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伊人何處尋

  玄風道長平淡地說:“芸芸眾生,總被自己的執念所傷。放下,才是最終的出路。”


  “朕一定要找到她!” 端木琮不容質疑地說,“你若是不找她,一炷香一條命,朕會讓人給你送上來。來人,點香!”


  端木琮一聲令下,就有人從大殿外進來,擺上香案,點上香,然後恭恭敬敬地退出去。端木琮臉上的冰冷,預示著如果玄風道長不依他的話,就必然會言出必行。


  他一定要找到她的來世,絕不能就這樣結束!


  玄風道長用心良苦地勸說:“若是葉陽公主沒有逆天行事,就不會有這樣一番浩劫。皇上若是再一意孤行,隻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端木琮凜然道:“朕不管道長說什麽,一炷香一條人命,若是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道長還是不告訴朕,一炷香的時間,殺一個人,那麽就從青玄觀的弟子開始。”


  玄風道長看著端木琮,緩緩說:“你找不到她,因為這世上,再也沒有那個叫阿離的女子了。她逆天而行,她用所有來生換得今生的永恒,一旦身死,便魂飛魄散,從此以後,天上地下,碧落黃泉,再也沒有她了。”


  至此,天上地下,碧落黃泉,再也沒有那個如桔梗般亮麗而又絕決的女子了。端木琮覺得驚天霹靂,霎時驚得差點暈過去,久久回不過神,“你說什麽?”


  玄風道長無可奈何地說:“不但是葉陽公主姒離憂,就是西陵王贏墨昭也沒有進入輪回。貧道縱觀六界,也遍尋不著,想來逆天術太過霸道,西陵王也跟葉陽公主一樣,魂飛魄散了。”


  魂飛魄散,她就這樣絕情嗎?不留絲毫的餘地。


  玄風道長歎息一聲,“貧道曾經說過葉陽公主塵緣未盡,緣在南淮。而如今杭將軍另娶她人,情緣已斷,她成全了你的天下,還你前世恩情,親緣已絕,從此,你們三人緣分已盡。強求的緣分,豈會有善終?”


  端木琮麵如死灰,“阿離,為什麽你不問問我,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呢?你從來都沒有問過我,你們從來沒給我選擇的機會,焉知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我想要的就是你留在我身邊,僅此而已。可你完全不給我任何選擇的機會,阿離,你就這樣對我……”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犧牲看自己就是成全別人的幸福,卻不知我們犧牲了自己的幸福也沒有成全別人的快樂。


  杭青桓扶靠著柱子,眼淚唰唰地往下掉。“阿離,你是有多絕望,才做出這樣的決定。魂飛魄散,這人世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留戀了嗎?我辜負你,背叛你,那怕你恨著我,那也是好的。就連太子,你都不顧了嗎?可是為什麽你就這樣毫無牽掛地走了?你讓我們活著的人該怎麽辦?”


  忽然聽到腳步聲,欒意珞走到他們麵前,滿臉淚水,不甘地問池弦安:“這是真的嗎?”


  因為太專注,沒有人注意到欒意珞何時站在門外,池弦安無聲地點頭,終究她還是知道了。


  欒意珞撕心裂肺地哭喊:“姐姐……”


  欒意珞轉身指著端木琮和杭青桓,恨不得殺了他們,憤怒地指責說:“姐姐死了,她是因為你們死的!她死了!為什麽你們卻都還這樣春風得意地活著?這是為什麽?”


  端木琮卻還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隻是自己悲痛的沉淪,“阿離,為什麽?為什麽??”


  池弦安趕緊勸阻,緊緊抓住欒意珞,“意珞,你冷靜點,沒有人想這樣的。”


  欒意珞用力地掙紮著,痛哭說:“不!是他們害死姐姐的!是他們辜負了姐姐,為什麽死的人卻是姐姐??為什麽?”


  池弦安看著欒意珞激動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怕她傷害到別人或者自己,隻好把她打暈了。


  端木琮與杭青桓宿在青玄觀,站在院子裏,一整夜,誰都沒有說一句話。浮華一世,大夢一生,她來過他們的生命,刻下絢麗的篇幅,卻就這樣釜底抽薪地徹底退出了他們的生命,伊人何處尋?


  她若是沒死,那就找她回來;她若是死了,那就找她的來世。但是她不但死了,而且魂飛魄散,再也無力回天,還上哪去找回她?還如何告訴她,他是端木琮,不是姒舜華?如何告訴她,他不是她的哥哥,他隻是一個愛她的男子?


  這一生的痛苦,就這樣悉數全都留給了他,所有人都自以為是愛他,卻所有人都騙他,沒有人問過他,究竟什麽才是他想要的幸福,她為什麽也不問問他,他為什麽恨她?她對他這樣殘忍……


  第二天端木琮下山的時候,臨走前去見欒意珞,“意珞,你可願意跟朕回去?”


  欒意珞緊繃著臉,咬著牙冷聲說:“我欒意珞,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見到你端木琮和杭青桓!”


  端木琮也不勉強,繼續問:“阿離的九霄冰清琴,可在你這?”


  欒意珞漠然地說:“姐姐既然把琴給了我,你們就休想染指!”


  阿離這樣走了,她必然不肯原諒自己,欒意珞自然也不會原諒自己,人都已經不在了,這琴就算給他了,又能怎樣呢?端木琮隻好黯然轉身離開。


  欒意珞看著他們的背影,恨恨地說:“民女必定日日焚香,天天祈禱,願皇上江山永固,千秋萬代!願杭將軍夫妻恩愛,子孫滿堂!”


  端木琮腳步頓了下,於是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然後端木琮接著走了,浩浩蕩蕩的一行人。他依舊氣宇軒昂地走在最前麵,他依舊是最尊貴的,也依舊是最孤獨的。


  站在遠處的池弦安把一切盡收眼底,慢慢走過來,欒意珞淚如雨下,“弦安,姐姐就這樣丟下了我,她就這樣忍心。”


  早知道會這樣,不如當初留在南淮,那麽是痛苦的,但至少還活著。可現在,魂飛魄散,上哪兒還能再找到她?

  欒意珞決定前往涅槃塔,卻在到了那時,看見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抱著個孩子,也在凝望著這片桔梗花,那男的悲痛不已,那女子也是眼睛紅腫,淚眼婆娑。


  那女子靠在男子的懷裏,哭著說:“他們在一起了,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們了,他們可以再也不用顧忌那麽多了,他們終於可以相愛了。”


  那男子勸慰地說:“走吧,我們不要打擾他們了。”


  兩個人對著桔梗花跪拜,那女子輕聲念道:“長公主與王上終於可以相守到天荒地老!瀟鳶多謝長公主成全,瀟鳶與蒙梓感激在心,我們二人從此歸隱山林。”


  看著他們兩個越走越遠,欒意珞看著那片鮮紅的桔梗花,開得那樣明亮,這樣火一樣的顏色,是不是溫暖的顏色?姐姐,是不是從今後,你再也不會覺得冷了?是不是你跟你愛的人在一起了?姐姐,這就是你要的結局嗎?

  姐姐,你們終於在一起了,我是不是也不該來打擾你們的?姐姐,原本意珞是想長守此地,度過餘生,但是看來你已經有人陪伴了,那意珞就不留下來礙事了。


  欒意珞也跪下來磕頭,磕完頭,看著天大地大,又隻剩她一個人了。


  池弦安一路跟過來,此時才現身,走到她麵前,輕聲說:“意珞,我們一起回衡山吧。”


  欒意珞抬眼看他,含著淚笑著點頭。


  而帝都朝堂上,論功行賞,車騎將軍杭青桓被封為平西王,杭青桓跪請:“如今中州安定,但西羌犯我之心不死,臣自請鎮守邊疆,請皇上恩準!”


  眾大臣喧嘩,平西王勞苦功高,又自小與皇上親厚,卻要去鎮守邊疆,這沒道理啊,不知道這是何意?皇上必然不會允許,遂有大臣以為自己猜中了皇帝的心思,就想出來反駁。


  皇帝高坐在龍椅上,冕旒高垂,高高在上,所有人都不敢直視,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麽表情,隻聽到他波瀾不驚淡淡地說出兩個字,“準奏!”


  那些想勸諫的大臣邁出的一步趕緊收了回來,這一君一臣,到底是唱的哪出啊?沒有人明白,隻有徐秉堯看著他們兩人,轉頭遙望西南方向,那是曾經的西陵,那裏的涅槃塔下有一片紅色的桔梗花。


  平西王杭青桓鎮守邊疆,至死,未再踏進帝都一步。


  杭青桓的存在,就是提醒著那個年輕的帝王,那些不可更改的悲傷,比如他愛上了自己的妹妹,比如阿離死了,他愛的人死了,他甚至沒來得及告訴她,他愛她。


  而杭青桓,那是他對自己的放逐,他辜負了他愛的阿離,因為他今生的宿命是愛一個叫蘇晴寧的女子,阿離死了,他不能讓他愛的另一個女子也痛苦,他要給她幸福。


  她死在他麵前,她推開他,和別人一起從九九八十一層的塔頂跳下去。“阿離,我違背了我們的誓言,所以你要這樣懲罰我,懲罰我一生。”


  新帝善待西陵王族,原西陵王的一個弟弟序衡君被封為歸侯,西陵王族雖無實權,卻錦衣玉食無憂。並且將平西王的妹妹杭青悠嫁給歸侯。杭家居功甚偉,杭青悠的地位僅次於公主,可見皇帝隆恩浩蕩,成就一段佳話。


  自從,四海升平,萬民歸心,開國皇帝端木琮一生勤政愛民,開創盛世的開篇。


  很多年後,氣宇軒昂的帝王,站在涅槃塔的八十一層,一個人看著日升日落,這裏沒有飛鳥,沒有人煙,隻有浮雲,隻有天空,仿佛一切都從未發生過。隻是他總看見天空的雲朵上,浮現那個女子絕美的容顏,對著他笑,她歡喜地喊他“哥哥”,成為他畢生的夢魘。


  傾國傾城為那般?死生為誰一笑拋。不動幹戈不動兵,凱歌卻奏俞城外。歸來桔梗依舊開,佳人何處畫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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