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點檢如今無一半
阿離轉身湮沒在鱗次櫛比的宮殿樓宇裏,贏墨昭已經慢了一步,第一次覺得這個王宮如此浩大,那一抹纖小的身影,不知所蹤。
他想告訴她不是這樣的,陰容生了孩子,他一直沒去見她,因為他知道她對陰容很忌諱,就怕她會誤會。可是路上遇見了陰容抱著孩子,看著自己的孩子,心生愛憐,就陪她回了她那。
他可以為她放下所有女子,已經開始慢慢將一些宮裏的人賞賜給大臣了,可這些為他生兒育女的人,卻不能始亂終棄。
他要找她解釋清楚,不是這樣的!他的心裏隻有她,隻有她!他不愛陰容。
贏墨昭大聲地喊:“離憂!離憂!”
可是就是找不到她,她去了哪?從未這樣慌亂,哪怕格茸死的時候,哪怕她誤會他殺害端木琮的時候,哪怕逼她自廢修為的時候,都不曾!她剛剛看著他死灰般的眼神,讓他好害怕。
一定要找到她!贏墨昭瘋狂地找她。
阿離躲在角落裏,看著贏墨昭從身邊飛奔而過,大聲喊著:“離憂,離憂!”
阿離的眼淚滂沱,哭得從未這樣肆意,這樣痛徹心扉。他不愛她!他從來都不愛她,他愛的是他的容兒,那個安靜的女子,他們的愛那麽美好,一家三口,多美好!
眼淚為什麽這麽苦,比那些難以下咽的藥還要苦,很苦,很苦!阿離哭得像個孩子,淚水大顆大顆地掉進土壤裏,來年會不會長出痛苦來?
清嬋死了,王兄親手殺了她,贏墨昭不愛她,雙重打擊,徹底壓垮了她!
阿離站起身,恍恍惚惚地回飛羽宮。舒禾看見她,嚇一跳,手剛扶住她,阿離整個人就癱倒在舒禾的身上。
阿離魂不守舍地說:“舒禾,清嬋死了,王兄殺了她,是王兄親手殺了她……”
舒禾一怔,“怎麽會這樣?”
舒禾來不及想,阿離又說:“我害死了格茸,我害死了若水,我害死了清嬋……舒禾,上天懲罰我,所以讓我知道贏墨昭不愛我。”
舒禾一聽,不相信地說:“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阿離疲倦地說:“我親眼看見他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我從沒見過他那麽舒適的笑容,舒禾,他愛的是他的容兒!”
“他來飛羽宮找過你,我看他很著急,等了許久,你還不回來,就又出去找你了,你不如先聽聽他的解釋。”
“我很害怕自己會被人放棄,哥哥放棄了我,蔚哥哥也放棄了我,而贏墨昭,也放棄了我。舒禾,沒有人要我,他們都不要我。”
“誰是蔚哥哥?”阿離說的哥哥大概說的是弟弟,隻是蔚哥哥是誰,舒禾不解地問,見阿離這樣傷心難過,趕緊安慰說:“離憂,沒有人不要你,你是他們最在乎的人。”
阿離像個孩子一樣任性地說:“舒禾,我很累,我想睡覺。”
舒禾溫柔地回答,“好,我扶你回去睡覺,什麽也不要想,我們先睡一覺再說。”
舒禾安頓好阿離,趕緊讓人通知贏墨昭。
贏墨昭趕來的時候,看見阿離臥在床上,臉頰上依舊淚痕斑斑。愛最能毀滅一個人,毀得麵目全非。他守著她,那兒也不想去,離憂,你一定要聽我解釋。
阿離醒來的時候,看到贏墨昭,不哭也不鬧,隻是安靜地看著他。這樣卻讓贏墨昭更加慌了,她眼裏的死寂,那是認定了他不愛她的眼神。
離憂,你是這樣絕決的一個人,從來不給自己留餘地,也不給別人留餘地。你認定了的事,就不給人反駁的機會。可既然我們相愛,那麽就一定要在一起,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是愛你的,很愛,很愛。
贏墨昭開口,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離憂……”
阿離隻是覺得心裏很空,像是大夢一場,一切都被掏空了,她靜靜地問:“墨昭,你讓我走,可好?”
贏墨昭心裏酸酸的,毫不思索地說:“不好!”
阿離苦笑,“你不愛我,又為什麽不讓我走呢?……”
“離憂,陰容跟隨我多年,她為我生下孩子,我是很開心,你要知道我的孩子並不多。這天下,總要我的兒子來繼承的。可是,我愛的人是你!隻有你!你若是不喜歡,我送她們走就是了。”
“或許,是你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相對於阿離的冷冰冰,贏墨昭卻急切地說:“我很清楚!我愛你!”
阿離不想再聽,想到原本是要去找蒙梓問情況的,幹脆就直接問贏墨昭,“如今大夏已亡,南淮與西陵的戰況如何?”
贏墨昭無能為力地看著阿離,茫然地回答,“尚未開戰。”
南淮與西陵在瓜分大夏的戰爭中,在交界處,雖有一些小戰,雙方有些摩擦,卻不曾真正地開戰。
“為何?”
“離憂,我是為你,至於端木琮為何不先動手,我不得而知。”她不知道,他壓著不開戰,是頂著多大的壓力,隻怕也壓不久了,跟端木琮總是要兵戎相見了。
阿離聽了沒什麽反應,隻是接著問:“這場仗,你有幾分勝算?”
“八分。”
“哦……”贏墨昭敢說八分勝算,那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阿離慢慢地說:“若是真有一天,哥哥落到你手裏,你若願意,就留他一命。他有個喜歡的女子,我雖然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到時候,你讓他二人遠離這些紛爭,簡簡單單地過日誌就好。”
贏墨昭聽了很不是滋味,忽而覺得她有囑托後事的感覺,不禁生氣了,“離憂……”
贏墨昭剛想辯解,就被阿離打斷話,“哥哥的傷勢如何?”
“應該沒有大礙,從南淮一路打到帝都,都不曾聽說他身體撐不住。”
沉默了下,阿離又問:“你可否送意珞回衡山?我答應你,沒有你的允許,不會離開西陵王宮。”
“好……”贏墨昭看著阿離,覺得說什麽她都不會相信,或許隻有行動能夠證明,“你說什麽都好。”
“她走之前,我想見見她。”
“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就讓她過來見你。”
贏墨昭給阿離扶了扶被子,看阿離閉上眼,才走開。
等他一走,阿離睜開眼,看著慢慢走遠的贏墨昭的背影,脆弱地露出一個笑容,“墨昭,我會成全你的幸福的,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為難。”
晚上,欒意珞來看阿離,看著阿離沉靜的模樣,很是擔心,“姐姐,可是有什麽煩心事?是不是為了南淮與西陵要開戰的事?”
阿離見欒意珞誤會了,也不解釋,她這樣理解更好,“我隻是擔心王兄。”
欒意珞卻嘟著嘴,不滿地說:“他們這麽對你,有什麽好擔心?西陵王贏得天下不是更好嗎?我看他對你很好,姐姐要好好珍惜才對。”
“他對我自然是好的,”阿離輕笑,“意珞,我讓他派人送你回衡山。”
欒意珞一聽,急了,“為什麽?”
“你是我妹妹,你留下來,我是很開心。隻是一則,這宮裏都是他的女人,你身份尷尬,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的,名聲重要。二則,如今宮裏是我拿主意,隻怕別的妃嬪多有微詞,說我徇私。”
欒意珞聽阿離這麽說,也覺得自己留在宮裏不是長久之計,可是西陵王派人帶著阿離的畫,去衡山接她,她千裏迢迢來一趟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可以再見,卻舍不得分開。
阿離看欒意珞依依不舍的樣子,“等回頭一切都安定了,我再接你過來,你看這樣可好?”
欒意珞這才展顏歡笑,“好。”
阿離抱過九霄冰清琴,“這九霄冰清琴,姐姐想給你。”
欒意珞一看,立馬不安地問:“為什麽?”
“你不要慌,這琴跟隨我多年,隻是弦斷了一根,你知道這琴不是俗物,一般的弦是無用的。你帶去衡山,讓弦安幫我換一根。這也是我讓你回衡山的另一個原因。”
“嗯,好!”欒意珞聽了,開心地道。
欒意珞走後,不一會就下起了大雨,雷雨的夜晚,分外驚悚。
贏墨昭匆匆忙忙趕來,顧不上濕透,往裏闊步走。卻看見阿離站在簷下,平靜地望著滂沱大雨,雷電交加,轟隆隆的聲音響徹整個西陵王宮,似乎連宮殿都在跟著一起顫抖。
那樣驚人的氣勢,而她隻是平靜地看著,雨滴掃進來,淋濕了了她的裙擺,膝蓋以下全都濕噠噠的,她卻恍若未覺。
他來,是因為他記得她怕雷聲,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不怕了?
他走過去,拉住她的手,透心的冰涼,他心疼地看著她,牽著她往裏走,阿離溫順地跟著他走,兩個人一起沐浴。
他為她更衣,抱著她沉進溫暖的水裏,他灼熱的皮膚貼著她冰涼的肌膚,似乎想要帶著她一起燃燒。他笨手笨腳地為她擦幹頭發,一點一點擦,這些他從來沒為別的人做過,原本溫馨的閨中樂趣,卻隻是涼。
無論多少坎坷,都沒有打到他們,但是最後卻因為那樣的一個不經意的意外撞見,讓她徹底對他死了心。
贏墨昭不知道這是日積月累的爆發,還是一個女人看見自己愛的男人,跟另一個女人逗著他們的孩子笑,真的很傷人。
看著阿離沉寂的眼睛,安靜的笑容,他覺得他的心約莫要死了,死在這一段愛情上。看著她眼裏對他死心的眼神,突然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了,陰容又如何?孩子又如何?天下又如何?
忽然的,阿離靜靜地說:“墨昭,一起去涅槃塔看桔梗花吧。”
贏墨昭驚喜地望著她,隻是很快忽然歸於平靜,帶著淺淺的落寂,寵溺地說:“好,等明天天晴了,我們就一起去。”