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團圓佳節(二)
「長姐!」
隔著老遠就聽到府門外一番歡聲笑語,祁洛寒大步邁出,目光在觸到祁管家面前那道纖細的水藍色身影時,心中不禁一喜。
正邁了步子將將要跨過門欄,豈料雲笙卻已是先聞了其聲,萬分驚喜的喚了聲「阿洛」,人卻已如離弦之箭般朝著前處飛奔了過去。
祁洛寒尚未回神,便被雲笙這突來的一下撞了一個趔趄,腳下不穩,卻仍是下意識地將她摟在了懷中。
「阿洛,我還以為你不在呢,這麼多天不見,可有想我?」雲笙兩隻纖細的玉臂勾上祁洛寒的脖頸,仰頭露出一張巴掌大的精緻小臉來,笑意盈盈的等著他那一聲「想」。
甜甜糯糯的聲音如三月春風吹過耳畔,望著懷中精緻小巧的人兒,祁洛寒竟一時間不知所措。
倒是雲笙是半點兒也不嫌生,一口一個「阿洛」叫得分外親昵,瞧在外人眼裡,生生就是小兩口久別重逢,分外親熱呢!
夕若煙早已是見怪不怪,只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這雲笙就敢如此,仍是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來。果然,這南詔國的民風就是與中原的不太一樣,嗯,比較開放。
反倒是祁管家一臉震驚不已,他看著祁洛寒長大,還從未見過他與哪個女子有過近的接觸,更別提似如今這般在府門口便如此親密摟抱。
尤其,這在知曉了雲笙的公主身份之下,不禁更是捏了一把冷汗。心成想,少爺總算是有出息了,這一出手,竟然連南詔公主都給一舉拿下,著實是長大了。
祁洛寒放眼望去,正正瞧見了眾人投向自己的目光。臉皮一紅,便要伸手扒拉開勾住自己脖頸的那雙玉臂:「公主,這可是大街上,這樣、這樣不成體統。」
雲笙左右看了看,果真見不少人將目光投來,撇了撇嘴,卻是老老實實的鬆了手。
祁洛寒頗有些尷尬的咳了一咳,舉步朝著夕若煙走去,雲笙自也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長姐怎麼現在才來?」朝後又使了使眼色,意在詢問今天團圓節,本該是闔家團員的日子,怎的雲笙倒是跟著來了。
夕若煙掩唇一笑,卻只作沒見:「好了好了,快進屋裡說吧,可別讓義父等得急了。」說罷,又伸手去拉雲笙:「聽說你喜歡吃佛手金卷和芫爆仔鴿,等會兒就讓慶兒去告訴廚房一聲。」
「好啊好啊。」雲笙高興的連連附和。
夕若煙越瞧著是越喜歡,拉著雲笙的手邊說著邊往裡頭走去:「可還有什麼喜歡吃的,一會兒都去告訴廚房。」
「好,還是阿姐最好了。」
兩人有說有笑進了屋,祁洛寒正一臉懵的愣在原地,恰巧祁管家正吩咐了小廝駕走了車輦,正從祁洛寒身旁經過之時,投去的目光也比平時格外帶了幾分欣慰。
料到是祁管家誤會了,祁洛寒張了口正要解釋,無奈人卻遙遙走遠,嘆了口氣,只得默默跟了上去。
夕若煙到了府中的動靜不小,祁零早在內院便聽到了消息,忙放下手頭極愛的茶盞,眼開眉展便走上前來:「煙兒可算是來了,義父就等著你了。」
轉眼見到跟在一旁一起到來的雲笙,祁零臉上笑容一斂,屈膝便要跪下:「祁零見過公主……」
「祁大人不必多禮。」雲笙眼疾手快,在祁零尚未跪下之前已是先一步扶住了他。
祁零心下一驚,忙慌張地避了開去,卻仍舊端著禮數,垂首斂目:「不知十三公主駕臨,有失遠迎,實在是失禮了。」
「祁大人你就快別多禮了,你們一個個的拘著禮,今兒還怎麼好好的過節啊。」雲笙實在是煩透了這些個死氣沉沉的禮數,從前在南詔王宮是這樣,到了北朝亦是這樣,就連現下出了皇宮到了祁府,竟也擺脫不了這些個繁文禮節的,實在叫人心煩意亂。
祁零一怔,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答。
「既然公主都說了不必拘著禮數,義父若是不聽,可不是拂了公主的面子?」夕若煙巧笑嫣然,幾步走上前來攙著祁零,只三言兩語便將此事給蓋過去。
祁零雖是不曉得今日這十三公主所來為何,但到底是極聽夕若煙的話,雖不再太過拘著禮節,卻仍舊是恭恭敬敬地迎了雲笙入正廳。
「公主請上座。」
「不用了,我坐這兒就行了。」一個輕盈的轉身,雲笙已就著主位下方的位置落座,又瞧向祁零:「都說了不必拘禮了,祁大人趕緊坐吧,阿姐也坐,還有阿洛。」
雲笙甜甜一笑,不顧眾人驚詫的目光,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直直落在祁洛寒的身上,熠熠生輝,格外耀眼。
那略帶了幾分嬌羞的「阿洛」聽在祁零耳中,心裡宛若一顆重石沉沉落下。看向夕若煙,卻只見她已是見怪不怪的模樣,見他看來,輕輕頷首,其意已是不明而喻。
祁零頓時瞭然於心,想想那日在書房裡與夕若煙的一番談話,再看看如今雲笙對洛寒的態度,莫名間竟鬆了一口氣。
嘴角微微上揚,祁零由夕若煙攙著落座於上方的主位之上,心裡,已是有了衡量。
「阿洛,你坐這兒,坐這兒。」
自進門起,雲笙的一顆心已是完全撲在了祁洛寒的身上,見他仍是佇立原地不動,忍不住跑上前拉著他坐到了自己身旁的位置上,方才心滿意足的回了自己的座位。
夕若煙則落座於對面,瞧著氣氛也算是融洽,這才輕聲開了口:「義父,適才我在宮裡遇見十三公主,公主說從未見過中原的團圓節是什麼樣子,所以特意央我帶她出來瞧瞧。我想著,既是團圓節,那便該是一家人在一起才算是團團圓圓,故而自作主張,帶了公主來這兒。」
祁零捋了捋鬍鬚,心下瞭然。
見祁零並不表現出反感來,雲笙舒了一口氣,甜甜一笑,道:「祁大人,我知道未曾打一聲招呼就登門造訪,是十三唐突了。還請,還請祁大人莫要見怪。」
雲笙起身,也學著方才在院中祁零的模樣,拱手作了一揖。
祁零一驚,忙起身阻攔:「公主可使不得,這可真是折煞我了。」
「使得的,使得的。」雲笙連聲回道,回頭餘光瞥了眼身後之人,一抹紅霞悄然浮現,由不得小聲嘀咕:「反正也快是一家人了,當然是使得的。」
最後一句雲笙說得極其小聲,祁零未曾聽清,只唯恐她再做出方才那種有違身份禮數的事情來,忙岔開了話題:「公主駕到,寒舍蓬蓽生輝。公主要是不嫌棄,不如就留下來用頓便飯,稍後我再讓廚房多做些公主愛吃的菜。」
「好啊好啊。」
雲笙心頭一喜,連連應是,可想了一想,突然撇了撇嘴,故作了一副不悅來:「祁大人歡迎我,可不見得有些人就歡迎。我都來了這麼久了,有些人就連一句話都不好好和我說,該不是,有人不歡迎吧。」
這話指對意味甚是明顯,夕若煙與祁零幾乎是齊刷刷地將目光朝著一個地方睇去。
正端了茶杯送到唇邊,祁洛寒明銳的感受到兩道熾熱的目光投來,下意識回頭間,正正對上了那投來的數道目光。
「你們……看著我做什麼?」
「哼!」雲笙哼了一哼,手指絞著腰間的絲絛,忿忿道:「看來啊,還真是有人不喜我在這兒,既然如此,那我回去就是,省得在這兒礙人眼。」
說罷,雲笙當真是轉身就走。
祁洛寒一驚,又見夕若煙睇來一個眼神,尚來不及思慮其他,慌忙上前攔下了負氣而走的雲笙:「好端端的怎麼生氣了?」
「你都不歡迎我,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倒不如回到那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冷清清的一個人過,誰也不要管我。」雲笙一把推開擋在前路的祁洛寒便要往外走:「讓開,你擋我路了。」
「怎麼跟個小孩子一樣,說生氣就生氣了。」祁洛寒一時還沒弄明白自己怎麼著就惹到她了,卻也是下意識的攔在前頭:「你別生氣,如果是我惹到你了,我道歉行不行,我道歉。」
「那你老老實實回答我,我來了,你開不開心,還不歡迎我?」揚起一張小臉,雲笙眨著一雙明眸定定盯著一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祁洛寒,瞧著他滿面窘迫的模樣,心裡頓時歡喜不已。
「這……」祁洛寒有所猶豫,可不待吞吞吐吐說出一句話來,雲笙便又是作勢要往外走,登時嚇得他連連應是:「開心,你來了我很開心,也很歡迎。」
「是不是真的?我告訴你,欺騙公主可是罪大惡極的哦!」雲笙有心要逗弄他一番,仰起臉笑得格外明媚。
祁洛寒一時看得有些痴了,半晌緩過神來,不覺間臉皮更是燙得厲害,別過頭去再不敢多看一眼。
雲笙自來是個機靈鬼,本就是突然來了興趣想要逗逗他,眼下見得祁洛寒似有害羞之意,心頭頓時頗為滿意。
「我都來了兩次了,還從不曉得你的房間長什麼樣子,趁著還沒到用飯的時辰,你帶我去看看你的房間。走啊,快點。」雲笙一把挽過祁洛寒的手臂,也不管不顧旁人見了會作何感想,拉著祁洛寒便往外走去。
祁洛寒也甚是被動,甚至都還來不及同自己的父親還有長姐說上一句,便已經被說風就是雨的雲笙給強行拉走了。
從旁目睹了一切的祁管家遙遙望著二人離開的背影,頗是欣慰的笑了:「少爺長大了,再不是我們眼中那個不知世事的孩子了。」
祁管家舒了口氣,在替祁洛寒感到高興之餘,也替自家老爺頗感欣慰。
「是啊,寒兒長大了,對方又是南詔國的公主,且看來還一心一意喜歡著寒兒,這可是我祁家幾世修來的福分啊!」祁零也頗是一番感慨,同祁管家一般,也不由得鬆了口氣。
夕若煙靜靜聽著這番言論,嘴角含笑,輕言道:「義父,煙兒沒騙你吧!雲笙是位好姑娘,雖然有時候刁蠻任性了些,但幸在心眼兒是好的,最重要的,還是洛寒喜歡不是么?」
祁零點點頭,復又想起一事來:「這事咱們還不曾和寒兒說過,也不曉得寒兒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方才的情景義父也都盡數看到了,試問義父,洛寒何時如同方才那般模樣?除了一個雲笙,煙兒實在想不出,這世間還有誰更加合適洛寒。」
一番話徹底問住了祁零,幾番思慮下來,似乎除了那位南詔十三公主,他還未曾見過寒兒會似方才那般……竟有幾分害羞之意。
自己養大的孩子自己是最清楚了,這兩年他不是沒有為寒兒物色好的大家閨秀,可寒兒卻是沒一個挑得上眼的,甚至多數時候連看都不願意看上一眼,更別提喜歡二字。
那位公主他只見過兩次,可次次皆是讓他有不一樣的認識。
最初的時候,雲笙來時是高傲不羈的,也頗為任性。可短短十幾日過去,他卻越發瞧著那女孩兒可愛得緊,那機靈乖巧的模樣,倒真是和老實得有些木訥的寒兒正好匹配。
祁零捋著鬍鬚點了點頭,隨即揚聲吩咐管家:「老祁,你親自去廚房一趟,務必監督他們將膳食備好,不得出任何差錯。另外,你再去添幾道公主愛吃的菜肴。」
「是,老奴這就去。」祁管家應是,隨後告禮退下。
祁零起身緩緩踱步在正廳中,忽而想起一事來,不禁問:「十三公主出宮一事,雲烈王子可曾知曉?」
「實不瞞義父,其實雲笙是躲過宮裡巡邏的侍衛藏到我的車輦之上,帶她出來,不過是無奈之舉。」夕若煙想了一想,倒也發現了其中的蹊蹺之處。
她緩緩起身,蓮步輕移踱至雕花廊柱前,細細分析:「以我對雲烈的認識,他並非是一個不謹慎的人,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雲笙出宮,肯定是瞞下了宮裡人偷跑出來的,可若是這其中沒有雲烈點頭,只怕她也難輕易混過南詔的眼線。」
當初提議雲笙和親北朝一事,雲烈當時是堅決不同意的,甚至還將歸期提前。可為何歸期延後,這其中原由她不慎清楚,怕只怕,到底是為了這個妹妹。
不過,既然雲烈都已答應了等過了團圓節后才返回南詔,這便足以說明,在他的心中,和親一事已有動搖。
倘若大膽猜測一番,說不定,這是有意而為也未可知!
越是往著這條道上想著,夕若煙反倒是覺得這個越有可能性。畢竟雲烈寵妹是出了名的,又怎會眼睜睜的置親妹妹的幸福於不顧?
若是真能棄之不顧,那便不是雲烈了。
聽著夕若煙的話,祁零想了一想,倒是覺得也有其可取之處:「你說的也十分有道理。不過也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義父老了,有些事情是想管都有心無力,只要你們好好的,那便是義父最大的期望。」
祁零拍了拍夕若煙的手背,凝著她慈愛一笑。
夕若煙突然發現,義父果真是已經老了,眼角的皺紋深邃。想來,平日也是為了他們,為了祁府操心不少吧。
夕若煙忽然有些心疼,但為了不讓祁零看出,仍舊只做了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來,輕輕一笑:「義父放心,日後,祁府有我看著,洛寒我也會照顧好,盡我所能,不會讓他吃了虧。」
「義父擔心的不是寒兒,是你啊。」緊了緊手下的力道,在夕若煙詫異的目光下,祁零繼而道:「寒兒是男子,哪兒有男子漢大丈夫不頂天立地,不保家衛國的?你身處後宮那個漩渦之中,即便有皇上庇護,但終究身份有別,稍有差池,那就是人頭落地的事情。」
只以為義父現下最為關心的該是洛寒的親事,卻不成想義父擔心自己竟是勝過了擔心洛寒,心下不禁緩緩淌過一陣暖流。
眼圈微紅,夕若煙強忍了眼中淚水不被落下,仍舊強顏歡笑寬慰祁零:「義父放心,我在宮中多年,知曉什麼是這宮裡的生存之道。我不求榮華,不戀富貴,只想安安穩穩的立足於宮裡,簡單,平安,便好。」
祁零倒是不曾擔心這些,也知曉以夕若煙的本是想要在後宮之中立足並非是什麼難事,擔心的,便只是天有不測風雲罷了。
抬手擦了擦微微有些濕潤的眼眶,祁零輕輕拍了拍夕若煙的手背:「趁著還有一會兒才用膳,陪義父去院子里走走,義父還想聽聽你們與十三公主的事情。聽說,你們之前在太白路可是還有過一場較量?」
夕若煙「撲哧」一笑,攙了祁零往外走:「之前是有點小誤會,太白樓里,洛寒與雲笙還鬧了一個尷尬,為此,洛寒還生生挨了一巴掌不敢還手呢。」
「真的?」那日的事情祁零也是偶然聽說,卻聽得並不太完整,彼時聽夕若煙一講述,當即便來了興趣。
「可不是嘛,事情是這樣的,那日我們在太白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