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青桓穿著沉重的鎧甲,卻在手臂上纏了白布。端木琮靜靜地看著那白布在風裏一下一下飄揚,一早就有人稟報給端木琮,車騎將軍班師回京,三軍縞素,卻不知這縞素是為何人?
杭青桓看著已是皇帝的端木琮,冕旒垂於他麵前,冕十二旒,每旒貫白玉十二顆,象征著他天子的尊榮,也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天子的冕服,更襯得他尊貴無比,神聖不可侵犯。
杭青桓不跪不拜,兩年來第一次這樣放肆地跟他對視,他的聲音嘶啞,像被灼燒幹了一樣的枯澀,他緩緩問:“你想見阿離嗎?”
端木琮默默地看著他,麵無表情,半晌,杭青桓就這樣倔強地站在那裏,端木琮不急不緩地問:“她在哪?”
杭青桓第一次露出猙獰的表情,恨聲道:“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端木琮苦澀地笑了下,在她心裏,終究從來都沒有他,甚至不願意回來再看他一眼。他沉默著從杭青桓身邊經過,不想麵對杭青桓,每次看著他,總是這麽羨慕,從小就羨慕他。
杭青桓咬牙切齒地喊:“她死了!”
端木琮霍然轉身,驚愕地看著杭青桓,定定地愣住,那是因為太過震驚來不及反應的眼神,足足半刻鍾,他才恍惚地問:“你說什麽?”
那聲音像是虛浮的,連他自己都覺得像是別人問的。
杭青桓聲嘶力竭地吼:“她死了!!既然我們都痛苦,你怎麽可以一個人幸福呢?我們應該一起下地獄的!”
杭青桓握著拳頭的手因為太過用力,十指泛白,骨骼凸顯。臉上的青筋突兀,昭示著他內心的狂躁。
端木琮露出一個溫文爾雅的笑,卻感覺到自己嘴角在抽搐,一字一頓地說:“你胡說!”
杭青桓歇斯底裏地怒吼,“她為你逆天改命,刺殺嬴墨昭,打斷帝星,將你的命星引入紫薇宮,你如願以償,君臨天下了!她受《逆天術》的反噬,死了。你想要天下,她給你了!她為你等了六百年,她為你逆天而行,現在她死了,可是你卻什麽都不知道!”
端木琮本能地反駁說:“她愛的人是你!她看著朕的眼神就跟若水一模一樣,你騙朕,她在哪?朕要見她!”
杭青桓卻像聽到天下最可笑的笑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愛?哈哈哈!你愛她?你怎麽可以愛她?她是你妹妹啊!”
端木琮雙手撐著案,看著杭青桓,眼裏的絕望一點就著,無力地辯解,“先皇並沒有子嗣流落在外,朕查得很清楚。”
杭青桓嘲諷地說:“莘國末代公主葉陽公主,封號葉陽,名字離憂,那就是阿離,而你的前世就是舜華太子。她等了六百年,隻是因為你說:你們會在開滿桔梗花的地方重逢,而你一眼就會認出她來。所以為了成全你今生守護蒼生的願望,她為你刺殺贏墨昭,逆天而死!”
端木琮隻覺得天昏地暗,那個眼神清冷,總是哀傷地看著他的女子,那個他深愛的、他刻骨恨的女子,她死了,她為了他死了!她是他妹妹!
杭青桓看著端木琮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不如去衡山吧,去衡山,玄風道長可以告訴你,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杭青桓轉身,覺得心裏很痛快,阿離死了,那麽她的哥哥也應該一起痛苦,他怎麽可以置身事外呢?
阿離,對不起,我沒有遵守我的諾言,我無法看著他總是無辜的樣子。既然你死了,那麽我和他都應該被懲罰,我們自以為是的所謂的善意的謊言,讓你空等了六百年,又害你身亡,屍骨無存。
杭青桓回到府裏,那是帝都的將軍府。蘇晴寧看到他,一改往日的溫婉,急切地問:“青桓,姒姑娘呢?為什麽她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杭青桓盯著蘇晴寧看,“為什麽你覺得她一定會回來呢?”
她沒回來嗎?蘇晴寧著急地說:“她去了哪裏?你要帶她回來,你一定要帶她回來!”
所有人都認為她愛他,卻不知她連蔚清源都不愛了,杭青桓失落地說:“為什麽你認為我應該帶她回來?為什麽你就認為她願意跟我回來?”
蘇晴寧苦笑,“她很愛你!”
杭青桓自嘲地笑,失魂落魄地說:“不,她不愛我,她從來都不愛我。”
蘇晴寧抓住杭青桓的手臂,趕緊解釋,“不是的,當年西陵王以你我性命作為威脅,她才答應嫁給他的。既然她為了你和王上殺了西陵王,說明她心裏還是愛你的,你不要讓她一個人孤苦無依地離開。”
杭青桓猛地推開蘇晴寧,勃然大怒,“你說什麽??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她第一眼看見他們的時候,她是抱著端木琮,能彈九霄冰清琴的也是端木琮,他以為她隻是來找端木琮,找她的哥哥。原來她也是來找蔚清源的,原來她是愛他,嫁去西陵原來也是為他,原來,辜負她的,不止端木琮一個人,還有他杭青桓!
杭青桓用力狠狠地抓著蘇晴寧的肩,“蘇晴寧,她死了!你是不是心滿意足了??”
蘇晴寧呆住,她死了?怎麽會呢,她不是很厲害的嗎?死的不是西陵王嗎?
杭青桓推開她,憤怒地轉身,怒火中燒,隻燒得眼淚滾燙。
蘇晴寧摔倒在地上,跪在地上,匍匐著拉著他的一擺,痛哭流涕,“青桓,我不知道會這樣的!如果我知道,那年我一定會告訴你的!我以為這樣至少對你是最好的。”
杭青桓甩開她,往前走,蘇晴寧跌倒在地上,她哭著呼喊:“青桓,青桓……”
杭青桓停住腳步,回過身,凝視著她,往回走,然後拿出一個小瓷瓶遞給蘇晴寧。
這是什麽?毒藥嗎?蘇晴寧淚如雨下,“是不是……如果我死了,你就會原諒我?”
杭青桓不說話,遞給她瓷瓶的手就懸在空中。
蘇晴寧接過去一飲而盡,擦幹眼淚想看清楚他,最後看清楚,可是淚眼不停地冒出來,他在淚光裏迷蒙,“青桓,你一定要原諒我……”然後倒下去。
杭青桓抱住她,失聲痛哭,“寧兒,錯的人不是你,是我!是我對不起阿離,是我對不起你!我們中,至少有一個人要是幸福的,寧兒,忘記是好的。”
他給她喝的,是忘川水,那是阿離給他的,從此以後她前塵盡忘,就可以幸福下去。是他辜負了她,她那樣愛他。
連夜,端木琮擺駕前往衡山,杭青桓默默地跟了上去。一行人策馬奔馳,飛速趕往衡山。前世今生,那麽阿離的來世在哪裏?
端木琮想起那些過往的種種,前塵如夢,白雲蒼狗,她的笑,她的哭,她叫他哥哥,都是那樣清晰。
記得第一次初見,有的人,看見她第一眼你就覺得你們應該一生相守,你認定她永遠都不會傷害你,無論她做了什麽,無論她怎樣傷害你,你還是想要一直相信,相信她,永遠。
端木琮回想起來,我第一眼看見阿離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應該是相愛的,是的,我愛她,我相信她也是愛我的。
記得她出嫁那一天,他告訴自己,阿離,如果我贏了就接你回來,到時青桓兒女成群,你總會放下他的。我會對你好,逗你笑,那怕你依舊當我是你哥哥,那也是好的。可是阿離,你不給我機會,你對我這樣殘忍。
一路的五味雜陳,一路的忐忑不安,卻在看見衡山的那一刻,端木琮心裏下了一個決定,無比堅定!
阿離,我會尋找你的來世,我會守護著你,看著你長大,然後娶你。我不再是姒舜華,你不再是姒離憂,我們可以相愛。我不會再讓你見到青桓,永遠。阿離,你一定還是那麽美,我卻要老了,你會嫌棄我嗎?要不,我再也不讓你見其他的男人,就我們兩個人,永不分離。
池弦安一早就守候在山門口,“師父著弦安來迎接皇上禦駕。”
到了山上,不待玄風道長行禮,端木琮就幹脆果斷地說:“道長既然知道朕來,必然也知道朕為何而來,旁的話朕不想多說,朕要知道朕與阿離之間的所有事。”
玄風道長看著端木琮堅定的表情,便知他必然要知道一切,“也罷,前因後果,終究是要了結的。”
那些前生的過往一一在端木琮的腦海裏上演,這一刻,端木琮不是端木琮,而是姒舜華。那麽多的曾經,他看著她長大,長成一個如桔梗花般美麗的女子,他將她交給蔚清源,他為守護她的幸福不惜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