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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各懷鬼胎

  「原來你們真在這兒啊,可叫我好找。」


  半敞的雕花楠木門旁微微倚著一個年歲不大,容貌清秀的女孩子,此時正交叉了手臂站在原地,如星子般耀眼的眸子折射出閃爍的光芒,正定定的望著屋內同樣表現出十分詫異的兩人。


  柳玉暇與王掌柜相視一眼,兩人的臉色均是不佳。前者當先走在前頭,目光定定鎖在門口處那道纖細的身影上,不由得聲音也沉了一沉:「溪月?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女孩子聲音淺淺,仿似沒看見柳玉暇那已經不佳的臉色,淺笑著步入了屋內,「后廚新研製了一道佳肴,我瞧著不錯,味道也別有一番風味,就想來請老闆娘親自去品嘗品嘗,若是覺著好,咱們還可以推廣出去,說不定又是一道招牌菜呢。」


  溪月臉上笑意冉冉,笑起來彎彎的眉眼像極了天上的彎月,明艷又叫人倍感溫和。只是此刻柳玉暇卻不敢確認,方才她與王掌柜的一席話究竟被她聽去了多少,若是被她傳揚了出去,只怕又不知會掀起怎樣的風波來。


  兩人目光交匯,一人溫婉淺笑,一人卻愁緒滿懷,彼此之間心事重重,卻是半點兒不曾說破。


  王掌柜站在一旁靜靜觀察著這一切,默然片刻后驟然開口道:「老闆娘,方才說的那些便是我今日去收租的情況,一會兒我會將詳細的賬目整理好後送上來,再請老闆娘過目。」


  聞言,柳玉暇側目望去,王掌柜也不多言,只默默地回以一個目光,柳玉暇卻已頓時瞭然於心。斂下心中思緒,她點點頭,沉沉應了一聲,再轉頭看向溪月,「我馬上就下來,你還有什麼事嗎?」


  目光別有深意地在王掌柜身上掃過,溪月淺笑著搖頭,「那我先下去準備。」


  說罷,便當真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間,卻在拐過迴廊時驀然停下。一秒斂去方才還掛在臉上的淺淺笑意,溪月一瞬間冷下臉來,餘光瞥向身後那道半敞的雕花木門,嘴角微微扯出一抹狡黠的弧度。


  屋內,溪月前腳剛走,王掌柜便快速走到門邊,探出頭去左右看看是否還有人經過,待確認四下無人後,慌忙關上了房門,回頭看向身後,焦急道:「老闆娘。」


  柳玉暇抬手打斷了他,粉黛並施的精緻妝容上,此刻亦是難掩愁容,王掌柜擔心的過來扶著她坐下,才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要不要……」


  一向老實的王掌柜,此刻臉上也難得一次露出了肅殺的表情,一個「殺」的動作看得柳玉暇愣了一愣,思付後方才搖了搖頭:「不可,再如何她也是若煙姑娘的師侄,要是在咱們醉仙樓出了事,我們恐怕無法交代。二來,溪月武藝高強,一般人怕也不是她的對手,切莫打草驚蛇。」


  方才他們議論之事是個天大的秘密 ,他們自是會守口如瓶,只是這個溪月也不知是聽去了多少,倘若緘默不言自然是最好的,可若膽敢向外泄露一字半句,就算是他們不動手,只怕有人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柳玉暇閉上眼狠狠吸了兩口氣,待她好不容易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王掌柜這才敢開口:「老闆娘,這溪月看上去可不簡單,她故意留在這兒,你說會不會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背後是否有人我不知道,但她,卻是不簡單。」明亮的眸中透出一股凌厲之氣,柳玉暇定定的望著某處失神,長長的指尖被捏得發白了亦渾然不知。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午後天空已然放晴,和煦的微風徐徐吹來,夾雜著滿池的荷花香飄向各處。


  景褀閣小廚房內,濃濃的葯香味四下溢散開來,夕若煙仔細地將葯碗放入藥盒之中,叮囑道:「安胎藥每日要分三次送去絳雲殿,這藥盒中有個暗格,暗格之上是普通的祛風寒葯,暗格之中才是安胎藥。你切記,送葯之事不可假借他人之手,須親自送到絳雲殿楚昭儀手中,明白嗎?」


  「嗯。」慶兒重重點頭,伸手接過藥盒,「主子放心吧,這話你都叮囑了不下三遍了,我都快倒背如流了,不會出錯的。」


  「你呀!」被她逗得樂了,夕若煙抬手便戳了她額頭一下,莞爾笑道:「好了快去吧,早些回來,我還等著你做的點心呢。」


  「是。」慶兒甜甜一笑,抱著藥盒一溜煙便跑了,夕若煙站著原地望著她跑開的背影,卻也只是搖頭笑笑。


  小廚房裡的藥味還未散去,小灶上的兩個藥罐還放著,夕若煙分別收拾好藥罐中的藥渣,再將熬制安胎藥的藥罐放在一個隱秘的角落處放好。正要離開,一名宮女匆匆跑來攔在她面前,氣喘吁吁的道:「夕御醫,皇上召見。」


  臨近正午天才剛剛有了一絲回暖,霎時間又是一股難忍的燥意襲來。原本請平安脈一事都是下早朝後入太和殿,經通傳後方可入內進行,奈何昨日之事後,她尚且不知該如何面對,所以才謊稱身體不適,特意請了李太醫代為去一趟,卻不知,這該來的終究是躲不過。


  夕若煙一路跟著前來傳話的公公前往太和殿,再經過一一通傳,才得以入內。


  早朝剛下,北冥風正同幾位大臣在內殿議事,夕若煙則是在外殿等候。約摸兩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只聽得內殿一聲齊呼「臣等告退」,這場議事方才告了結束。


  內殿有大臣魚貫而出,夕若煙躬身站在一側微微低頭,一雙錦靴突然在眼前停下,恰時頭頂上方一道溫厚的聲音霎時響起:「長姐。」


  夕若煙聞聲一顫,驟然抬起頭來,正直直撞上祁洛寒柔柔的笑中,愣了半晌,才後知後覺的道:「原來方才是你在內殿與皇上議事。」


  「不止是我,還有沈尚書、戶部季大人,以及秦大將軍。」祁洛寒一五一十的回答著,忽而左右望了望,拉著夕若煙的手退到里側,低聲道:「荊州近來大水為患,河堤垮塌淹死了不少牲畜,也損壞了不少房屋良田,不過幸在傷亡較小。皇上已讓我負責此事,戶部也撥了賑災款項,我明日便要啟程出發去荊州了。」


  「明日?」夕若煙一聲低呼:「這麼快?」


  「災情刻不容緩,我原打算今日找個時間與你詳說此事,既然恰逢你在,我有件事想拜託長姐。」祁洛寒默了一默,頗有些難為情的模樣:「國事為重,荊州之行刻不容緩,快則一月,慢則數月有餘。只是父親一人在府中我也多少有些不太放心,所以我希望,如果長姐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便多抽空去陪陪父親,我也放心。」


  原以為是什麼要緊的大事,聽他一番頗似難為情的模樣,夕若煙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頓覺有些好笑。她上前兩步,素白柔荑輕輕搭上他的肩頭:「皇上器重你是好事,義父和我都會為你高興的,放心吧,家中有我,不會讓你有後顧之憂的。」


  「喲,姐弟倆在這兒躲著說什麼悄悄話呢。」


  祁洛寒張了張口,一句將將出口的謝言被生生打斷,側目望去,秦樺正負手於背緩步走來,臉上滿滿皆是調侃之色,夕若煙抬頭瞪他一眼,沒好氣的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這偷聽牆角的事,怕不該是你秦大將軍能做的吧。」


  「嘿,我說你有氣可不能往我這兒撒啊,我可是無辜受連累的。」秦樺三步並作兩步走來,沒得到一個好臉色反而被一番奚落,非但不生氣,反倒是更加嬉皮笑臉地貼了上去:「我知道你倆怎麼回事,要不要我委屈委屈,給你們當個和事老?」


  「親將軍大駕,不敢有勞。」視線涼涼地落在內殿入口的位置,夕若煙嘟囔了嘴,忿忿道:「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狐朋狗友一黨,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也不見得就是。」


  夕若煙聲音極小,只用了彼此三人才能夠聽到的聲音,可這聲音聽來哀怨,倒頗有些蠻不講理的架勢。


  祁洛寒聞言不禁啞然失笑,為了不失禮數,忍得倒是頗為辛苦。只見秦樺聽完這一番更加赤果果的挖苦之後,「嘿」一聲,作勢便要攏袖子,起架子。偏偏夕若煙卻無所畏懼,分明比他足足矮了一個頭,可那墊腳叉腰,仰頭又瞪眼的模樣儼然就是在說「我就是要說,看你能把我怎麼滴」,可殊不知,這模樣分明就與五年前那個靈動毓秀的女孩子一般無二。


  秦樺生生怔了一會兒,突的一聲失笑,指尖輕輕點在她小巧的鼻樑上,眼神也是分外的柔和:「真是個小潑婦!」


  一把打掉他那無禮的大手,夕若煙雙手環胸,別過頭怒懟:「來而不往非禮也,要論潑,我這還不是跟你學的,是萬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你!」秦樺瞪了眼,當真是氣的鼻子都歪了:「行行行,你伶牙俐齒,妙語連珠,我甘拜下風行不行?」


  夕若煙輕聲一哼,儼然就是不想握手言和的模樣,秦樺是沒轍了,這打又打不得,說又說不過,這惹不起,他還躲不起么。


  「得了,你這伶俐的小嘴,我看天底下除了他,大概也是沒人能夠有福消受了。」回頭快速掃一眼內殿的方向,秦樺湊上前來,對著夕若煙耳畔細語道:「小兩口床頭吵架床尾和,等會兒進去好好說話,別動手,啊。」


  「你……」


  夕若煙怒極,抬了手作勢就要打下去,秦樺這次倒是學得乖了,一個漂亮的側身便生生叫她打了一個空,揚聲喊了句「走咯」,便當真是不由分說的推著祁洛寒出了大殿。


  也不知是不是他倆早就商量好了,這廂人剛走,那邊玄公公便邁著步子從內殿出來,名為宣,實為見。


  方才群臣議事,外人迴避,此刻議事結束,大臣們都已盡數散去。玄公公領了夕若煙入內,便以備茶為由火速退下,諾大的殿中頃刻間便只剩了他們二人。


  鏤空雕花木窗外,鮮艷的芍藥花一簇簇並蒂盛開,微風吹拂,落英繽紛,燦爛嬌艷,夾雜著雨後的濕潤撲面而來,沁人心脾。窗前一道明黃身影傲然挺立,袍上綉著象徵皇室天子身份的五爪金龍,以金絲勾勒,活靈活現,威嚴無雙。


  殿內紫銅鎏金大鼎中升起裊裊青煙,滿室的龍涎香沁人心脾,一時間兩兩無言,襲人的熏香中亦是掩飾不住其中的尷尬。


  「荊州一連十天暴雨,江河決堤,江水一瀉千里,沿途淹沒了村莊,淹沒了良田,死了無數家禽家獸,傷亡慘重,民不聊生。」


  久久,北冥風背對著室內悠悠開口,像是兀自感嘆,亦或是找人傾訴。


  「傷亡慘重?可洛寒明明說傷亡不大,不過是房屋建築損壞嚴重,還有、還有……」夕若煙著急出口,可一經回過神來便覺察出了不妥之處,抬頭望去,不知何時北冥風已然轉身笑盈盈地望著她,心中不禁一陣火大:「你騙我。」


  沉聲一哼,夕若煙轉身就走,可剛走出不過兩步,眼前只覺一陣明黃閃現,再一看時,那人已穩穩地落在了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心中氣焰難消,夕若煙再次轉身繞道離開,豈料下一刻身子一輕,已向後撞上了一個寬闊的懷抱。


  「還不是怕你不肯理我,不用點小伎倆,你又怎肯乖乖主動說話?」北冥風從后緊緊摟住夕若煙纖細的腰肢,任憑她如何反抗動彈都依舊緊緊的抱著絲毫不敢鬆手,唯恐這一個不留神她便再次跑掉。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可這氣生得莫名其妙的我也冤枉,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就這樣毫不留情地判了我死刑,難道你真的忍心?」


  腰間的大手桎梏得緊,夕若煙如何掙扎也掙扎不了,耳邊響起的是北冥風焦急的辯解,聽罷最後一句話,她忽然也不掙扎了,冷靜一番后,才道:「好,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以免你說我蠻不講理,獨斷專行。還不放開。」


  北冥風依言放了手,剛一得到鬆開,只見夕若煙蓮足輕點,纖細的身影旋出一個漂亮的弧度,落地時,人已離他有了一尺距離:「好了,你現在可以說了。」


  「我……」


  張了張口,北冥風竟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從昨日她無緣無故對他開始變得冷淡起,又說了那番傷人的話,他心中便早已有了懷疑,再加之上午的那封密信……


  這個傻丫頭,被人利用了尚且渾然不知,還如此全心全意的幫忙,到底是涉世不深,竟如此輕易地被表面現象所蒙蔽了雙眼。


  半晌也沒聽見一句辯解的話語,夕若煙抬頭望去,北冥風不知在想著何時出神,時而緊抿唇角搖搖頭,時而又淺嘆一聲后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不由得一陣惱怒:「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么,不解釋以後就都別解釋了。」


  心中火氣上涌,夕若煙狠狠瞪他一眼,再不聽什麼莫名其妙的解釋,當真是轉身就走。北冥風也急了,慌忙上前去拉她的手,卻不知她是哪兒來的力氣,竟一把甩了開去。


  這次他又哪兒肯輕易將她放走,趕緊三步並兩步地追上去,奈何偏偏夕若煙又是個倔脾氣,兩人拉扯爭論之間,夕若煙猛的甩開他來拉自己的手,一轉身卻生生撞上了身後足有三尺高的白玉描金牡丹瓶,頓時連人帶著花瓶都齊齊向一旁倒去。


  北冥風大驚失色,運氣向著此處極速奔來,大手一撈,長臂圈住夕若煙纖細的腰身使出一個漂亮的旋轉。腳下一踢,原本應該落在身邊的白玉描金牡丹瓶被踢出老遠,只聽「嘭」一聲,花瓶撞上一面牆壁霎時間成了碎片。


  屋內花瓶撞上牆壁的聲響透過大開的殿門傳出,只聽外殿一陣騷動,慌亂的腳步聲和著玄公公焦急的聲音傳來,北冥風眉頭緊皺,頓時大怒,沉聲喝道:「誰讓你們進來的,都給朕滾出去。」


  「奴才該死。」


  一眾黑影刷的一聲重重跪地,眾人身子伏地,頭顱緊緊地貼著地面,無一人有膽抬頭一望。


  「滾!」


  暴喝之聲從內殿傳出,眾侍衛沉沉應諾,再慌忙的盡數退出。


  男人動了不小的怒氣,內殿之中頓時一陣肅穆,空氣中夾雜著濃郁的硝煙之味。兩具身體親密地緊挨在一起,由始至終都保持著最初的那個姿勢,親密得,就連彼此之間的呼吸聲都能夠清楚的聽見。


  起先的滿腔怒火霎時間煙消雲散,夕若煙緊緊地盯著他的眸子,從那裡面,她看出了他的憤怒,他的責怪,甚至還有絲絲的無奈和心疼,心底深處某個地方忽然一陣悸動。


  有力的大手緊緊桎梏住纖細的腰身,素手卻有些下意識地攀上了他寬闊的肩胛,夕若煙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麼,朱唇微啟,北冥風卻在剎那間低頭,以口封唇,將那即將出口的話語盡數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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