐司徒菀琰。別的倒也不多說了,只單說那請柬上的字跡,一看便是下足了功夫苦練的,若沒有個三五七年的努力,只怕非但沒有神韻,就連形似也難。如今再聽著她一番介紹國公府的美景,引經據典,文采滔滔,可見其傳言不假。
上京才女,果然名不虛傳。
夕若煙細細回想了想,國公府實力雄厚,多年來在朝中的地位屹然不動。若誰能與其結成兩姓之好,怕是不知上輩子修了多少的福分。
只不過,大小姐司徒碧恩已嫁人五年有餘,二公子司徒辰軒雖遠赴徐州,膝下卻也是兒女雙全,如此算來,便獨獨剩了司徒熙睿不曾娶妻,司徒菀琰待字閨中。
夕若煙默默在心底琢磨一番,算來瑾瑜也是老大不小了,同個年紀的現下哪個不是兒女雙全,偏偏他多少年來都是孑然一身。再者,將軍府實在也是缺少個主母操持府中大小事宜,她瞧了瞧,這四小姐倒是個可人,一個擅武,一個能文,豈不正好匹配?
夕若煙心中正盤算著小九九,卻殊不知司徒菀琰正細說著一處景點,久久不見她作出回應,回頭一看,正正見了她不知因著什麼事情出神,連聲喚了喚,這才恍然回神。
「夕御醫想著什麼如此出神?」見她分心,司徒菀琰倒也不惱,仍舊是溫聲著詢問,倒突出了一番好脾性。
驀然被抓了個正著,夕若煙微微有些糗色:「不好意思,是我走神了。方才你說了什麼,不知可否再說一次?」
司徒菀琰溫然一笑,心中多少對她另有改觀。
若是換了旁人,少不得要說些狡辯之辭,偏偏這夕御醫倒是個直爽人,也不巧言令色,委實叫她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