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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要遭天譴了

  這一日清晨烏雲壓頂,不見晨曦,西面的天際線黑沉沉的,如天傾地陷。


  前日族會統一認識,仲家堡上下所有人忙了一天兩夜,今日諸事齊備,頭七開祭。


  祠堂之後,原本的仲家族墓成了公墓,原本稀疏布置的仲家墓地間擠進了上百座小墓,小得只有一人長寬的土堆,外加一塊墓碑。與高大松柏擠在一起,倒不顯得凌亂,反而讓墓地更顯肅穆。


  還好仲家堡的習俗是火化,不然後山還擠不下這麼多墓地。


  祠堂也已改了,內堂的石屋拆了三面,剩下一面牆拓寬了幾丈。木匠石匠們忙了整夜,釘出長長的供桌,將農人帶來的先人牌位與仲家祖先牌位放在一起。


  一眼掃去,大大小小,或黑或褐,甚至還有原木本色的牌位密密麻麻擺開,怕不有上千塊。「太亂了,這不合禮。」


  仲長老還在抱怨,農人又不像仲家,哪懂得什麼祭禮。先不說牌位的形制和文字問題,不少牌位供奉的還是早夭子女,想撤又撤不掉,都是跟先人刻在一塊牌子上的。


  仲家堡里只有仲家千年相繼,早年的外姓要麼融入仲家,要麼斷絕。現在的外姓佃農都是來自杜國、羅國和宛國的流民,大多是四五代祖輩在這的,牌位自然混雜不堪。


  牌位雜亂還是其次,更惹眼的是供桌分成了兩截,中間空出來的地方豎起一根土柱,只是勉強見人形,沒有任何細節。土柱之前是塊大了若干倍的牌位,上寫「土地公」三字。


  仲杳打量著集祠堂與土地廟於一體的混搭風,隨口說:「無妨,日後慢慢調理。」


  又笑道:「如果有日後的話。」


  仲長老不再抱怨,祠堂都拆了,族墓都散了,先祖牌位跟其他人甚至土地公湊在一起,還到哪裡去講禮?

  一圈香爐在土地牌位前扇形擺開,所謂的香爐,其實是大號花盆、水缸甚至米缸,填了大半土,等待人們焚香插立。


  仲杳再回頭看,仲家人披麻戴孝,賓客、近屬、族衛、工匠、僕役們一身白衣,堡民們戴著黑袖套,扶老攜幼,濟濟一堂六七百人,在後面也呈扇形鋪開。


  賓客那一列里,伯明翰和叔賁華都在,他們以伯家和叔家代表的身份出席。


  季小竹沒在賓客堆里,她算半個仲家人兼半個仲家堡人,加起來等於一個自己人,不需見外。


  收到季小竹鼓勵兼警告的眼神,仲杳向一旁臨時湊起來的樂班頭目點頭。


  鼓點敲響,鈸鐃鏗鏘,嗩吶悠揚,熱熱鬧鬧的祭禮開始。


  這次是仲杳唱主角,他抑揚頓挫的念起了祭文。


  昨夜他嘔心瀝血,運用在高先生那學到的文字之才,加上自己前前世的記憶,拼湊出了這篇祭文。把父親的頭七,仲家祖宗與仲家堡先人的群祭,以及土地公的祭文揉在了一起,堪稱史上從未有過的大雜燴。


  「嗚呼……」


  祭文從想念父親開始,說到父親因公殉職,英年早逝,想必已經與祖宗團聚。


  「祖居泉下泥銷灰,我寄人間霜作淚……」


  再說到對祖宗的想念,緬懷歷代祖宗的豐功偉績,恨不能親見祖宗們的英姿風采。


  「貫山懷先人,灰河作逐孫。祖地腸斷處,日夜柳條新……」


  又由仲家祖宗,想到千年來埋灰於此的所有先輩。是他們與仲家祖輩刀耕火種,開田建屋,一同在仲家堡這塊土地紮根下來,將曾經的蠻荒之地變為煙火之地。


  「黑雲欲摧山,魔魘絕人寰……」


  話鋒一轉,說到魔魘重來,仲家堡已無抵抗之力,祖輩基業即將毀於一旦,血脈也面臨斷絕的危險。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混沌既開功德顯,人間正道是滄桑……」


  接著說到雖然天地不仁,人之生死族之興亡都是常事,但人與天地是有益的,凡人之道也是天地大道的一支,希望天地能垂憐凡人。


  「我諫天地重抖擻,不拘一格降神靈……」


  最後則是向天地禱告,希望能自祖靈里選取有德有才者,擔起土地公重任,守護仲家堡這片土地。


  祭文洋洋洒洒上千字,聽不懂的只覺高深莫測,聽得懂的則被這起承轉合帶著,一顆心隨之跌宕起伏。


  「雖然只是聽懂一半,但覺得好有道理。」


  賓客中,伯明翰換了身白衣,頭上一撮火紅呆毛依然惹眼,他嘀咕道:「誰給小杳寫的啊,真是大才!該請到伯家莊去當我的先生,只有我才配得上這麼好的先生!「


  摘下了滿身金玉,仍然華麗貴氣的叔賁華,目光一直落在仲杳身上。


  「還是那個總能說出新奇故事,不把人世倫常放在眼裡的仲杳……哥哥。」


  心中翻滾著涼熱交織的氣流,讓她下意識抿起了紅唇。


  「他居然敢勸諫天地,讓天地照著他的意思冊封神靈,這種事情,師父聽了多半要嚇得七竅噴出水龍吧。」


  「師父經常引用師祖的話,說天心不測,神靈自成,岱山府君就是如此。仲杳這個傢伙,他到底是狂妄無知,還是知不可為仍然為之呢?」


  「也罷,就看他會落得何等下場吧。不管什麼下場,我都會伸把手,只為他這膽量,還有這篇祭文。」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多美的詩句,以前追著他講故事的時候,聽過不少類似的詩句,可惜後來一心修行,居然都忘了。」


  仲家族人這邊,聽著仲杳誦念祭文,人人也神色不同。


  「小竹啊,你就沒覺得小杳變了嗎?」


  肉山般的仲至薇立在人群後面,就如又高又寬的背景板,她咂著嘴說:「以前就知道玩,傻傻獃獃的,除了可愛再沒什麼長處。轉眼不僅變成了修行天才,還會寫這麼精彩的祭文,簡直是文武全才啊,這還是小杳嗎?」


  季小竹立在仲至薇旁邊,如青竹般修長纖致,消解了背景板的壓迫感。


  她淡淡笑道:「阿杳一直是阿杳,從沒變過,姑姑你覺得陌生,只是從沒真正認識他而已。」


  仲至薇嘿嘿尬笑:「那是,誰都沒有小竹你了解小杳嘛,你們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少女搖頭失笑:「姑姑你想哪裡去了,阿杳就是我的親人。」


  看少女投在仲杳身上的目光清澈坦然,肉山姑姑聳肩:「真是搞不懂你們啊。」


  背景板之前,仲至強夫婦也在說悄悄話。


  臉上蒙了厚厚面紗的佘氏說話瓮聲瓮氣:「我可不知道土地公還能這樣請下來。」


  仲至強嘆道:「希望能成吧,可以的話我們也不想走其他路。」


  佘氏哼道:「不能成呢?甚至一道天雷劈下來,那該如何是好?」


  仲至強狠狠瞪了她一眼,壓低聲音:「要說劈下天雷,祖宗們決定火葬的時候就該劈了!小杳終究是救了你,還把善存提拔成管事,你為何還這麼記恨他?」


  佘氏低著頭,依舊怨氣滿腹:「把我的臉毀成這樣,還不如讓我去死!至於善存的事情,不過是照著他爹使喚你的模樣來,你還當是好事?善存從前天忙到今天,兩宿都沒合眼,就是被他往死里使喚!」


  仲至強磨著牙低喝:「你閉嘴!」


  旁邊仲至重接話:「咱們這侄子不一般啊,居然真的敢向天地發話,要天地照著他的意思封土地,是不是太狂妄了?我覺著真的不成。」


  仲至強說:「不成了再說,現在急什麼,讓他做完吧。」


  仲至重目光閃爍,恍然的道:「難怪你要我勸叔天雄先別來,就讓女兒代表,你也勸了伯洪虎的吧?」


  仲至強微微點頭:「我爹始終護著小杳,光靠我們爭沒用。等今天有了結果,明天兩家的家主過來,我們的路子才走得通。」


  仲至重左右看看,湊得更近,聲音更低:「說好了的,你來接手,划給我一千畝地。」


  仲至強臉頰抽搐著,苦笑道:「不解決了魔魘,地全給你,你能拿著嗎?」


  仲至重話外有話:「小杳這思路還不錯,他做不了,說明他沒資格,找有資格的就行。」


  此時仲杳念完祭文,仲長老舉起本命靈劍,催發劍氣,震蕩出錚錚鐵鳴,高呼道:「拜——!」


  在場數百人同時跪下,五體投地,虔誠跪拜。


  這不是跪神靈,而是跪天跪地跪祖宗。


  「一拜……二拜……」


  九拜之後,仲長老再鳴劍呼喊:「祭——!」


  先是仲家人,再是佃農,一家家上前燒香再拜,插香入爐。


  不到兩刻功夫,座座香爐煙氣升騰,縈繞在供桌牌位上,顯得真幻迷離。


  等仲長老插好香,仲杳捧著線香上前。


  沒等他拜下,頭頂烏雲響起連綿悶雷,泄出隱隱電光。


  數百人紛亂驚呼,抬頭仰望,個個臉色煞白。


  「要完!」


  伯明翰嘖嘖的道:「我就說嘛,老天爺哪是好相與的,凡人封神也能忍?這不馬上就要遭天譴了。」


  伴當急得跳腳:「少莊主,咱們得趕緊走!」


  不遠處丫鬟也在拉扯叔賁華:「小姐,要降天雷了!趕緊離那個仲杳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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