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偷?不,是拿
「若煙姑娘。」
琴聲遏然而止,兩名侍女紛紛將目光投了過來,在見到夕若煙的那一刻,均是不約而同的起身蹲了一禮。
夕若煙招手,兩名侍女當下會意退去,走時還不忘細心帶上了門。
被一陣聲響擾了興緻,柳玉暇也沒了了那份悠閑恣意的心思,抬眸遙遙望一眼信步走來的夕若煙,以手中團扇掩著打了一個哈欠,「今日怎的來得這樣的早,都不叫人好生休息一會兒。」
「這都已經日上三竿了,不知道老闆娘還要休息到什麼時候啊。」十足粗魯地一把拉下柳玉暇仍搭在貴妃塌上的兩隻玉足,夕若煙理了理裙裾優雅落座,清明的目光隨意打量著雅間的裝橫,心中是不得不再一次嘆服著柳玉暇這人的享受能力。
「你是不知道,這兩天光是幫襯溪月忙著辦理她哥哥的身後事,又是找地方,又是派人去買元寶蠟燭的就夠我累上好久的。還有啊,」柳玉暇故作神秘的將團扇遮住唇瓣,湊近夕若煙小聲呢喃,「溪月哥哥的屍體還是我託了許多關係才要回來的,」復又端坐了身姿,一派的驕傲自得,「不然你以為溪月又是如何輕易不經過大理寺的層層核對就要得到的?」
那一臉的驕傲模樣,儼然就是在炫耀般的告訴夕若煙,溪月哥哥的事情我可是出了不少力的,這休息休息都還是少的了,再怎麼樣,你也該給點表示才對吧!
夕若煙聞言不置可否,素手端起小桌上的一杯茶盞放至唇邊淺淺一嘗,一抹笑意悄然躍至。其實柳玉暇所言之事她並非全然不知,相反,則是事事清楚。
秦樺與大理寺卿是熟識,曾有一事求過秦樺幫忙,那一事曾費了秦樺不少的心思,故而這次她拜託秦樺在背後為溪月哥哥一事出力,那大理寺卿為了還他一個順水人情,這才應下輕易不過問。不然柳玉暇以為隨便找兩個相識的去,人家大理寺卿就真的會給她這個面子么?
不過說到底大家都是為了幫忙溪月,到底是誰的功勞也就不必如此斤斤計較,只要事情辦妥了就成。
正如此想著,雅間的們適時被人推開,王掌柜領著溪月入內。柳玉暇也是個識趣的,見溪月進門,也起身哈著欠要往外走,「你們要說什麼自己說吧,困死了,回去補個美容覺去。」
夕若煙笑笑,點頭應了。
王掌柜跟著柳玉暇踏出房門,正合上兩扇門的同時,一轉身卻見柳玉暇去而復返,正欲開口喚一聲「老闆娘」,她卻已示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眼神飄忽的望了望閉上的兩扇雕花木門,王掌柜立時便明了,躬身告了禮,便已靜悄悄的退下。
沒了方才那副懶洋洋的模樣,柳玉暇此刻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附耳於門上,認真的聽著裡頭的動作。
雅間內,夕若煙已拉著溪月落座于美人榻上,親昵地神態是一日比一日熟絡,到不見了前幾日還有著的那幾分疏離。
不同於初見溪月時那一身紅似火的衣衫耀眼奪目,也不似後來居於醉仙樓時掩人耳目而換上了侍女衣裙,面前的溪月著一身素白衣裙,墨發如瀑,輕挽髮髻,唯一未變的,便是那插於髻上的玉蘭簪子。
不過短短几日光景,溪月越發的見得憔悴了,且不說眼圈處那隱約可見的淡淡青暈,一張笑臉彷彿又見得瘦了一圈,本就是巴掌大的小臉,此刻愈加是纖瘦了許多。瞧著這模樣,許是這些日子為了辦理哥哥的身後事,已是許久不曾好好休息一刻了吧。
夕若煙突然看得有些心疼,「你哥哥的屍身既已找到,何不將其送回老家好好安葬?」
「不了。」溪月搖搖頭,比起之前,那份就連話語中都帶了些許的凌厲已經消散了許多,她輕聲道:「漁村遠在千里之外,哥哥的屍骨卻已……」溪月話語哽咽,眼淚幾欲奪眶而出,「也罷,與其再讓哥哥飽受千里奔波之苦,倒不如尋一處好地,也好讓哥哥得以長眠。」
溪月有她自己的想法,夕若煙深感贊同,「既是你的想法,我自當尊重你的意見,倘若日後有什麼需要的,儘管開口,能幫到的,我絕無二話。」
「師叔還是想趕我走嗎?」溪月敏銳地覺察出了夕若煙話中所掩藏著的那幾分客氣,晶亮的水眸映著日光覆上一層落寞之色。
「我不是這個意思。」夕若煙大感冤枉,伸手覆上溪月手背,似有難言之隱,「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別看我現在是個三品御醫,又深受皇上器重,但所謂高處不勝寒,你越得勢,想要你死的人就越多。你是我師兄唯一的徒弟,我也實不想將你牽扯進這些恩怨之中,倘若你願意,我會為你備上銀兩,以供你回葯谷的盤纏。」
一聽夕若煙是真要將自己逐回葯谷,且還是用的不願牽累這樣的理由,溪月自尊心大大受挫,一下子也來了脾氣,「師叔當真以為我想要留下,僅僅只是為了跟在師叔的身邊享福的么?」
「我不是這個……」
「意思」二字尚未出口,溪月已抬手將她話打斷,「師叔不必多做解釋,溪月本就是山野鄉村之人,享福之事溪月從未有過奢望,倘若師叔依舊覺得溪月是個拖累,溪月現在就可以啟程,絕不留下給師叔添任何麻煩。」
那溪月也是個燥脾氣之人,一旦認為夕若煙這是嫌她礙事了,心中便也是如此認為的了。既然有人嫌她礙事,那她自然也就不會多在此處逗留礙人眼,說罷便當真氣沖沖欲離開。
門外偷聽的柳玉暇靈敏的覺察到一絲異樣,匆匆忙躲到一側去,豈料這意料中房門打開的聲音尚未傳來,裡頭夕若煙勸慰的話語聲卻已自那狹小的門縫自內傳來。柳玉暇調整好氣息,復又壯著膽子重回了方才的位置,附耳細聽。
「溪月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只不過是不希望你因留在我身邊而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而已。」夕若煙握住溪月的手,細聲的勸慰自內里傳出,「如果你真想留下,倒也不是不可以。」
話鋒一轉,夕若煙的話瞬間叫溪月的一雙眼亮了又亮:「當真?」
夕若煙點了點頭,鬆了握著溪月的手走到窗邊。
此時正值上京熱鬧時分,推開雕花窗欞,窗外大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夕若煙招手示意溪月至近側,遙遙指向遠處一座若隱若現的府宅,「你看,那個地方是哪兒?」
溪月走近一看,略一思付便已明了,「那不是已被查封的梁府嗎?」
「的確是梁府,不過,」夕若煙頓了一頓,「如你想留在我身邊倒也不是不可,只不過,我需要你先幫我一個忙。你也知道的,我身邊危機重重,實在留不得無用之人。」
夕若煙說得直白,不比方才的隱諱,溪月靈機一動,心中便已然有了考量,「師叔想要我做什麼不妨直說,但凡有什麼用溪月幫忙的,溪月定然不作推辭。」
夕若煙心裡的算盤溪月在心裡依然估摸了個大半,不過她既已打算留下來,就自然是不會因為這麼一點小小的要求就輕易放手。
默了一默,溪月心中已然是打定了主意,料想她這位師叔縱然是有事,也總不該會是什麼丟掉性命的大事,憑她的身手,要完成任務應該是輕而易舉。
「你當真願意?」望著一臉仿似胸有成竹的溪月,夕若煙仍是懷疑的再一次問道。
溪月斬釘截鐵道:「自然。」
溪月的爽快倒是在夕若煙的意料之外,不過溪月既已應下,她也無甚可隱瞞的了,「我要你做的也很簡單,不過需你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悄悄潛進梁府,為我取一樣東西罷了。」
「你是讓我去偷?」
「不,是拿,正大光明的拿。」夕若煙美目流盼,嫣然一笑道:「梁府如今已被抄家,府中珍寶皆以沒入戶部成為接濟百姓之用。近幾日朝中因為接濟百姓以及外邦議和之事已忙得不可開交,如我所料沒差,梁府該是有許多地方都沒被認真搜查過,比如,梁俊的書房。」
聞言,溪月仍有不明,「所以呢,師叔讓我取的東西既不是珍奇古玩,亦不是金銀珠寶,莫不是,這梁府底下,還掩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溪月有意試探,夕若煙只一眼便已窺破了她的心思。這丫頭雖是個直脾氣,倒也有幾分聰明勁兒,只不過,可別是個一心二用的才好。
夕若煙淺淺一笑,舉步朝著溪月而來,「眼下你不必知道得太多,你只需要知道,你若想要留在我的身邊,就必須要能夠幫襯得了我,否則,不管你是誰的人,我都不能留你。」
軟硬兼施是夕若煙一貫的行事風格,這個溪月太有自己的性格,倘若不將醜話說在前頭壓壓她的氣焰,她若自己擅自去查證,豈不是壞了她的大事。
夕若煙的話溪月已聽明白了,心中反而倒安定了許多,略一沉默后,抬眸間,她已是坦然,「師叔何必說這些嚇唬我,且不說師叔於我的恩情,就單憑著我們這師叔侄的情分,溪月就斷然沒有袖手旁觀之理。師叔但請直言,需溪月幫忙取的東西,究竟是個何物?」
「不瞞你說,其實具體是個什麼東西我也不大清楚,或是幾封來往的書信,或是幾本看似毫不起眼的冊子,亦或是……」夕若煙頓了一頓,回頭看向溪月的目光中則帶了幾分試探的味道,「不管是什麼,但我相信你的能力,就算是那嵌在石頭牆上的明珠,我亦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將它取出。」
昔日溪月對付梁鈺的手段還歷歷在目,那樣聰明的手法,殺人於無形,又不會將矛頭惹到自己身上來,足可見她是個細心且有手段的。
雖沒有什麼具體的詞來形容那件東西,不過她相信溪月,應該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聞言溪月默了一默,心中卻已然有了計較,「師叔放心,就算是那嵌在石牆上的明珠,只要是師叔要的,溪月定當原物奉上。」
溪月胸有成竹,夕若煙聞言自然也開心,如若不是梁府已被查封,她憑己之力輕易進不去,也斷不會孤注一擲將心思放在處了不過幾日的溪月身上。但願,不要讓她失望才好。
門外,柳玉暇將屋內二人的談話皆一字一句聽了一個仔細,恐逗留得久了徒惹人懷疑,四下望了望不見有人而來,遂如方才那般輕聲離了開去。
屋內,夕若煙交待了溪月幾句就正欲出門,突然想起一事復又折了回來,「對了,方才忘記同你說了,在這上京里多的是有心眼之人,往後你不能再喚我師叔,恐被人聽去對我倆都不利,你且同老闆娘一樣,喚我一聲姑娘即可。」
不過只是稱呼上的問題,溪月向來都不太在意,夕若煙如此一說,她便也就頷首應了。左右不過是將「師叔」二字換成「姑娘」罷了,避人耳目,對她也是無害的。
見溪月沒有多問,夕若煙也就作罷,只一事在心中左右思量了許久,躊躇下方才啟口:「稱呼上雖得改改,但有一事我倒想問問你。」
「師、姑娘請問。」后一字尚未出口,溪月已是及時改了口,這等細心留意,倒叫夕若煙頗為讚賞。
「倒也沒什麼大事,只覺得從前將你留在醉仙樓中,不過只是尋了一個讓你有個暫時的落腳之處罷了,如今梁鈺伏法,梁俊流放,你已是自由之身。我只是想問問你,你可還願繼續留在這兒?」見溪月久久不語,夕若煙恐她誤會這是什麼逐客令,復又再添上一句,「倒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怕你不喜酒樓嘈雜,若你喜歡一個較為安靜的地方,祁府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若你想跟在我身邊,雖進宮有些難度,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姑娘。」
一聲輕喚打斷了夕若煙尚且還在滔滔不絕的話語,溪月抬頭看她,那澄亮的目光中卻夾雜了幾分意味不明的糾結,沒錯,就是糾結。
「怎麼了?」許是察覺出了她的異樣,夕若煙倒也耐心的詢問。
有些話哽在心裡著實是難為了溪月,一雙纖細的手使勁兒揪著衣角,將那塊原本熨得平整的衣料揪得起了褶皺都仍是不知。幾分踟躕下,溪月打定了主意,巴掌大的臉蛋上難得一次露出了一絲難言的模樣,她道:「溪月只是想問,在姑娘的心中,醉仙樓老闆娘如何,可是位值得全心全意信賴之人?」
溪月的話問得毫無厘頭,夕若煙一時也懵了,卻不知這到底是溪月的疑心重,還是她在宮裡的這段時間裡溪月與老闆娘或是起了什麼不愉快,才叫溪月竟有此一問。
「我與老闆娘識於微時,她從前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那麼多年的相處下來,以我對她的了解,她定當是個可以值得信賴之人。」斂了笑容,夕若煙端得認真嚴肅,但話里的肯定是不容人置喙的。她,相信柳玉暇。
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但自己聽來卻總叫人心裡不是個滋味,但不論夕若煙是如何的相信柳玉暇的為人,她溪月卻是斷然不相信的。
那夜她清清楚楚的看見了那一幕,柳玉暇分明是在暗地裡與人傳遞著什麼樣的消息,而她的直覺告訴她,那些消息就是與師叔有關。她雖不知那人是誰,卻斷然確定不會是師叔。
默了一默,見夕若煙如此言之鑿鑿,未免自己當真是誤會,溪月免不得還是要確認一下,遂道:「姑娘與老闆娘聯繫,可都是親自來這醉仙樓中,並非以什麼其他的方式,譬如,飛鴿傳書?」
「我雖不事事親自前來,偶爾也叫人傳話什麼的,卻並不曾用什麼飛鴿傳書。」夕若煙一五一十的答了,可今日溪月這反應卻著實是奇怪得很,一時也皺了眉頭,「你究竟想問什麼?」
得了一個確定的答案,溪月心裡不禁是更加的確定了,只可惜師叔還不太相信她,若是貿然將那晚見到的事情說出來,唯恐是打草驚蛇,反倒不利。
心中有了計較,溪月也就不再繼續追著這話題說什麼了,「我就問問而已,沒什麼的。」頓了一頓,才又道:「方才姑娘不是想問我自己去留的意願么,我想好了,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
「為什麼?」原本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但有了剛才溪月那樣的問題,夕若煙反倒是覺得有些不妥了,但這不妥什麼卻又實在是說不上來,故而有此一問。
心中有了主意后,這下反倒是溪月坦然了,她抬眸看向夕若煙,狀似天真無謂的一笑,道:「我想過了,祁府雖好,也倒安靜,但如何說都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不比我在醉仙樓住了幾日,已然有了熟悉的感覺。再則,」溪月頓了一頓,邁步在屋裡隨意逛著,好不悠閑,「皇宮雖大,富麗也堂皇,但溪月無拘無束慣了,反倒受不住宮裡的那些方圓規矩。況且,我說過了是要留下幫襯姑娘的,進宮容易出宮難,行事也多有不便,倒不如這醉仙樓,來去自由,探聽消息也是方便得多。」
溪月句句皆是在理上,夕若煙一時反倒沒轍,便也當方才那些話不過是她疑心重,聽過也就罷了。但她卻沒注意到,在她鬆懈的剎那,自溪月眸中那一閃而過的狡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