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無情不似多情苦
第二天,贏墨昭召見了徐秉堯,如今徐秉堯的勢力如日中天,在攻打大夏的戰役裏,他戰功赫赫。贏墨昭給他最大的信任,和最大的權利。
徐秉堯看贏墨昭望著宮外的桔梗花,一直不說話,眼神裏情緒湧動,似乎在想非常重要的事情。
這個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的男子,原來也會有這樣寂靜的眼神。他一直以為他是天下無敵的,一個得到天下如探囊取物的男子看,為何會那麽哀傷呢?
徐秉堯覺得太壓抑,開口打破這片沉默,“王上召見微臣,不知道是不是決定了什麽時候開戰?”
贏墨昭卻不回答,隻是看著桔梗花出神,正當徐秉堯等得忐忑不安的時候,才突然問:“端木夫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徐秉堯聽了嚇一跳,端木夫人乃是西陵王後宮的女子,從未與他有什麽交集,雖然不解,卻還是據實回答,“據微臣所知,端木夫人是南淮的長公主,別的,臣並不知曉。”
贏墨昭給徐秉堯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其實並不漫長,但是贏墨昭卻說了很久,“從前,莘國有一位公主……”
徐秉堯不知道贏墨昭的什麽意思,隻好靜靜地聽著,聽著,聽著,也就明白了,他說的是他和端木夫人的故事。
聽完以後,徐秉堯看著贏墨昭,略為不安地說:“微臣不知王上的意思,還請王上示下。”
“孤把手裏的兵符都交給你……”
“王上……”
“若是今晚子時孤沒有回來,你帶著欒意珞的九霄冰清琴去找南淮王,告訴他是離憂說服你的,你願投降南淮,他必然會相信。這樣一來,宜敬侯等人自然知道該怎麽做了。”
這樣一來,豈不是這天下就是南淮的了嗎?徐秉堯震驚地看著贏墨昭,完全不敢相信。如今大好的形勢,一統中州,指日可待。西陵王竟然……
贏墨昭知道徐秉堯不會甘心,把他的顧慮都說出來,“端木琮其人,勤政愛民,廣納賢士。南淮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是個帝王之才。科舉的想法,你告訴他,他必然也會全力支持。”
這天下,真的有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人嗎?縱然有,但徐秉堯絕對無法想象到會是贏墨昭。想到贏墨昭剛剛說子時,就問:“為什麽是今晚子時?”
贏墨昭如釋重負地笑著說:“離憂約了我今日一起去看桔梗花,我若是活著回來,就說明她願意和我一起成為中州新的帝後。我若是回不來,大抵是死在她的手裏了。”
徐秉堯一愣,忘記尊卑,愣愣地問:“你真的要將生死置之度外?”
贏墨昭慎重地說:“孤想賭一次,賭她舍不得。”
這樣賭注是否太大,徐秉堯無法理解,“可一旦輸了,江山與美人都要拱手相讓了。”
贏墨昭卻笑得很舒逸,“她心裏終究是有我的,我們都應該給彼此一個再次選擇的機會。”
徐秉堯還是無法接受,他背叛大夏投奔西陵,是因為西陵王,可是現在,西陵王卻告訴他,他很有可能要放棄天下了,叫他去投奔南淮。
忽而,贏墨昭說:“天下蒼生,孤並不懂為什麽那麽多人想要守護什麽天下蒼生。哪怕孤也在守護著西陵的天下蒼生,但是孤從不知,這樣的意義在哪裏,隻是覺得這是孤的責任。你覺得,你守護疆土,守護黎民百姓是為了什麽呢?”
“忠君報國……”徐秉堯收住話,忽然覺得回答不上來。他一生想要施展抱負,想要忠君報國,卻並未想過守著這蒼生是為了什麽,為什麽呢?
贏墨昭緩緩說著自己的看法,“南淮與西陵的這場戰爭一旦開戰,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那樣就有多少人跟孤和離憂一樣相愛的人,要生離死別。若是放下這一仗,多少恩愛夫妻,可以白首偕老。”
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便是如此,徐秉堯並不明白,男子漢大丈夫,建功立業,如何會沒有犧牲呢?
贏墨昭繼續侃侃而談,“對平民百姓來說,隻要天下太平,隻要能相守,這天下,誰當皇帝,又有什麽關係呢?這場天下之爭,說白了,隻是西陵贏家跟南淮端木家的帝王之爭。生靈塗炭,白骨皚皚,血流成河,不過為了成就一個帝王。”
徐秉堯點頭,“人人多說南淮王最是愛民如子,天下人若是知道王上這番言論,大概就不會這麽覺得了。”
贏墨昭輕輕地搖頭,“誰能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呢?我不是他們,並不懂他們的痛,隻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罷了,孤想和離憂長相廝守,他們也自然想跟自己心愛的人白首偕老。這場戰,能免,其實也是一大幸事。”
徐秉堯忍不住問:“既然這樣愛她,為什麽不直接放棄天下,與她歸隱山林呢?”
“一個人活著不隻是愛情,那怕孤愛她超過這世上所有的東西,孤愛她超過天下,超過西陵,但是孤有孤要盡的責任,男子漢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要有所擔當,屬於孤的責任,孤絕不會逃脫。”
他有他的責任,對西陵,對妻兒。她有她的情義,對哥哥,對朋友。無論多麽相愛,卻終究不能違背做人的原則,除非死。
贏墨昭望著桔梗花,眼神溫柔似水,“這是她再給孤的一次機會,如果孤不這麽做,孤將永遠失去她,這是孤最後的機會,孤不能沒有她。”
徐秉堯終於知道西陵王很愛端木夫人,從前他最看不慣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可是西陵王,卻還是他最佩服的人,這一生,大概不會有人更讓他佩服了。
贏墨昭遞給徐秉堯一封信,“若是孤沒有回來,你把這封信交給蒙梓,他就明白了,他也會聽你調遣。”
徐秉堯出宮的時候,望著飛羽宮的方向,隻是忽然對端木夫人很好奇,究竟是什麽也的女人,能讓西陵王這樣心儀?
飛羽宮裏,易昶靜和林昌意去看阿離,看著阿離這樣沉靜,都很是長長一聲歎息。
林昌意不忍地說:“太師姑,不如我們回陰陽穀吧。”
阿離卻取笑說:“昌意長大了,也會心疼我老人家了啊。”
看阿離一身修為都廢得差不多了,林昌意想著很是心酸了,“太師祖若是知道,隻怕……”
阿離收住了笑容,這世上大概隻有師兄一人是真的愛自己的,可是她卻害死了他。生不相守,死不相見。易昶靜與蘇子然長得一樣,阿離不禁看著他發愣。
易昶靜幽幽一聲歎息,打開一個小盒子,遞到阿離,裏麵躺著圓圓的一味小丹藥,“我回昆侖宮,找人煉製的一味丹藥。吃了,或許能恢複一些修為,至於能恢複多少,就看造化了。”
阿離剛想拒絕,可看著易昶靜期盼的眼神,又不忍浪費他一番心意,故而伸手拿過那丹藥,吃了。
易昶靜深深地看著阿離,“過些日子,我就要回昆侖宮了,你自己保重。”
阿離不解地問:“怎麽忽然要回去了?”
易昶靜苦笑不說話,林昌意也隻是笑。到了這一步,她還哪舍得殺他?易昶靜雖然並沒有奢望能夠阿離在一起,可並不知其中曲折,必然以為他們二人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了。隻要等南淮與西陵這一仗打完,他也就可以走了。
易昶靜不舍地看著阿離,“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賭氣。”
阿離乖巧地點頭,眼裏也含了淚花,她的決定,他們並不知道,這一別,或許就是永別了,真的是永別啊,“你們,要保重。”
等他們走了,阿離握著準備好的匕首,這是把很鋒利的匕首,削鐵如泥,被這樣一把匕首刺中,應該很快就會死吧,不會痛太久。
舒禾一進來,看見阿離握著匕首出神,驚慌地看著阿離,“離憂,你想做什麽?不要胡來。”
阿離釋然地笑,“舒禾,一切都應該結束了,我隻是想給我的愛一個結局。”
舒禾緊張地說:“如今西陵與南淮對峙,久久不開戰,一切或許會有轉機。若是就這樣安定下來,你何不就跟著贏墨昭?自己的幸福是要自己把握住的。離憂,一切都好商量。”
阿離轉動匕首,看著匕首上的寒光,“幸福嗎?格茸死了,若水死了,清嬋死了,舒禾,你覺得我還能幸福嗎?我把她們送到黃泉,我還能讓自己以幸福收場嗎?”
舒禾走近阿離,想接過她手裏的匕首,“離憂,沒有人會怪你。”
阿離卻先一步將匕首入鞘,藏在了袖子裏,“我去帝都,告訴清嬋,我可以帶她走,讓她回到哥哥的身邊,可是她不願意。我想救若水,可是若水也不肯走。我現在終於知道,因為她們都很絕望,愛已走到盡頭,覆水難收。所以唯有死亡才能被原諒,被寬恕。”
舒禾走到阿離身邊,剛要搶,卻被阿離點了睡穴,軟軟地到了下去。阿離將舒禾安放在案上,讓她靠在案上睡著,不舍地說:“舒禾,謝謝你照顧我這麽久,我一直很任性,一直讓你擔心,對不起!”
事到如今,不如一死到幹淨利落。
黃昏時分,贏墨昭來飛羽宮,夕陽裏,他對著她笑,那樣神采飛揚。餘暉裏,她等著他,脈脈含情。他們兩個人相視而笑,卻各有打算。
他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心裏輕輕地叮嚀,“丫頭,我用天下,用西陵一族,用我自己的性命來賭,賭你舍不得,你莫要讓我失望。”
她笑靨如花,心裏輕輕念道,“墨昭,你愛天下,你愛陰容,你愛你的孩子,你有很多很多的幸福,你會成為中州的皇帝。很遺憾,我不能看著你得到你最想要的天下,我不能看著哥哥重蹈六百年前的覆轍。我願意成全你的幸福,我會退出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